87.不逼你
日頭西沉,天幕漸暗下來,一輪圓月掛上了蒼穹。
幾日前剛立了秋,晝夜有了溫差,幾許涼風從窗口拂進,吹得被洗褪了原色的帳子在夜風中輕舞擺動。
已入子時了,帳后的人卻毫無睡意,睜着一雙美眸,望着屋中的月影怔怔出神。
翌日起床梳洗時,便發覺眼底泛着一點青。
梅延峰見了也不多言,給她充裕的時間去考慮那事。眼下距離秋收還有一段時日,因此田地間的農務並不繁忙。翁家二老又十分客氣,一直不肯他下地幹活,前頭幾日是他堅持,二老才不得不點頭同意。這幾日活少了,瞧着都是些輕鬆的散活,梅延峰便沒再堅持,依言留在了家中。
用罷早飯後,翁家二老去了後山地里。
梅延峰則把柱子招到跟前,看着他矮墩墩、胖乎乎的身子,覺着憨態可掬,不禁就逗起他來。
在此之前,柱子的每日不是被祖父祖母鎖在家裏,便是被祖父祖母背到地里去拴在樹下,一個人玩泥巴。實在少有眼下這種恣意快活的時光,因此他很是喜歡家裏新來的叔父與嬸娘。
叔父溫和雋朗、風趣幽默。總喜歡把他抱起來舉得高高的,或是拋到半空中,眼看就要墜地時牢牢接住他。他喜歡極了這種既刺激又有些害怕的遊戲,是年邁的祖父與祖母都不能給他的。
嬸娘溫柔美麗,身上還有一股好聞的香味,他最喜歡靠在嬸娘柔軟的胸脯上了,軟軟.綿綿、溫溫香香的,舒服安心極了。
屋外傳來孩子銀鈴般的笑聲,天真無邪,滿是童真。
玉奴靠在床上,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梅延峰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一旁緊閉的房門上,他將這胖小子放到地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下他肉乎乎的小屁股,低聲對他道:“快過去陪陪你嬸娘,若是將你嬸娘逗笑了,叔父再給你買好的吃。”
柱子天性嗜吃,聽了這話后,立馬就跑到門邊大聲拍門,呼呼喘着氣:“嬸娘,嬸娘。”
昨夜睡得不好,玉奴正閉着眼欲睡不睡的,便被一道奶聲奶氣的童聲驚醒。
她連忙自床上爬起來,走到門邊開了門:“這是怎地了,小臉上竟這樣紅?”玉奴把他牽了進屋,用絹子輕輕擦着他額上的汗水。猜到定是梅大哥又逗他了,她心中便有些無奈。費力將這小胖子抱上圓凳,趕緊倒了杯水喂他喝,“大熱的天,也不怕中暑,別再跟着你叔父胡鬧了。”
柱子嗯嗯兩聲,轉着烏圓的眼珠,憨憨地道:“柱子聽嬸娘的話。”
玉奴是喜歡他的,便摸了摸他的大頭,輕輕笑了一下。
她這一笑,便惹得柱子咚的一下跳到地上,撲到她懷裏:“嬸娘笑了,嬸娘笑了!”
玉奴猝不及防,被他撲的往後退了兩步,若不是房屋窄小,身邊就是櫥櫃家什,很可能這會兒已經被他撲到了地上。她有些慌張的捂住小腹,那兒有些疼,她的心不受控制的開始擔心。
梅延峰這時候步了進來,拎開不知輕重的臭小子,他將她扶到桌邊坐下,關切開口道:“可有哪處不適?”
