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下集 第五十八章
朝旭從會議室出來,走到樓下,林傑迎了上來接過他的提包,兩人上了車,林傑問:“上哪兒?”朝旭輕聲說:“回我家。”林傑對司機說:“馬師父,送朝市長回家。”馬師父答應着啟動車,朝旭對他倆說:“這幾天你倆也好好休息,家裏有啥事好好處理一下,我這幾天不用車,小林你也不要管我,有事兒我會找你們的。你倆這些天來也辛苦了,謝謝你們。”林傑低着頭,不好安慰他什麼,司機笑呵呵地說:“沒——事兒!市長你有事兒只管吱聲兒,隨叫隨到。”朝旭向坐背後一靠,沒精打采地應了句說:“好吧!”車來到朝旭住宅樓下,他對林傑和司機說了聲:“你倆回吧!”便低着頭進到樓梯間去了,林傑心痛地站在車外,看着這位領導與長者的背影離去才上車。坐到車上,司機問:“林秘書你也回家?”林傑應了聲“嗯!”。車出了院子,林傑坐在車上默不作聲,司機又說:“我就整不明白,這麼大個官了對母親也那麼留戀,你看那天在殯儀館,哭起來象孩子似的。”林傑說:“朝市長不光是個孝子,特重母子感情,他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碰到的好官。”司機馬上說?:“是啊!現在這樣的官兒太少咯!”
朝旭來到家門口,抬起頭來久久地看着門上那副蒙了一層灰塵的舊春聯。這是母親擬的初稿,自己的字:
上聯:花承朝露千技發
下聯:鶯感旭日百囀玲
橫批:萬象更新。
母親擬稿時說,她要把兒子和媳婦倆口兒的名字鑲進春聯哩!妻子鳳玲改動了其中的一個字,即將“鳳”字改成“鶯“字”。母親當時撫掌笑道:“妙啊!湖南的郴州有個三絕碑,咱家弄出個絕妙春聯來啦!”朝旭想到這裏,含着淚笑了,半年多過去了,他一直沒撕下來,後來,朝旭把這副對聯取下來,用一塊嶄新的黃巾包好,一直珍藏在家裏。
朝旭深深地嘆了口氣,心裏彷彿在說:“唉!真是物是人非呀!”。他掏出鑰匙打開門,看到妻子鳳玲,在母親的遺像前邊敬香邊擦拭眼淚,嶄新的骨灰合在香火的照映下放着光亮,朝旭心中好不慘然。他掩好門,把公文包順手放在沙發上,走近母親的遺像前,撫摸着骨灰盒輕輕地叫了聲“媽——!”又淚如泉湧。鳳玲趕緊抬起手腕,用衣袖擦拭完自己的眼淚,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攙扶着丈夫離開婆母的遺像到卧室休息。她把丈夫安排躺下,端了盆熱水搓好毛巾,輕輕為他擦拭臉上的淚痕,陪他坐了會兒,見丈夫漸漸入睡,便回到客廳坐沙發上。她獨自看着婆母安祥的遺照出神,回憶這些年來到朝家做她老人家兒媳婦,婆婆從來都是把自己當成她的女兒看待。坐月子的時候,母親正生病,都是婆婆照顧,當時,還沒有洗衣機,自己和朝旭的衣服,還有小孩的尿片都是婆婆洗涮,婆婆自己有氣喘病,每逢天陰就有些背痛,還天天浸泡在冷水裏。婆婆細心到什麼時候是媳婦的經期,天涼時絕對不允許她下冷水,連親生母親都沒有想得這麼周到哪!這個知書達理的老人是多麼善良、可敬啊!鳳玲全神貫注地看着婆婆的遺像,想着婆婆平日的好處,以後又有誰來那麼細緻的關心她呢,鳳玲不禁輕聲抽泣起來。
