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人魚之爭
斗敗安德烈的當天晚上,林火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躺在他床邊的大黑,探過頭來問道:“小主人,你睡不着嗎?白天都玩了一天了,不累嗎?”
“我有個問題想不通?”林火回答說。
“小孩子,不要想太多了。”大黑一副大人的口吻。
林火翻了兩個身,心中還是放不下。“這個問題很嚴重,要是想不通的話,以後我就不能吃肉了。”
在大黑看來林火不吃肉確實是嚴重的問題,馬上問道:“有這麼嚴重嗎?小孩子正在長身體,不吃肉怎麼行!說出來讓我聽聽,看能不能幫你?”
林火沉默了一會兒說出了自己的苦惱。“本來我以為自己只能聽懂狗語和熊語,今天捉雞的時候發現,我連雞語都聽得懂。估計以後還會聽懂很多動物的話。能聽懂它們的話之後,就覺得它們和人一樣有感情,再吃肉的時候總是會想到它們會痛,死的時候會害怕和慘叫,總覺得自己吃動物的肉和吃人沒什麼兩樣。”
“原來是為這個呀!哈、哈……”大黑聽了林火的話后笑了起來,笑過後說道:“小主人,你想得太多了。中國有句話叫‘天生萬物以養人’,獸族內更信奉‘弱肉強食’的法則。自然界中的生物都是為了生存進行殘酷的競爭,誰吃了誰都是自然的規律。人作為一種生物,只不過是可以多吃一些生物,而能夠吃他們的生物很少而已。如果說這些你還不明白,你可以這樣想,現在你吃動物,等你死了你的屍體會被其他動物吃了,即便屍體沒有被直接吃掉,埋在地下之後會成為草木的肥料,而這些草木就是其他動物食物。再不行,你就……”大黑費了大半夜的時間,把它能知道的所有有關人和動物的吃與被吃的理論都講了出來,好不容易才解除了林火永不吃肉、永不殺生、險些成為素食主義者的危機。並且,直到第二天早餐的時候,大黑親眼看着林火吃了一整條雞腿后才安心睡去。
林火、柳芭、安德烈同齡,其中以林火的生日最大,安德烈次之,最小的是柳芭。自從安德烈被林火以智取勝后,他們三個就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在家長為他們報名入學后,他們三個就每天瘋跑瘋玩,趁着還沒有開學不用作功課變着法的淘氣。好在,安德烈有了林火的管束,無論怎麼淘氣都沒有去毆打鎮上的其他小孩。作遊戲之外的大部分時間,他們三個都是在貝舍夫的大房子裏渡過的。
貝舍夫有一座不遜於于飛家的大房子,在房子裏面最多的就是書,不單是俄羅斯的和中國的,還有美國、英國,甚至非洲土著的。林火他們雖然不識字,但都很清楚貝舍夫口中令他們着迷的故事都是出自這些書,就這樣他們在沒上學前就對知識的載體——書,有了特別的感情。
貝舍夫的漢語說得和俄語一樣好,每當林火聽不懂他的俄語時,他都會用漢語進行詳細的解釋,而且他還精通所有教師都頭疼不已的漢字。林火他們在聽故事的時候,貝舍夫總有意無意地附帶着教些漢字給他們。這樣一來,最高興的當屬林火的母親張淑華了。兒子能夠學到母語的文字,多少也算給特別熱愛祖國和尊崇祖宗的丈夫一點兒安慰,所以張淑華對林火學習漢字非但不反對,還大加鼓勵,對貝舍夫除了感激之外隔三差五就會送些他愛吃的中國食品表達謝意。讓張淑華和貝舍夫都感到高興和意外的是,林火在俄羅斯的語言和生活環境裏,居然對漢語和漢字表現出異常的熱衷,學習和領會的速度相當之快。
春天的腳步踩到了沃爾克鎮的土地上,積雪融化了,獸飲河河面上泛起了水波,樹木枝頭有了綠芽,草地上開出了無名的野花。在春日暖陽下追逐,用各種顏色的野花編織花環,到河邊去看迷失的魚群,在大人們忙碌生計的時刻,春天帶給小孩子的是更多的快樂。不知不覺中,離學校開學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
