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夜明砂(二)

第68章 夜明砂(二)

陸九九知道芬芳的丈夫名叫沙皮,是在她給芬芳續交了半個月的住院費后。

沙皮進病房時,鬍子邋遢的,頭髮已經許久沒有洗了,兩個顴骨凸起,皮膚黃黃的,眼睛倒是正常。

他像具喪屍一樣晃到芬芳的病房裏來,靠在病房門上,看一眼坐在裏面的陸九九和迷耳,一臉迷茫,“你們是什麼人?”

沙皮這副只剩下三之一條命的樣子,要不是那鬼孩子仍舉着雙手騎在他肩上,陸九九還真認不出他來。

“鄰居,不認識我了?隔壁氤氳樓的老闆娘。”陸九九走上去,和他介紹自己。

沙皮聽了哦哦兩聲,還是沒想起來,“我家附近有飯館嗎?怎麼我不記得?…”

陸九九白他一眼,“大概是你從來沒來過,所以不知道吧。”

迷耳說,“我們老闆娘做的東西可好吃了,是天下第一好吃,你以後有空可以來試試。”

沙皮低着聲音答應,“哦哦,以後有機會一定去,一定去。”語氣敷衍得,陸九九都聽不下去了。

“她怎麼…”沙皮走到芬芳床邊,坐在一邊,把手放在芬芳額頭上,眼神獃獃的,抬起頭來問陸九九,“死了?”

“沒死。”陸九九對沙皮的獃滯感到無語,不知他是腦門被哪裏撞着了?還是被那鬼孩子纏的,腦子都不清楚了。

“哦…沒死啊…”沙皮把手放在了芬芳的脖子處,用手掌感受着芬芳脖子邊緩慢卻穩定的脈搏,忽地把另一隻手也伸了過來,放在芬芳脖子另一側,兩隻手着力,一齊往中間使力。

他那雙原先正常的眼前起了變化,黑眼珠褪去了,只剩下一片白。

陸九九見那鬼孩子,已經把手放在了沙皮的眼睛上,看芬芳被自己掐得臉色越發紅潤,一口氣憋在喉嚨里,卻怎麼都出不來,發出驚悚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住手!不能殺她,她是你媽媽!”陸九九大聲呵那鬼孩子,那鬼孩子被她嚇了一跳,放下了手,嘴裏不斷重複着陸九九說過的話,“你媽媽,你媽媽,你媽媽…”

“不是你媽媽,是我媽媽。”陸九九見他不再掐芬芳的脖子了,鬆了一口氣。

那鬼孩子又重複她的話,“我媽媽,我媽媽,我媽媽…”

重複了幾遍就不再說了,好似理解了,他眼裏流出純白色的眼淚來,一滴滴落在沙皮的手背上。

那眼淚落在沙皮手背上,好似硫酸一樣,他黃色的膚色,那幾處被眼淚染到的地方,刷地變黑了。

病房裏,是一股焦臭的味道。

陸九九怕有護士醫生聞到這味道進來,打斷她和鬼孩子的會面,忙讓迷耳去開窗通氣。

迷耳開了窗,外頭窗台上有一盆不知是哪個病人或護士種的小盆栽,在這樣寒冷的冬日裏也開了一小束一小束的小紅花,那鬼孩子見了,眼睛一亮,竟放開沙皮,直衝那小盆栽衝去,依偎在窗檯邊看那盆栽上的小紅花,怎麼都不肯走了。

陸九九明顯地感覺到鬼孩子的怨氣變小了,覺得真是奇怪,那麼深的怨氣,怎麼就被一小盆盆栽給化解了呢?

這孩子是有多喜歡植物?

她還在想,被鬼孩子放開,意識恢復的沙皮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叫聲,“啊,手好痛!我的手!”

“護士,醫生,我的手被燙傷了!救命!救命!”他甩着手要往外跑,陸九九在他出門的前一秒攔住了他,“你手上的傷,叫醫生護士是沒用的,那不是一般的受傷,是被惡鬼的眼淚燙傷的。”

沙皮不信,硬要闖到外頭去,陸九九沒法子,敲了他的脖子一下,讓他暫時失去些力氣,又把床單撕成碎條,把他綁在自己這半個月來常坐的椅子上。

自己好不容易被釋放了,來醫院看看自己暈迷中的妻子,居然被一個看着才十七八的小姑娘綁在椅子上了?沙皮百思不得其解,坐在椅子上扭動,邊扭動邊看陸九九,“你誰啊你?!你憑什麼把我綁起來啊?!”

