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兩相隔

85.兩相隔

如今的周進航時而清醒,時而糊塗,顯然是在經過殷姝小產一事後,受到了沉重的打擊與刺激。

自他口中時不時吐出的隻言片語來看,魏光禹心中不難得出一套設想,開始起疑。

命人將他丟回周府後,他便派人將當日當值的多名太醫請進府來。得出的回答皆是一致,都道當日周進航是最晚一個離開,眾人問他做甚他也不答,行蹤鬼祟可疑。次日眾人便發現藥房裏莫名缺了好幾種解劇毒的草藥。除外,還少了不少保胎的良藥。這些,藥房的簿子上都沒記錄。

姝兒是半夜才傳出中毒的消息,而周進航在當日的下午便開始制解藥,若說他是湊巧或是有着先見之明,魏光禹是不信的。天下哪會有這等湊巧之事,那麼眼下真.相只有一個——便是自己被他二人聯手騙了!

他只覺心中怒火衝天,難以抑制,恨不得殺人。

他命人將多位太醫送走。

太醫們剛走不久,他便一腳踢飛了桌案,隨後又一拳接一拳的捶在柱上,直將兩個拳頭捶的鮮血直流,爛了皮肉,他才一腳朝着柱上踹去。這一腳上去后,整個房屋都好似震了三震。

他也不說包紮一下傷口,就任由那血不停地往外冒,提起一件外衣便出了門,厲聲命人備了馬來,之後便以一種近乎閃電一般的速度,朝着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魏夫人在得到消息后趕過來時,已經為時已晚,人已經走過一陣了。她看着柱子底下一灘鮮紅的血水,險些沒暈過去,口裏一直“哎喲”個不停,只道都是那狐媚子將她好好的一個兒子害成這般,心裏對她的不喜是又重上了一分。

魏光禹趕到她的故鄉臨溪縣時,天色已經大暗。

不過半日的功夫,他整個人便好似滄桑了許多,面上鬍子拉碴兒,眼目赤紅可怖。因着是朝近路趕來,身上就又是爛泥又是荊棘,衣袍被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勉強的掛在他身上,幾乎衣不蔽體,形容模樣是他二十年來都罕見的狼狽與不堪。

待他找到梅延峰與蕭寒時,他二人卻告訴他小女人已經安葬。

魏光禹只當自己聽錯了,壓下怒意又問:“她此刻人在哪裏?”

梅延峰在心中慶幸自己頗有先見之明,到了臨溪縣便立刻將那丫頭轉移了位置,不若等他隨時趕來,可不就要亂了陣腳。

他桎梏着身前小牛一樣一直掙扎着要衝上去打人的玉錦,不耐地重複道:“如今六月的天,鄉下條件有限,屍體放久了就要腐爛發臭,她生前那樣愛美,試問怎能忍受得了?”說完,他又不忘諷刺他,“倘若魏兄當日但凡肯講點情面,梅某也就不必趁黑長途跋涉的將她返送回鄉,如今亦不會這樣草率的就下了葬,定要將她再多留兩日。”

魏光禹心下才升起的一絲懷疑,又讓他給消除個乾淨,他似乎很是失落。

消沉了片刻,他又強迫自己振作起精神,急切地問:“你將她葬在了哪裏?快帶我去看。”

梅延峰卻搖了搖頭,道:“依梅某看還是算了,她似乎不想見你。”

魏光禹聞言一怔,心口處像被人用尖刀劃下了一道又長又深的口子,正涓涓流着血水。他隱下痛色,再次冷然地問道:“你究竟將她葬在了何處?”

梅延峰暗中斟酌,深知便是自己不說,他也能自蕭寒口中或是從魏府跟來的其他人口中得知。他雖有些擔憂,但深一想若自己執意不肯帶他去看,他一向多疑,恐怕情況會更為糟糕。

這樣想來,他便帶了他去。

因怕玉錦人小藏不住事,為避免引起人懷疑壞了計劃,梅延峰便暫時沒將實情告訴與他。小傢伙自以為姐姐沒了,這幾日一直不吃不喝,一個人坐在旁發獃愣怔,一坐便是一日,夜裏也不肯睡覺。

只有在見到魏光禹時,他才會重燃起精神,嘶叫着要衝上前打他,與之拚命。

顧慮到這一點,梅延峰便把他留在了家裏,讓兩名魏府的下人看着他,自己則與魏蕭二人,去了後山坡小溪邊的墳地。

看着那隱在山水草木間小小的墳塋,魏光禹突然就邁不動腳步,渾身僵硬的立在當場。斑駁的月影打在他的臉上,耳邊是草木沙沙的聲響,他終於不再隱忍,一臉痛悔地朝她走去。

梅延峰與蕭寒對視一眼,皆未出聲。

“她說過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不能任由她一人在外,要把她帶回去。”他在墳前蹲下,伸手去觸,像是在撫摸她的身體,感受着她的存在。

蕭梅二人,聞言齊齊一震,一時都有些驚慌。

梅延峰冷靜了片刻,方道:“她剛入土為安,這時候動土,只怕會令她難安。”