這天清晨,林火起來得比平常早了很多。
“狗娃,天剛亮,太陽還沒露臉,外面冷,多睡一會兒吧。等媽媽做好了早飯叫你好不好?”比林火早起了幾分鐘的張淑華在廚房裏說道。
“沒關係的。在山裏的時候,比在這裏冷多了,我不是一樣出去玩嘛。”林火沒聽張淑華的勸告,自個兒穿衣洗臉忙活起來。
張淑華從廚房裏走出來,對正在打扮的兒子說:“你這孩子,這麼早出去幹什麼?柳芭和安德烈這時候還在家裏睡覺呢,沒人陪你出去玩。你這麼早去打擾人家是不禮貌的。”
林火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對拿着鏟子堵在門口的媽媽說:“我不去找他倆,他們都是懶蟲。我去找貝舍夫爺爺,貝舍夫爺爺起得早。昨天晚上他說要到河邊去釣魚,我想他很早就會去的,我過去跟他學釣魚。”
聽說林火要去找貝舍夫,張淑華稍微放了放心,老年人通常會很早起床的,如果事先約好的話,兒子倒是不會打擾到人家的正常休息。“多穿件衣服再出去。看一會兒就回來吃飯,別跑太遠。”在張淑華的叮囑聲中,林火衝出了房門。
“小主人,你學釣魚?我看還是算了吧!”在院門口,林火遇到了起來遛彎的大黑。他們母子的對話被大黑聽到了,大黑對林火提出了忠告。
“為什麼?我學釣魚有什麼不對嗎?”林火對大黑的說法感到奇怪。
“你應該記得,在林子裏的時候,你和主人去釣魚,每次都是空手而歸。而主人一個人去釣魚的時候就是滿載而歸。當時主人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卻知道。你身上的那種力量讓水裏的魚害怕,只要你在,誰也別想釣到魚。”大黑很認真地對林火說。
“你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以前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釣魚技術不好呢。可這次我和貝舍夫爺爺約好了,不管釣不釣到魚,我都得去一次。”大黑的說法讓林火很掃興,釣魚的興奮勁兒沒了,可出於對約定的遵守,林火還是往約定的地點走去。
林火走出一段,回過頭對大黑喊道:“大黑,你去不去?”
“開河的魚,下蛋的雞。這都是好吃的東西,我挺想吃的。你去了,半條魚都沒有,這個沒意思的熱鬧我就不去了。”大黑搖了搖尾巴,在院門口外找了個暖和的位置準備好好晒晒太陽。
“這個愛吃魚的貝舍夫要倒霉了!小主人一去包管他一條魚都釣不着!真是可憐吶!”望着林火遠去的背影,大黑不禁在腦海里勾畫出貝舍夫失望的嘴臉。
冰雪融化而成的獸飲河的河水清澈寒冷,河裏生長着十幾種冷水魚類。因為氣候的關係,冷水魚生長緩慢、肉質肥美,當中諸如大馬哈魚、鰉魚、哲羅魚等更是個體肥大,口味上乘。貝舍夫喜歡釣魚一半是因為退休后時間充裕,另一半原因就是他嗜魚如命,每餐無魚不歡。
貝舍夫在河邊釣了幾十年的魚,對什麼時間在什麼地方釣什麼魚爛熟於胸,獸飲河上的冰一開化他就忍不住了。天剛亮,貝舍夫就帶上釣具來到河上游的一處河灣邊擺開了陣勢。對於和林火的約定,貝舍夫並不擔心,他早就告訴了林火地點,這個地方雖然出了鎮子,但離鎮子並不遠也不偏僻,林火因該可以找得到。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林火來得太早,小孩子的吵鬧把要上鉤的魚兒都驚走了。
按照貝舍夫說的位置,林火順着河邊走過去。在太陽沒爬上山頂前,沒有人經過的河邊偶爾有三五隻小鹿、一兩條瘦狼在低頭喝水。林火蹦一跳地走過來的時候,這些野獸都驚慌地跑進了樹林裏。我又不是老虎,只不過是個人類的小孩,手中連個彈弓都沒有,你們有必要怕成這樣嗎?