這些天來,朝旭的家庭一直處在悲痛之中,除了朝斌當時比較哀傷,過後也就正常了。朝斌參加完奶奶的追悼會後,回到了家裏。當時,鳳玲問丈夫:“能不能不讓他去了?”朝旭雖然遭受了失去親娘的喪痛,對兒子尚在服刑心裏不免傷心,朝斌並不是重刑犯,如果他給有關部門說一聲,完全可以不再回監獄。朝斌仰着頭,他多麼希望父親點一下頭,讓他早日離開那個惡劣的環境。然而,朝旭態度卻相當嚴肅,他堅決要兒子回去改造,他對妻子說:“提前釋放要靠自己的表現,決不可以權代法。”他走到兒子跟前,摸着他的背說:“孩子啊!不是爸不近人情,你奶奶生前也有交待,要我做一個好官,我時刻記着。立身不忘做人之本,為官不移公僕之志,用權不謀一己之私,處事不循庸俗之情。我不能因你一人而亂了王法。”朝斌哭訴道:“爸!我一天也不想在那兒呆了,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哪!”朝旭含着淚說:“這,爸能想像得到,中國的法制極不健全,監獄也是如此。你受的苦和罪肯定不少,但又有什麼辦法?”朝斌說:“我看到有幾個幹部子弟,還有幾個大款的子女,都通過關係提前釋放了。”朝旭說:“爸說的法制不健全就是這個意思,我並不是做不到,但不能這麼做。你要理解爸,好在只有幾個月了,好好表現就挺過去了。你要有男子漢的氣概,從挫折中吸取教訓,把磨難當成財富,絕不要仗仰爸會給你做什麼。這幾個月雖然苦,可對你一輩子有益無害。”朝斌知道再求父親也沒用,很不情願地說:“那好吧!我還是回那兒。”臨走前,他撲跪在奶奶靈前,哭道:“奶奶——!您的孫兒不孝,您的孫兒好苦呀!您要保佑孫兒早早回家啊!”朝旭和妻子站在他後面,扶在他的肩上拉泣。朝斌回過身來抱着父母的腿哭道:“爸——!媽——!”又轉過身去對說:“奶奶——!您一定要保佑我爹我媽啊!”哭完,向著祖母的遺像在地下磕了幾個響頭,朝旭和妻子將他拉起來。朝旭對妻子說:“你去做點好吃的,他瘦了。”鳳玲擦拭了一下眼淚,立即進廚房去了。一家三口默默地地吃完這頓團圓飯,朝旭給林傑打了個電話,要他把朝斌送回監獄。林傑聽了,開始一怔,後來只得按朝旭的指示執行,就這樣朝斌又被送回監獄服刑。
朝旭一生戀母,母親走後,他似乎有些六神無主,臉色很不好,眼眶也凹進去了,呈現一個黑圈,人消瘦了許多。鳳玲深知丈夫對母親的感情,這是啥也代替不了的,但她了解丈夫的性格,任何人勸不了,也無需勸他,他什麼都懂,她希望丈夫的精神慢慢恢復正常。難得他這幾在家休息,鳳玲便費盡心思給他做點可口的食物,只要有時間,就陪着他到楚江風光帶、東湖公園散步。
深秋的月光顯得好清冷,美麗的楚江風光帶,平時總是遊人如織,現在幾乎無人光顧,楚江大橋像一宗碩大而精美的藝術品橫跨在江面,輝煌的燈光倒映在平靜的江中,閃爍着冷色的光芒。朝旭夫婦踏着月色,在逶迤曲折的畫廊中邊漫步、邊海北天南地聊着。朝旭也談到自己不該重返政壇,說:“……政界就如眼前深秋中楚江風光帶的鐵塔,遠眺令人神往,臨境則寒氣逼人。”鳳玲說:“嗯—!沒當過官的總想當官,當了官的沒一個滿足,你呀!算是個例外吧!我有一個女同學,那官癮不知道有好足。她比我能耐,在外地做官,當了個處長還不滿足,回來就和我講她那盤經,真叫唾沫四淺,眉飛色舞。其實,我看她好可憐。”朝旭側過臉,看着妻子笑道:“那是為什麼?”鳳玲說:“她告訴我,她的官當得並不爽,領導關係處理得還算好,就是群眾意見大。甚至當面背後香的臭的罵她,說她是《大長今》裏的‘崔尚宮’、清皇宮裏‘小慈禧’。年終總結投票,及格率沒過半,官位笈笈可危。她為了保住這個官位用盡了各種手段,她原來沒有靠山,後來,她發現當官一定得有靠山,否則,就會朝不保夕。