蕭寒亦道:“梅先生說的不錯,此乃大忌。若是執意如此,後代是會遭殃的。”

魏光禹本還猶豫,待聽得蕭寒所言,便沉下臉來:“她都沒了,本將還如何會有後代?誰都別再勸了,本將現在就要將她挖出來。”

梅延峰心下一凜,上前擋住,怒聲喝止:“魏光禹,你還要糟蹋她到何時!只因你一時的憤怒與衝動,你將她這樣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打成重傷,之後扔進地牢不聞不問,活活將她折磨至死。今日的你想是得知了真.相,所以你後悔了,自責了,覺得自己誤會了她,對不住她。當日將她趕出魏家的是你,今日妄圖將她接回魏家的仍然是你,自始至終你可曾考慮過她的感受?可曾問過她願或不願?你那樣無情的待她,她心內對你只有恐懼與怨恨,生前不能擺脫你,死後還要受你一再的折磨,你但凡對她還有一些情意,便打消你那荒唐的念頭,讓她早日安息罷!”

他這一番痛斥罵出口,魏光禹便沉默了下來。

見他沉默,梅延峰便繼續道:“走罷,天底下沒有後悔葯。你若真覺得虧欠她,那便就此收手放過她,讓她好好的在此安息,早日投進個好人家,不再吃苦受罪,不再遇上你這樣的人。”

“你二人走罷,我留下來陪她。”他開口道,情緒很是低落,不顧他二人的眼光,伸直腿,後腦枕上手臂,便這般躺在了墳邊,閉上了眼。

“你這是何意?”梅延峰與蕭寒頗為不解。

他依舊閉着眼,聲音極輕:“她一向膽小如鼠,你讓她突然一人待着外頭,還不得將她嚇哭,這般怎麼讓她安息?”他反問。隨後又自嘲地說道,“你二人放心就是,我不會趁你們不在便將她挖出來。那樣行事,只怕更會將她嚇到。這些我心中都有分寸。”說到最後,他聲音越發輕了下去,下一刻便沒了動靜,好似睡著了一般。

梅延峰與蕭寒相視一眼,毫不例外,二人都自對方的眼中看見不忍。

只是這一絲不忍很快消失,他二人回去的途中,這般商量道:“如今事情基本辦妥,你還是早日帶她上路罷,省的後患無窮。”說話的是蕭寒,他的聲音清冷,容色亦冷,心裏還是冷。

“當真不與我們一同離開?冒着這般大的風險將她救出虎口,說你對她無意,傻子都不相信。”梅延峰這般說道。

“有意如何?無意又如何?”他肅着臉,儘管心如刀絞,面上還是佯作淡然,“蕭某不比梅先生洒脫自在,蕭某的命是將軍給的,眼下瞞着他行了這事,本已經十分對不住他,哪裏還敢再跟着你們遠走高飛。那等背主之事,恕蕭某難以辦到。”

梅延峰便嘆道:“你何時想來找我們了,便去清隱寺的老方丈那處留一封信,我與他極是熟識,你報上我的名他便會知曉。短則半載,長則一兩載,我皆會去那與他老人家見上一面,到時你若留信在那,我收到后必會立刻聯繫於你。”

蕭寒卻搖頭拒絕:“你只要好好待她就行。至於我,實在不用你來操心。只要將軍在一日,我便要留在他身邊一日,至死為止。”

梅延峰知他忠心,便不再勸他。

翌日,梅延峰便與魏光禹告辭。

魏光禹也不意外,相比女子,男人之間的離別便要顯得洒脫乾脆許多,他也不多言,只道日後來京時還可再來尋他。

梅延峰點頭道了一聲“珍重”后,便將玉錦放上馬背,正準備策馬離開,身後便傳來一道喝止。

“站住!”

梅延峰立時勒住馬,轉頭看去:“魏兄?”

魏光禹面沉如水:“將他放下來。”

梅延峰卻不準備放,調轉馬頭,他問:“為何?”

“那子峰又憑何將他帶走?”魏光禹不答反問,心下已有怒意。

“就憑將他留在魏兄身邊,極有可能會成為第二個玉奴。”梅延峰不甘示弱,毫不留情的出言譏諷。

“絕無下次!”他痛斥道,“若再有下一回,我魏某便天打雷劈,死後萬劫不復!”

如此毒誓,梅延峰卻沒有絲毫的動搖,他答應過那丫頭,要將她弟弟帶上。若不然,他擔心她會拒絕跟着自己離開。

想了一想,他應付他道:“梅某帶他遊歷山水,四處走走看看,待他淡忘了失姊之痛后,自會再將他送回來。依魏兄看,這樣可好?”

魏光禹態度堅決,依舊不同意:“他是他姐姐的命根子,你若將他帶走了,你要他姐姐怎麼辦?快給我下來!”說話間,他幾步上前,便將玉錦拎小雞一樣拎了下來。

玉錦在他身上掙扎不斷,又踢又叫:“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見我姐姐,梅公子答應我的!”