玉奴小臉微白,明明想說無事,可話到了口邊卻變了:“這處有些疼。”她將手放在腹部,一直沒有拿開。
梅延峰便替她把脈:“沒有大礙,今後仔細着點就是。”他這般道。
玉奴忙抽回手,面色很不自然。
梅延峰也不戳穿她,只將才惹了禍正縮在一邊的柱子拎過來,省着力道揪了揪他的小耳朵。
始料未及的是,這臭小子竟哇的一聲大哭出聲,聲音洪亮又刺耳,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梅延峰擱在桌沿的手微僵住,心道自己下手不重啊?又看向此刻正拍哄着臭小子,頻頻拿眼責備他的玉奴,心中便既是無奈,又有些好笑。
倒是小看了這個臭小子,是個小人精。
玉奴將他摟在懷裏,順着他的背脊一下又一下輕輕的拍撫,直到懷裏沒了哼唧聲,她才停下動作。只掰過他的小臉蛋一瞧,竟是睡著了。她正是吃驚,小東西就又是哼唧兩聲,睡夢裏還在委屈,抽噎着又往她懷裏蹭,兩隻短胖的手臂更是將她纏得死緊,力氣竟不可小覷。
玉奴掰了兩下見掰不開,心裏頭憐他自小就沒了爹娘,也就沒再推開他。又拿絹子輕柔地揩他臉上的淚,美眸中柔和似水,心中不自覺的開始母愛泛濫。
梅延峰坐在對面默默瞧着,心中似舒了口氣,卻又莫名的感到些許澀疼難言。
一晃就是期限的最後一日,一早,梅延峰便得到她的答覆。
到底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這是她的選擇,他無權干涉,笑道:“既是這般,那就需得在此落腳一段時間,暫時是不能動身了。”
玉奴點頭,她喜歡這裏,要是真的離開了,怕是會有所不舍。
許是看出她的心事,梅延峰寬慰道:“便是離開,也得等到你分娩、坐好月子之後,少說還有十個月的時間。”
他這樣直白的道出來,玉奴免不了有些臉紅尷尬,低着眸兒別過了臉去。
有孕的消息一傳出,翁老伯與翁老娘便一前一後的向他二人道喜。
看她是頭胎,翁老娘還不吝嗇的傳授給她諸多的經驗。除外,在對她的吃食上,翁老娘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玉奴甚為感動,只感動之餘,又擔心這般會對翁家造成困難。因此夜裏她便把這顧慮說給梅延峰聽,希望他能勸勸翁老娘。
梅延峰卻道:“你如今雙身子,應該吃得好些。你也不必擔憂,我手上還有些銀錢,不會讓翁家二老為難。”
玉奴這才明白過來,心裏鬆了口氣,再不糾結此事。
再過兩日,逢大集。
當日離京匆忙,只打了一個包袱便就上路。如今她身懷有孕,既要在此常住一段時日,便需得安置些必需之品。因此這日一早,梅延峰便租了村裏的牛車,帶着一大一小往鎮上趕去。
這還是柱子頭一次“出遠門”,一路上瞧見什麼都稀奇。車廂里就這麼點大,他片刻不停的又蹦又跳、手舞足蹈,幾次都差點撞到玉奴身上。梅延峰忍了幾次,終是沒有忍住,將他提到腿上,揍了一頓。
玉奴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攬過來,摸着他的頭問:“可是打傻了?怎麼不哭?”
小傢伙苦眉苦眼的,知道這會兒哭了很可能要被送回去,便只有敢怒不敢言地看着好似什麼事都未發生過的叔父,心裏委屈很。
玉奴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后,就免不了又要小聲埋怨他:“梅大哥為何總與一個孩子計較,打傷了身子可怎麼是好。”
“這小子頑皮的厲害,打一打才能乖覺。”梅延峰淡淡笑道,語態閑適,似乎根本沒將此事放在心上,“你如今身子有孕,最好是離得他遠些,莫被他衝撞了。”
知道他是好心,下手也並非不知輕重,玉奴便沒好再多言。她摸着柱子的腦袋,低聲告訴他要聽話一點。
集市上人山人海、車水馬龍,極為熱鬧。
梅延峰將柱子抱在手上,玉奴則輕挽住他的手臂,帷帽下的臉頰微微泛紅。三人一路上盡量避開人潮,慢慢朝着各樣鋪子攤位走去。
待到買好東西,坐上回程的牛車時,已是晌午。
梅延峰便問:“餓了沒有?”不等她答,便解釋為何不在鎮上用飯,“鎮上人多口雜,雖無有風聲,但總是謹慎為妙。”