林火衝著樹林裏扔了兩塊石頭,發泄了一下小孩子脾氣,繼續往前走,只要繞過前面幾棵大樹,就可以到達與貝舍夫約定的河灣了。那個地方,冬天滑冰的時候,林火到過那裏,一點兒都不陌生。
繞過最後一棵大樹,林火看見貝舍夫就在三十多米外的河沿上。貝舍夫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着河面上的魚漂,對林火的到來似乎沒有察覺。因為有大黑的提醒,為了讓快上鉤的魚兒不被驚走,林火停住腳步。
貝舍夫用的是自製的魚竿——一根打磨得油光錚亮的鋼筋。這根鋼筋有三米多長,手柄處有拇指粗纏着一層防滑的紅色絲線,從手柄到末端逐漸收細,最細的桿梢不過比牙籤粗上三分。整條魚竿不但造型奇怪,而且份量不輕,足有二十斤,如果要把魚竿耍弄自如,手腕上的力氣可不是抓雞那麼簡單。好多人對貝舍夫的魚竿都提出過疑問,貝舍夫給出了一個很有道理的回答,河裏的大魚多,不用這種魚竿釣不到。
貝舍夫的特製魚竿上掛着一根普通的粗號魚線,魚鉤沉在河底,河面上是一根鵝毛製成的簡易魚漂。他的眼睛緊盯着河面上起伏不定的魚漂,雙手穩穩握着在風中輕輕顫抖的魚竿,顯然是有魚兒正在水底咬鉤。
河面上的魚漂猛然沉了下去,貝舍夫同時抖腕收竿。魚竿揚起,魚線綳得筆直瞬間劃開了河面的浪花,水花激起在晨光中映成了七色的珠花。“上來吧!”貝舍夫的表情興奮,揚起的魚竿被魚線扯成了弓型,顯然咬鉤的是一條很大很重的魚。魚兒沒有隨着魚竿被拉出水面,反而銜着魚鉤沉入了水底,貝舍夫手中的魚竿被壓得更彎。
憑經驗貝舍夫知道,咬鉤的是一條非常大的魚,這種情況下普通的粗號魚線經不起拉扯隨時都會斷掉。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放線遛魚,通過魚線的收放使魚兒一直在釣鉤上不斷掙扎,直到魚兒沒了力氣才收線捕魚。開春第一次開竿就遇到大場面,貝舍夫不敢怠慢,當即打開魚竿上的線輪開始放線。魚線放出了一百多米后,魚兒不再掙脫,貝舍夫趕緊收線,線收回了五十多米,魚兒又開始拚命掙扎,貝舍夫趕緊再次放線。
一人一魚,反覆拉鋸了幾十次,貝舍夫的腦門上見了汗,可水裏的魚還是勢頭不減,極力掙脫。貝舍夫似乎失去了耐性,對着水面用俄語罵道:“該死的雜碎!我老人家興緻好才跟你磨蹭了這麼久,再過一會兒薩沙就來了,大爺我不跟你閑扯了!你給我上來吧!”
林火在遠處將貝舍夫的罵聲聽得真切,心說貝舍夫爺爺真是有趣,釣不上魚來就開罵,這可跟平時和藹可親的樣子差遠了。林火在心裏對貝舍夫小孩子似的行為感到好笑的時候,貝舍夫那邊有了變化。林火真切地看到貝舍夫的藍色眼睛裏閃過一道金黃色的光,隨後有一道金色的氣體從貝舍夫的雙手中發出來,金色氣體以極快的速度順着魚竿傳到魚線上,沿着魚線射入到河面下。
林火懷疑自己眼花的的時候,河裏傳出一連串沉悶的響聲,平緩的河面上躥起了十幾道兩丈高的水柱。在沒沐浴到春雨前,林火提前享受到了獸飲河給予的清晨全身冷水浴。水柱落回水面,林火抹掉了臉上的水漬,貝舍夫得意地等着水下的大魚翻白,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河面之下由小變大,一道黃褐色的巨影迅速接近水面,在貝舍夫和林火沒做出反應前,一條巨魚迎着朝陽躍出水面。這條巨魚體長超過五米,犁頭狀的巨大頭顱上生着冷漠的眼睛和囂張的巨口,黃褐色的身體沒有鱗片,在背脊和身體兩側生着五塊菱形的骨板狀影鱗,斜三角形的尾巴像一把鋒利的砍刀。林火被朝陽下躍出水面的巨魚充滿野性和力量的美感所震撼。與林火相比,貝舍夫可沒有美的享受,他被巨魚巨大的拉力帶動從河沿上栽進了冰冷的水裏。
