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盧象升心中的陰影
“割呀!剮了大漢奸!”……
“剮了袁崇煥!”……
西市的刑場上人山人海,他們呼喊着,嚎叫着,想要親眼看着引導東虜進京的大漢奸袁崇煥被凌遲處死。在高台上的袁崇煥每被割一刀,人群就會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喊。
“我出一錢,助遼餉,買大漢奸的肉來吃!”突然,在人群中有一個人大聲的喊着。之後他周圍的人也受到了啟發,一同大聲的喊起來。一會兒之後,出錢買袁崇煥肉的聲音在人群中反覆的響起,呼聲越來越高。
過了一會兒,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上了刑台,和劊子手耳語兩句。劊子手點頭應命,停止了行刑,並且將止血藥鋪灑在袁崇煥的傷口上。這是為了讓受刑人活着受完三千六百刀刑罰,要是受刑人中途死掉的話,那麼他們就會受到同樣的刑罰,所以他們家傳的手藝,不但有刀法,還有止血。
等一隊兵丁過來,將人群向後驅趕,僻處一小塊空地,一個籮筐被擺在了一個官員的腳邊。軍兵開始將叫喊的民眾一個一個的放進來,進來的人把一錢銀子放在籮筐里,就站在那裏等待着他們的‘肉食’。
官員向劊子手一揮手,劊子手恭恭敬敬的彎腰行禮,之後又開始了他精妙的刀法表演。他從袁崇煥的身上細緻的割下一條一條的肉,每一條都是一寸長,半指寬。他每切下一條肉,就拋給下面付了錢的人。
而接到肉的人,則宛如英雄一般,將手中血淋淋的肉條舉得高高的,向其他民眾展示着。
“袁賊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那人在向民眾展示之後大聲的喊道,之後泰然自若的將那剛從袁崇煥身上割下來的肉條放進了嘴裏,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
“好樣的!”
“大漢奸袁崇煥永世不得翻身!”
“吃的好!”
……
外面的人群發出一浪高過一浪的呼喊,那人將嘴裏的肉咽下去之後,咧着血紅的嘴,露着血淋淋的牙齒,向四下里打着拱,接受着英雄般的崇拜。
……
明崇禎十一年,十二月十一日,巨鹿,賈庄。
盧象升忽地從床上做了起來,滿頭大汗。他心有餘悸,那夢境實在是可怕,他不想再回想,但是腦海中卻是不斷的湧現出來。
那是崇禎三年時候的事情了,袁崇煥從薊遼督師變成了漢奸,成了引導東虜入關,蹂躪京師的奸佞,就是因為袁崇煥想要議和。現在的楊嗣昌也想要議和,但是他的堅決反對的,他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主戰。
“老爺,您沒事吧?”他的僕人顧顯聽到動靜,趕緊過來問道reads;。
盧象昇平靜的說道:“沒事,拿毛巾來。”
顧顯立刻去準備,一會兒之後拿了溫水泡過的毛巾進來,等盧象升擦完臉之後,勸道:“天還早,老爺再睡會兒吧。一天兩頓稀飯,任誰也頂不了多久的,老爺還是多歇一歇吧。”
軍中無糧,兵部的糧食供應已經斷了七天,說是虜騎肆虐,運不過來。其實他知道,這是楊嗣昌和高起潛在給他施加壓力,讓他不能去作戰,不要破壞他們的和談大計。其實這種情況在他向皇帝表達了主戰的想法之後就開始了,先是調走了關寧兵,接着又調走了大同兵,經過幾次大戰之後,現在他手裏也就只有五千的疲兵而已。
可是袁崇煥的例子就在那裏,誰敢議和,那就是取死之道,真的是千刀萬剮呀!不管怎麼樣,主戰只能是他唯一的態度。而且不戰而定城下之盟,條件必定是苛刻的,這種像宋朝秦檜那樣遺臭萬年事情,無論如何是不能答應的。所以即使現在只有五千疲兵,他也只能帶兵出戰。
“軍糧還能吃幾天?”盧象升搖搖頭,站起來,示意顧顯幫他穿衣,隨口問道。
顧顯一邊將盧象升的麻衣幫他穿上,一邊低聲的回道:“就夠今天的了。”這些糧食還是巨鹿沒有逃難的民眾給送來的呢。
這幾年年景不好,還有各種加派、催繳積欠和賠償逃戶的稅賦(明朝的里甲,要是有逃戶,那麼逃戶的稅賦和徭役,就由同甲的人來賠償),小民們真是要活不下去了。逃戶越來越多,積欠和賠償的也就越多。要麼棄田逃跑,要麼將田產投獻給王公仕宦,要麼狠下一條心,也參加到流賊當中去,世道是越來越壞了。
“唉,”盧象升微微的嘆一口氣,說道:“該走了,否則斥責的旨意就又要來了。”
顧顯給盧象升把白網巾帶好,小聲的勸道:“老爺,您就服個軟不行嗎?至少也要讓楊本兵(楊嗣昌)給咱們把糧草發過來呀。”
“我父喪在身,陛下奪情,以衛社稷。孝,已然是不能全了,要是忠上再有虧,還有何面目苟全於人世。”盧象升淡淡的說道:“不必再勸,唯死而已。”
顧顯擦一下眼角的淚水,想了一下,才開口道:“那老爺就不用着甲了吧,等起營的時候再穿,能省一點力氣就省一點吧。”別看盧象升是總督天下勤王兵馬,現在剛降了一級,掛的兵部侍郎銜,但是他從來都是和將士們同甘共苦的。將士們一天兩頓稀飯,他也是一樣,絕對不會多吃一點兒,這才讓將士們在斷糧七天的情況下依然跟着他離開堅城,追擊讓所有官軍——包括邊軍都畏之如虎的東虜。
“穿上吧,”盧象升沒有絲毫猶豫的說道:“這一身麻衣重孝,讓將士們看着不好,對士氣也有影響。”
顧顯無奈,只好從架子上將那套山文甲拿下來,幫着盧象升穿在身上。整套鎧甲有三十斤重,平時自然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是現在每天只有兩頓稀飯的情況下,就有些浪費體力了。
盧象升整理好鎧甲,出了軍帳,看看依舊還黑沉沉的天空,還有火頭軍開始造飯的火光,一股傷感不自覺的湧上心頭。
此時帳篷里陸陸續續的走出了不少軍卒,他們不是不想繼續睡覺,而是餓的睡不着了,就早早的起來,哪怕是喝上一碗熱騰騰的開水先墊一墊也是好的。他們有的身上還帶着傷,有的兩鬢已經斑白,緩緩的向火堆移動過去,一邊烤火,一邊等着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