“救命啊!救命啊!綁架啦,有人在病房裏綁架家屬啊!”他不依不饒,越喊越大聲,陸九九看着他,搖了搖頭,把剩下的布條揉成個團,狠狠塞進他嘴裏,“你閉嘴!”

沙皮這才老實了,其實也是不得不老實,陸九九就坐在床邊看他,“我你鄰居,開氤氳樓的那個九九姑娘,認得不?”

沙皮先是搖頭,后看了看仔細,認出陸九九來了,嗯嗯啊啊地點頭,要陸九九看在鄰居多年的情分上,把他鬆綁。

陸九九笑,“誰跟你有情分?我告訴你,剛才你被鬼附身了,知道嗎?我想要救你,你還大嚷大叫的,一點都不懂事!”

她說著看了陽台那個守着植物,低着頭看小紅花的小鬼,“一點兒都不像你兒子,他可安靜了。你知道嗎?他現在就在這兒呢,你看,就在那窗台上。”

沙皮順着陸九九指的方向看,只看見了那盆盆栽,什麼都沒看到,再聽陸九九說什麼自己被鬼附身,他手上的傷,是被惡鬼眼淚燙傷之類的話,嚇得整個身子抖起來,褲腳也濕潤起來,不過一會兒就有騷臭的尿液,滴答滴答地順着他的褲腳往下淌。

“怎麼被嚇成這個樣子?”陸九九捂着鼻子看他,退後了一步,“這麼害怕你兒子的鬼魂...難道...你兒子...是你害死的?”

沙皮只有激烈地搖頭,陸九九卻不信,“別裝了,我看你這麼害怕自己兒子的鬼魂,一定因為你殺死了他。”

沙皮急了,把頭搖得更厲害,嘴裏不斷地用舌頭頂那團布團,有話要和陸九九說。

迷耳說,“小九九,他好像有話說,要不...把那布團拔了?”

陸九九點頭說好,但警告沙皮,要是他一會兒大喊大叫,她就一巴掌打暈他。

迷耳拔了那布團,發現沙皮的口水,已經把那布團染得一大半都濕了。

沙皮說,“不是,不是,我兒子不是我殺死的,他是生了病死了!九九姑娘,我記得他們都說你是能抓鬼的,我求求你,幫我送我兒子去投胎好不好?他的命太好,我養不起他啊!”

陸九九覺得好笑,“既然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麼那麼怕他?”

“因為...因為...”沙皮說不出話來。

陸九九說,“你是怎麼進的警察局,還記得嗎?”

沙皮搖頭又點頭,“我好像...把我老婆推到樓下去了?”

陸九九點頭,“是呀,那時我正好看見,你像發了瘋一樣,把你妻子從二樓陽台上推了下去。你還記得她摔下去時,你家樓下滿地的血嗎?”

沙皮點頭,陸九九說,“可是真奇怪,到了醫院之後,醫生給芬芳做了檢查,卻又說她只是輕傷,休息一下就可以出院了。但是...”她停頓,轉頭看躺在病床上的芬芳,“說是輕傷,她卻至今暈迷不醒。”

“你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去推自己的妻子,那血是怎麼來的,她又為什麼暈迷嗎?”

“為什麼?”沙皮問,身體又顫抖起來,迷耳踢了他一腳,“你可別再尿了!”

沙皮不敢再尿,但抖得越發厲害,“我知道,我知道的!因為他,因為他是不是?!”

“嗯,你兒子。”陸九九說,“你兒子的鬼魂,一直纏着你們,一直在作怪。”

“我就知道是他...我以前不相信的,但是九九姑娘你這麼說...”沙皮抱着頭,好似醒悟了,“九九姑娘,你是捉鬼的不是嗎?你告訴我,怎樣才能讓他走,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陸九九看他醒悟了,也不站着了,坐了下來,“那得看你,告不告訴我實情了。”

“你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你兒子是怎麼死的。”

“他...他得了重病...”

“那我就幫不了你了。”

沙皮不願意說實話,陸九九哼了一聲,起身作勢要走,沙皮喊她,“別啊,別走!我告訴你!我告訴你成不成?!”

陸九九又坐了回去,聽他說,“其實我一開始也不知道的,是我兒子快不行的時候,芬芳才告訴我的。”

“兒子腦子裏長了一顆小腫瘤,壓迫到眼神經了,如果不及時摘除眼球,就會致命。這事我也是很後來的時候才知道的,芬芳她一直瞞着我,告訴我兒子好着呢,讓我別擔心他…等到我發現時,那顆小腫瘤已經發展成惡性腫瘤了,再後來,我兒子就死了…”

沙皮說著把頭低下去,好似很痛苦,“都是芬芳的錯,她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為什麼呢?如果她早點告訴我,我們兒子完全不可能死!”