於是,她就用國家的錢給她上司的上司打紅包,那上司就給她的上司打招呼,結果,官當穩當了。她說,群眾算什麼!只有領導才能決定你的命運。”朝旭說:“這種人你還跟她來往?”鳳玲說:“原來,我還覺得她沒啥!她當她的官,我做我的事。後來,我發現她好壞,現在沒來往了。她已經離婚多年,由她挑頭搞了個寡婦協會。有一天,她竟然問我參加啵?”“哈哈哈—!”朝旭聽了大笑。鳳玲接著說:“我當時十分惱怒,說,你有毛病吧!她還嘮嘮叨叨,說什麼當寡婦如何如何自由,我‘呸!’道,你混蛋!你走!我再也不要見到你。神經病!”朝旭說:“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馬師父談起過她。有一次,她問馬師父,我有什麼愛好,馬師硬性告訴她說,你對別人也許手到擒來,你若打朝市長的主意,我勸你別浪費時間。辦公廳對她議論很大,沒想到還是你的同學哩!我沒見到過她,據說沒有水平,卻很有辦法,有的領導很賞識她。”鳳玲孩子似的抬起頭問丈夫:“這種官,政府裏面是不是很多?”朝旭反問道:“你說呢?”鳳玲低頭想了想,說:“我看不會少,象代宇庭、馬伯清,還有她,嗯!怎麼一個省級政府裏面會有這麼些人呢!我原以為省級政府里都是你這樣的人呢!”朝旭嘆了口氣道:“怎麼跟你說呢!公子、太子、秘書、夫人、七大姑、八大姨,機關里無處不見,甚麼能力、水平,有的簡直就是行屍走肉。上班嘛!尋個餐局、找個遠差、通個消息、素個紅包,這就是他(她)們的工作。下了班就跑跑領導,泡泡酒巴、舞巴歌巴,要不就去搓搓麻將;禮拜天節假日,開着公車農家樂、休閑山莊、高爾夫球場等等,反正有人侍候着。”鳳玲仰着頭好象聽新鮮,問道:“你咋就沒帶我出去過一回呢?”朝旭笑道:“我怕惹麻煩!”鳳玲不高興地說:“我會給你惹什麼麻煩,哼!真是的!”朝旭道歉她領會錯了,說?:“我不是怕你給我惹麻煩,而是怕別人給我自己惹麻煩。你想想看,人家把你接去,一番隆重的招待,吃着、喝着、還拿着,是為什麼?肯定是有求於你呀!放長線,釣大魚哩!形式上是你在玩,實際上是人家在玩你呀!”鳳玲點着頭說:“啊!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是友情呢!”朝旭說:“現在是市場經濟——!我的太太!”鳳玲笑呤呤地輕輕捶了丈夫一下,朝旭接著說:“我才不願去趕那個時髦呢!”鳳玲說:“只怕辦公廳的人都知道你不吃那一套?”朝旭說:“知道有什麼不好!清靜!象咱倆這樣無拘無束,這才叫輕鬆。這能說你有求我什麼,或我有什麼要求你的嗎?有的人把‘寧靜、淡泊’一類字條掛在房間,實際上是給別人看的,他們才寂寞不了呢!就像你的那位女同學,寡婦不寡啊!還搞個協會,這種愛出風頭的人,她會寧靜?會淡泊?我對某些離了婚,長期獨身的女人歷來看不起。”鳳玲說:“你偏執!”朝旭說:“也許吧!不過,我是講的某些,而不是全部。”