玉奴自是認同:“梅大哥做主就好。”
梅延峰將買來的各樣吃食提過來,看着這一大一小吃得開心。
到了九月,秋收過後,日子是真的涼了下來。
夜裏的涼風拂進來,玉奴扯了扯覆在腰上的薄衾,睜開眼來。四個月大的身孕已經開始顯懷,再也不好平躺着睡,只有左側右側換着來睡。此刻的她,正往右邊側着睡,目光透過一層薄帳,專註地看着不遠處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心底莫名的就有些安心。
又一陣涼風拂進來,吹動了薄帳,一絲絲的涼意沁到皮膚上,清爽之餘,又有些寒意。
她撐着身子半坐起來,先是往窗口處看去一眼,后才將目光轉回到地上的那個男人身上。猶豫了許久,她終是邁出了這一步,撥開帳子走了出去。
“梅大哥。”她在他身旁蹲下,低聲喚他。
過了一陣,就在她打算放棄時,梅延峰突然出聲:“怎麼,失眠了?”說話間,他坐了起來。屋裏很暗,雲層遮住了月亮,只有一點昏蒙的暗光。
他看着她,有些在白日克制掩飾的情愫,漸漸流露了出來:“可是被子單薄冷到了?”問着話,他站了起來,套上鞋后,準備開門離開,“我去煩翁老娘再拿……”
“梅大哥。”話未道完,他手臂上便傳來一抹溫涼軟膩的觸感,是女子獨有的溫柔與美好。手心裏傳來不同於自己的溫度與觸感,玉奴愣住了,她只是急着阻止他,並非有意。就當她回過神要抽離時,卻不知為何,抽離不了了。
“梅大哥。”她又喚他,聲音很低很細,還有一種莫名的緊張。
“小手上這樣涼,看來是真的冷到了。”鬼使神差的,梅延峰握住她的柔荑不想松。他小心地捏了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心臟那處跳的有些快、也有些亂,“你喚我何事?”
玉奴想起自己下床的目的,便回:“是想問問梅大哥可冷,莫要着了涼。”小手仍被他包在乾燥溫熱的掌心裏,有些燙、還有些酥.癢。
“你看我身上可涼?滿是火。”他在她耳邊這般低喃道,溫熱的氣息擦拂過她小巧的耳垂,激起一陣不適。
玉奴捂住了耳朵,不經意地偏過了臉去:“梅……梅大哥。”她好.緊張,心跳如擂鼓,手心裏都滲出了細汗。
“玉兒。”他喚她,聲音里像是壓抑了太多的東西,顯得很是暗啞。
“嗯?”她慢慢抬起眸,看着他丰神俊雅的輪廓,輕輕回道,“梅大哥。”
“玉兒。”男人的聲音低緩溫柔。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頰,描摹着那精緻的眉眼,動作小心而仔細。
玉奴心驚,但她沒有拒絕,默默站着他身前,大半的月光被他遮擋,她只有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中。
乾燥溫熱的手指漸漸來到了她的頸間,貪婪的感受着她的一切,梅延峰很想剋制自己,但事實上他已經無法剋制。在她的低呼聲中,他將她攔腰抱起,壓在了身下。
就在他一吻將要落下時,她卻將臉一偏,避了開去。
梅延峰怔了一下,理智瞬間回籠,他立刻鬆開她,自她身上起來,背坐在床沿。
“是梅某莽撞無禮了。”過了許久,他這般開口道,聲音里有着自責與歉疚。
玉奴亦坐了起來,見他要走,不知怎麼地,她突然就伸手拽住他的袖口。攥得緊緊的,他扯了兩下都未扯回。
他不解地看向她。
她便慢慢將手鬆開,放開了他的袖子。
梅延峰在床前靜立一陣后,卻又突然坐回床上,二話不說地將她攬進了懷裏。
“我不逼你。”他嘆道。能夠與她日夜相處已十分滿足,他不該再奢求那些不該奢求的東西,是他一時失控,嚇到她了。
玉奴低“嗯”了一聲,閉上眼溫順地靠在他懷裏。
梅延峰摟着她小心躺下,扯過薄衾,覆在了彼此身上。
時間若在這一刻靜止,該是多好。
與此同時的魏府,魏光禹正被噩夢驚醒。說來也是好笑,二十幾年來從來少夢的他,近日來卻頻頻做起噩夢。非是他懼怕,而是覺着惱人至極,嚴重影響了他的睡眠。
他已經好些日子不曾睡好。又一壺酒見了底,他面目陰沉可怖,摔了酒壺,再命人送酒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