“芬芳她為什麼不告訴你兒子腦子裏長了顆腫瘤,需要摘除眼球?”

問到這點沙皮又遲疑了,陸九九坐着看自己指甲,“你不告訴我,我可就走了啊。你家兒子怨氣很大,已經兩次試圖殺死芬芳了,不過還好,兩次都被我阻止了。不過要是我現在走了…”她猛地繞到沙皮背後,拽過沙皮的頭,迫使他看着窗檯,“你兒子的鬼魂就在那兒呢!要是我走了,他一定會再來殺了你們的!這一次,我可不一定能幫上忙了!”

迷耳雙手交叉站在窗檯邊陪着那鬼孩子,看陸九九作勢兇狠地把沙皮的頭掰過來的時候,卻沒看到沙皮的眼睛,始終是死死閉着的。

他笑了一聲,“小九九,別瞎費勁了,他眼睛是閉着的,他不敢看他。”

“好吧。”陸九九把手放了下來,“反正我表示的就是這個意思,你自己估摸吧。”

陸九九鬆開了手,沙皮把眼睛睜開了,不知是眼睛閉着時太用力,還是出現了幻覺,他好像真的看見窗台上坐了小小的孩子,那雙烏黑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他的兒子。

看來九九姑娘所說不假。

他不敢再隱瞞了,“我說,我說啊九九姑娘!芬芳她之所以不告訴我,是因為我是一個攝影師!我兒子的眼睛長得特別漂亮,我以他的眼睛為素材,拍了很多照片,獲得了很多榮譽。芬芳知道我喜歡兒子的漂亮眼睛,她擔心我知道兒子要被摘除眼球,會傷心欲絕,所以選擇了隱瞞…”

陸九九不信,“就這?”

沙皮再說,“還有…那段時間我以兒子的漂亮眼睛為主題的攝影書出版了,反響很好,書商要給我安排簽售會,還要求我帶著兒子一起去…如果在簽售會上,我的讀者發現我攝像機下兒子那雙漂亮的眼睛不見了,他們會怎麼想?!我的書,還賣得出去嗎?!所以…”

沙皮吸了口氣,“所以後來,即使是還有機會摘除眼球,我為了簽售會,也沒有讓兒子去做手術…”

這下可是柳暗花明了,原來這鬼孩子怨氣這樣重,又屢次三番想殺死自己的媽媽,是這個原因。

她看向窗台上那個被盆栽把怨氣化解許多的鬼孩子。

真是可憐的孩子,如果他不長那樣一雙有魔力的眼睛該有多好?…

“九九姑娘,我已經把所有該說的都告訴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吧!”沙皮說完了話,見陸九九沒什麼反應,一時心急,竟連人帶椅撲了上來,“救我,我什麼都願意給你!”

“靈魂也願意嗎?”陸九九問。

沙皮懵了,“你說什麼?”

“沒什麼。”陸九九說,“你放心,我會救你的,看在你是我鄰居的份上。”

她從桌子上拿了把水果刀,讓他自己給自己解綁,“你聽說說夜明砂嗎?”

“啊?”沙皮解着布帶抬起頭來,“什麼東西?沙子?”

“不是,夜明砂是一種中藥,其實就是蝙蝠的屎,這種東西,人吃了,可以明目。既然你兒子生前為眼睛所苦,那麼死後,只要有這東西,就可以化解他的怨氣,讓他離開了。”

沙皮聽得似懂非懂,“啊?什麼?什麼跟什麼?”

但陸九九說起從這兒再往南走,氣候又溫潤多雨,那些地方又多山洞,一定能找到蝙蝠,和蝙蝠屎時,他有些蠢蠢欲動了,“去那些地方?好啊!我一直想去那裏拍幾張照片呢!這回可巧了,正好可以去!”

他把身上的布帶取了下來,“九九姑娘,我們是不是這就出發?你等等我啊,我去家裏拿我攝像機,我跟你說,我那傢伙,像素老好了!”

沙皮說起攝影來,好像變了一個人,渾身都散發著光和熱。

但陸九九一盆冷水澆了過來,“我不去,你自己一個人去。還有,別想逃跑,只要你兒子怨氣不解,他一輩子都可能纏着你。”

沙皮點頭說知道,就要出發去南邊,陸九九拉住他,“走之前拿點錢給我先,你老婆的住院費都是我墊的,快點把我墊的錢還我!姑奶奶我都快沒錢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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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用美食收妖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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