夫妻倆邊走邊聊,來到《杜甫江閣》,忽然,從樓閣的對面小樓上傳來悠揚的二胡聲,朝旭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鳳玲也在聽,並說:“這首曲子我好象在哪兒聽到過?”朝旭邊認真地聽着,邊說:“想想看,在哪兒?這曲名兒說得上來啵?”鳳玲突然想起來了說:“啊!想起來了,是那天我們和江秘書長他們在楚雲師大,藝術系那個漂亮的小女孩子演奏的,叫……嗯!曲名兒我想不起來了。”她搖搖頭看着丈夫。朝旭說:“‘漢宮秋月’,這人拉得不錯。”朝旭半身靠着廊梯,鳳玲雙手伏在他的肩膀上,倆人欣賞這免費的琴聲。風光帶行人稀少,因此,樂曲聲聽得清晰,鳳玲巴不得丈夫的心情能好些。然而,這琴聲卻又觸動了他的一樁心事,他只是沒有說出口來。琴聲停了,朝旭的手有些顫動,拿出一支煙點着,深深地抽了一口,低頭看到長廊下杜甫的一首詩——《宿府》他先掃視一遍,忽而擲重其事的朗讀起來:::
清秋幕府井梧寒,獨宿江城蠟炬殘。9‘W
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ae
風塵荏苒音書絕,關塞蕭條行路難。02LMt%
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棲息一枝安
朝旭念完,抬頭看了看天空淡淡的月光,又久久地凝望着江心,情緒又顯得好憂鬱。鳳玲心裏一怔,緊拉着他的手,將身子輕輕地貼了過去,深情地說:“我不許你再這樣感傷!媽也不希望你消沉下去!你答應我!”朝旭撫摸着妻子的手背,他向妻子默默地點點頭,燈光下,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眶又濕潤了。鳳玲輕聲地說:“她老人家臨終都為有你這樣一個做市長的兒子而高興。你不能頹廢,頹廢只能使自己越來越窘,老得也快,那樣會辜負了媽對你的期望呢!”倆人俯在攔桿上,看着江水出神。沉默了好久。朝旭說:“下一步我可能會要啃幾塊硬骨頭啊!”鳳玲說:“工作上的事我幫不上忙,你自己還是要注意些。”朝旭聽到這裏,將手搭在妻子的肩膀上,用力摟着,說:“嗯!我應該滿足了,多少年來你默默地侍候我,唉!媽走了。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也是我唯一能說心裏話的人。”鳳玲像初戀的情人一樣,把頭靠在丈夫的肩上。朝旭撫摸着她的頭髮,說:“ZH冶的問題很複雜,迫在眉捷,廠里的幹部撈足了,市裡某些領導也沾了光,可是,工人們苦啊!”鳳玲擔心地問:“派你去處理嗎?”朝旭說:“是我自己主動要求去的。”鳳玲說:“嗯!可別捅螞蜂窩啊!”朝旭毫不猶豫地說:“是個螞蜂窩!這我早就預計到了。可隨波逐流我做不到,管不了那麼多了。大不了,又走人唄!”鳳玲說:“你呀你呀!要乾的事,誰也阻止不了你。別人官當大了,都知道小心翼翼,那叫會當官。你卻從來不知道保護自己,不會當官咯!”朝旭說:“會當官的人不會做事,比喻說,楚雲市原在三亞設了個辦事處,那個辦事處主任就不會當官,但他會做事。辦事處並沒有什麼錢,可他七扯八拉,硬是在三亞把一塊好大面積的地弄到了手,地價又便宜。結果市裡不支持,還派了個會當官的出任他的上司,這小子雖說會當官,可能力上狗屁不是。由於三亞這個主任不怎麼理他,人家要辦事嘛!哪能天天跟在你後面轉呢!這上司就以為不賣他的帳,上任不到半年,硬是把三亞辦事處給撤了,結果,那塊到手的地也廢了。現在三亞好紅火,地價不斷翻番,要是那塊地還保留着,楚雲市政府要賺幾個億哩!”鳳玲說:“那當時的市長是吃屎的呀!這樣的好事不支持?”朝旭說:“當時三亞辦主任也給他們彙報過,管錢的常務副市長說,搞三亞不如搞湛江,湛江是個碼頭;市長說,三亞有什麼搞頭?在海口搞嘛!