“你說甚?”魏光禹往回走的腳步突頓,目光陰鷙地看向他,“將你方才之言再說一遍。”

梅延峰面上平靜,然而心下已經掀起了大浪,後悔昨夜告訴了這小傢伙他姐姐沒死!

玉錦並不知梅延峰的計劃,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在掙扎,脫口叫道:“梅公子答應帶我去見我姐姐,你快放開我!”

梅延峰閉了閉眼,有些不忍再聽下去。

魏光禹將他放在地上,按住他的肩膀不許他動,他低下.身子問道:“他要帶你去何處見你姐姐?”他嘴上問的是玉錦,然後目光卻落在了梅延峰身上,裏面不缺警告之意。

梅延峰目光坦然與他相對,趁着那小傢伙再開口之前,他趕緊補救道:“讓魏兄誤會了,是梅某為了順利將他帶走,不得已編下了這麼個善意的謊言,未想這樣快就被識破。”他狀似尷尬地道。

魏光禹皺着眉,心中的懷疑仍然存在。

玉錦聽后眼圈通紅,急着就道:“梅公子你騙人!你昨夜可不是這般說的!”

梅延峰只有壓下不忍,抱歉道:“是梅某為了順利將你帶走,所以才編了這麼個謊言,若不然你一直跟個木頭樁子一樣,梅某如何能將你帶走?”

“不。”玉錦用力地搖頭。一向堅強的小少年,此刻卻哭了出來,“你是不是又在騙人!”

他擁有一張不比他姐姐差了多少的容顏,面如冠玉的小小少年,此刻哭得眼鼻通紅,梅延峰心下不免就有些泛疼。只嘆事與願違,眼下是如何也帶不走這小傢伙了,為了顧全大局,他唯有狠下心道:“是梅某不該騙你,眼下你既已知道真.相,自然不會再信梅某的話,梅某亦不指望能再將你帶走,就此別過罷!”

話罷,便看了魏光禹一眼,之後調轉馬頭,縱馬遠去。

玉錦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眼淚掉的更凶……

魏光禹拍了拍他的小腦袋,頭一次安慰他道:“別哭了,咱們去看你姐姐。”

玉錦抹掉眼淚,避開他伸過來的手,退後兩步,怒視着他:“是你害死了我姐姐!”

魏光禹心中悶悶的發疼,他點頭道:“是我。我會死,但卻不是現在就死,好歹贍養了家母,再將你養育成.人後,再去陪你姐姐不遲。”

玉錦握着拳頭,恨恨道:“你今日將我留在身邊,他日待我長大成.人時,我定會殺了你,替我姐姐報仇!”

魏光禹冷着臉面無表情,心下亦是毫無波瀾,他拍了下這小傢伙的腦袋,聲音亦沒有什麼起伏:“那你便快些長大成.人。”

玉錦冷哼一聲,不情不願地跟在他身後,與他一起去看姐姐。

蕭寒跟在他二人兩步之後,漠然瞧着這一幕。

……

念在往日的情面上,魏光禹並沒有揭穿殷姝,他只是將她昔日存在於自己心中的位置,一一剔除了乾淨。心中再無她一分一毫的位置,亦不再與她有任何的牽扯與瓜葛,彼此已是陌路人。

當魏光禹帶着玉錦在她的墳塋旁搭建屋舍,準備長久在此住下陪她伴她的同時,另一邊殷姝的母親殷夫人樊氏,則帶着么女殷媱進宮探望小產的長女。母女倆剛在宮裏待了兩日,殷媱被封做真婕妤的消息便如同一顆響雷般轟炸了開來,震動了前朝後宮不說,更是將就快養好身子的殷姝氣的一下打回到了幾日前,病情一下嚴重起來,沒個幾日便瘦下了一圈,容顏亦隨之衰敗不少。

皇帝起初還憐她,時常會過來看她,待見她總給自己擺臉,更甚還對自己愛答不理時,他心中便有些來氣。兼之見她容顏日漸難保,除了來氣外,他心中還有一些嫌棄她。久而久之下,他便再少過來,一月里幾乎是大半的時間都在寵幸真婕妤殷媱。

長青宮白白擔了個長青的名,卻這樣早就失了寵,不再長青,成了個笑話。不僅如此,造成長青宮主位失寵的人還是她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子,宮裏先前嫉恨殷姝的妃嬪們,到了如今一個個沒少在後面笑話她。笑話完了后,眾人又一窩蜂似的跑到真婕妤面前去,把曾經巴結討好的勁頭兒又都使在了她的身上,個個樂此不疲。

殷夫人在得知長女在宮中不好過後,前後很是進了幾次宮,軟硬兼施的要求么女待她自己的親姐姐好點,可么女答應歸答應,之後該管的還是照樣不管,直把遠在宮外的殷夫人與殷大爺急個不行,同時也恨她恨到了不行。

……

與此同時,梅延峰這邊已帶着仍處在沉睡中的玉奴易了容,喬裝打扮成一對普通的年輕夫妻,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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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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