把大量資金投放海口,結果,現在連銀行利息都收不回。三亞現在不是說連針都插不進,再要搞那麼塊好地方,要付出比原來上百倍的代價啊!不少人都罵他倆是草包。”鳳玲擔心的問:“你去ZH冶能搞好嗎?”朝旭笑道:“你說我像那倆個草包嗎?”鳳玲笑道:“嘿嘿!你行!你一定行!一個省級幹部讓別人指背影,罵草包,我心裏也不舒服。原來還擔心我們的飯碗,現在也無所謂了,衣食無憂。”鳳玲的意思很清楚,支持丈夫的工作。朝旭笑道:“你的擔心是必然的,而當時我的擔心則是多餘的。”鳳玲詫異地問:“你當時擔心什麼?”朝旭低頭望着妻子,笑問道:“你說呢!”鳳玲搖搖頭:“嗯!不知道。大概是擔心我和孩子吧!”朝旭笑笑說:“不完全!”鳳玲又說:“那就是擔心媽!”朝旭說:“不是要害!”鳳玲表示猜不上來。朝旭說:“當時呀!我還真想繼續做官哩!辭職報告寫了撕,撕了又寫‘猶豫不決,進退兩難,為的是何因?’”朝旭用京空城計中的唱腔輕輕唱完這幾句后,接著說:“生怕官丟了再也找不回了,面子上也不好看,沒曾想官還越當越大。可是,現在的我,激情不再了。想干點事的時候,人家偏不讓你干,現在有機會幹事時,我卻對這官兒一點興趣都沒啦!你說當時的擔心是不是多餘的?虛榮心嘛!多麼幼稚可笑。”鳳玲又問:“那你仍然回華宇去?”朝旭搖搖頭,說:“哪兒也不去了,為老百姓辦幾件象樣的事後,他們不解我的職,我也不想再幹了,回家成天陪着你。我欠家人的太多了,原來對不起媽,以後不能再對不起你了,也對起斌兒。”說最後這話時,他的聲音哽咽了。鳳玲很理解他,說:“功成身退,明智之舉。”朝旭說:“我也不是什麼功成身退,用《空城計》裏諸葛亮的一句唱詞說‘我朝旭(原詞是我諸葛。)怎比得前輩的先生?’我琢磨着,人生就是這麼簡短的幾十年,你看媽,前幾年還好好兒的,一轉眼,人走了。你我也不過如此,無邊落木瀟瀟下呀!一晃,這世界上又是一批新人——不盡長江滾滾來。人和自然界四時的變化,沒什麼兩樣,一首再優美的曲子,高潮過後也該結束了。既然衣食無憂,何必硬撐到臨近三條腿走路的時候,才去辦退休呢!”鳳玲說:“我不知道你消積呢!還是看透了人生?幹嗎那麼性急呢?人家到了年齡都還不想下來哩!”朝旭說:“是的!不僅到了年齡不願意下來,有的人就是退休好多年了,還市委、政府圈子裏晃來晃去,兼着這職那職,剪不成彩了,就到處提字,不自在得很。”鳳玲插話說:“我看是不自覺!”朝旭說:“也可以這麼說。人家在其位的都不謀其政,他不在其位了,還到處干政,而他當時在這個位子的時候,卻啥事不管,現在退下去了,好象突然想起來他原來該做的事沒做。比喻說,有個退下去的宣傳部長,現在總是往市委那邊跑,說是要把‘楚劇’搞起來,要求市委支持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楚——劇,豈止楚劇?楚雲市的地方戲幾乎絕種了,難道他不知道?你看除了京劇,四川的川劇、江蘇的黃梅戲、河北的平劇、梆子、河南的豫劇、廣東的越劇等等,搞得好紅火,連不能登大雅之堂東三省的‘二人轉’,都搞得熱熱鬧鬧。中央11台地方版中,很少看到楚雲的戲。你原來當宣傳部長時幹什麼去了?吃啊!喝啊!撈啊!就是不管事。楚劇團、京劇團、地方戲劇團長期癱瘓狀態,發不出工資,各自為政。現在突然‘要干正事’,好笑!”鳳玲“吭哧!”一笑,說:“只怕是還沒撈夠,借個油頭繼續撈吧!要不就是在位時聽不到別人批評,下了台人家罵了他,想補救咯!”朝旭說:“除了你說的這兩條,還能說明什麼呢?還有些退下去的,銜頭比在位時還多,這裏的顧問,那裏的會長,今天參加這裏坐談,明天參加那裏宴會,剪綵、揭幕到處竄,忙碌得很,比在台上毫不遜色。”鳳玲問:“退下去了,怎麼還會有人請呢?”朝旭說:“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有些領導幹部下死決心要提自己的親信呢?這就是為自己退下去作準備。你看,他雖然不在位了,仍舊享受着同等待遇,他就像舊中國家庭中的老太爺,別人‘進貢’的東西,他要和現任同等,或許還要高一等;提拔個什麼人要徵求他的意見,連用車都要優先他。否則,他可以給新的領導亦或兒孫輩掣肘,指手劃腳,甚至動不動還罵罵咧咧。好象他才是正四品五品,而新的領導則是從四品、從六品,或者說,這官,本就是他禪讓的,他就是黨和人民的最高代表。”鳳玲生氣地說:“這就叫做真不要臉咯!”朝旭說:“罵不解決問題,這是一種現象。我從華宇到地方政協委員府一年多的時間,所聞所見遠不止這一點,好些事我簡直看不懂、摸不透、理解不了。常委會上提一個廳局級領導,往往有七八個候選人,提誰不提誰,長期議而不決,都有來頭嘛!有的幹部既有經濟問題,還包養情婦,能力又差得很,群眾舉報了,可就是動他不得。”鳳玲說:“組織、紀檢部門也不管?”朝旭說:“誰管?誰管誰倒霉。關係千絲萬縷,盤根錯節。領導班子中相當一部份頭頭,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出處,相互之間的配合又默契得很。我算是個例外,人家對我的底子了如指掌,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不過,誰又真正賣我的賬?鬼知道!我看不貫,受不了,也決進不了他們那個鐵板一塊的神秘圈子。所以,我要早點退下來,有好處。我雖然無話可給人家說,可‘莫須有’的東西太容易了。免得哪一天落在哪個小人手裏,弄得灰溜溜的,你看,哭個母親乃人之常情,倒還成了一大罪過,簡直豈有此理!”鳳玲說:“不到年齡也可以退么?”朝旭說:“嘿!他們才巴不得哩!他們有的是人選,一個空位百個承諾,千載難逢啊!”鳳玲想了想,頷首道:“說得也是,至少免得受氣。”朝旭說:“也倒不是怕受氣,經過這麼多年的折騰,我真還不怎麼慪氣了,孔夫子說六十而耳順,我至少比他說的提前了十年,什麼話我現在也不大在乎了。”鳳玲笑道:“油了!自古文人都這樣,自識清高。”朝旭幽默地說:“非也!孔子、莊子、屈大夫;李白、杜甫、陶淵明等一批騷人墨客,不是清高,而是皆因不得志、懷才不遇、衣食無着而牢騷滿腹。雖然,我也曾有過他們一樣的境遇,但結局卻迥然,雖然時代不同了,但還是有不少類似那種情況的,他們別說滿足,連起碼的生存條件都談不上。我滿足了,無憂無慮,也就無怨無悔無牢騷了。至於這個副市長嘛!江山代有才人出,讓別人也乾乾哪!”鳳玲風趣地撫掌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弟子朝旭而今大徹大悟了。”
“哈哈哈——!”
朝旭自從與妻子那次江邊散心后,除了當晚回家,在母親遺像前用二胡拉了一首曲子,又傷感了一回外,以後的日子裏,他的精神狀態大為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