貝舍夫入水后,巨魚跟着入水。河邊的水不是很深,貝舍夫站起身來河水只沒到他的腰,他顧不上從水裏回到岸上,一手持穩魚竿,騰出另一隻手發出一團比方才更明亮的氣體往巨魚落水的地方轟去。“大爺非把你給弄到餐桌上吃了不可!這麼大的鰉魚,我可捨不得放手!”貝舍夫的聲音不高,可林火聽得真切。
一個春天略顯寒冷的清晨,河裏躍出的巨大鰉魚和手上會發光的小老頭對一個孩子來講不亞於見到了童話中的奇迹,而河裏的巨魚和乾巴小老頭兒進行搏鬥,這簡直就是童話再現。林火大氣都不敢出地躲在背後瞪眼看着,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
鰉魚是阿穆爾河特產的魚類,是淡水魚中最大的一種,有‘淡水魚王‘之稱。鰉魚長可達五六米,重可達一千公斤。它是一種底棲肉食性魚類,喜歡在沙質和鵝卵石底的江河中活動。它不洄遊入海,只在阿穆爾河(黑龍江)及其支流或遠或近的地方遊動,冬季留在江中深水處。鰉魚肉肥而不膩,味道鮮美。鰉魚籽更名貴,可製成魚籽醬,有健腦強身的作用,鰉魚骨為脆骨,譽勝‘燕窩魚翅‘。魚肚可入葯,也可食,有補虛壯陽的功效。魚肚膠可做敷藥,也是製作工藝品的最佳原料。林火住在林子裏的時候,林大壯曾經帶回過一兩米長的鰉魚給他吃,也給他講過鰉魚的知識。體長超過五米的真正可以稱得上王者的超大鰉魚,林火還是首次得見。面對全身是寶的鰉魚,一向精於食魚的貝舍夫哪能不認得,在驚嘆鰉魚之大的同時,想要憑藉一身奇技將之捕獲。
對超大鰉魚的驚嘆之外,最讓林火感興趣的是貝舍夫這個乾巴小老頭兒。在林火的印象中,貝舍夫只是一個和藹的會講故事的老爺爺。以他的年紀和瘦弱的身體,居然不怕冰冷的河水,手上還會發光,不弄個明白的話就算用鞭子趕,林火也捨不得走。
貝舍夫手上發出的氣團轟在鰉魚落水的地方,水面忽然裂開了一個丈許寬的洞口,洞口中一道黃褐色的身影一頓而逝,隨即洞口無聲地合攏,水面上泛起一片暗紅。看情形,水裏的鰉魚受了一定程度的傷害。貝舍夫一擊得手,感覺到魚竿上的拉力減輕了不少,當下重新聚力打算一鼓作氣將鰉魚擊斃在水中。
貝舍夫聚力還未完成,忽然感到背後的水流有異,回頭看時發現,河邊齊腰深的水裏居然翻起了三米高的巨浪,巨浪如一面透明的水牆衝著他直壓過來。貝舍夫再想躲閃已然不及,迎面而來的巨浪沒有對他造成多大的傷害,只是一下子把他推到了沒頂的深水之中。水深過頂,貝舍夫眼前模糊,一陣亂流湧來,他本能的用手中的魚竿擋了一下,一條堅硬的巨尾正掃在鋼製的魚竿上,把他向深水處又推進了三五米。
魚離開了水沒法活動,人到了水裏會束手束腳,鰉魚把貝舍夫拖進了十幾米的深水,即便貝舍夫身負奇技,到了水裏對上一條百年難見而且明顯有智慧的鰉魚也不免心中沒底,冷汗泉涌。鰉魚大概是通過河水含鹽量的變化覺察到了貝舍夫的情緒變化,轉了個身用尖尖的魚頭撞了過來。
在水中急速下沉的貝舍夫無處着力,勉強將手中的魚竿當成長槍迎着魚頭刺了過去。魚竿的尖端正中鰉魚的頭頂,水中發出一聲鏗鏘的脆響。鰉魚身形停滯在水中,貝舍夫手中的魚竿彎成了巨大的弧形。弧形的魚竿猛然回彈,鰉魚倒翻出水面,貝舍夫像石頭一樣加速往水底下沉,轉眼間就腳踏實地踩到了滿是亂石的河床。
河床上的貝舍夫神氣不起來了。肺內空氣用盡帶來的眩暈和生活常識告訴他,如果繼續在水裏和這條出了號的魚斗下去,最後想要吃魚的他一定會被魚給吃了。
貝舍夫速離險境的**頭剛剛萌生,鰉魚就破開水面氣勢洶洶地沖了下來。在清澈的河水折射的陽光下,鰉魚冷酷的眼神和張開的巨口組成了一幅奇異的畫面。貝舍夫竟然從一條魚的臉上感應到了比河水更陰冷的嘲笑。
“騰!”喉嚨間發出了一聲低吼,淡金色的勁氣從腳下發出,河床上亂石碎裂,貝舍夫如出膛的子彈一樣帶着水花衝出河面。躥出河面五丈高,貝舍夫飛升到了最高點,隨即折身往河岸落去。就在此時,貝舍夫覺得行雲流水的動作受了一絲阻礙。這絲阻礙的來源正是手中魚竿上的魚線。一端還在水中的魚線綳得筆直,魚線上逐漸加強的力道正將貝舍夫向水中拉去。
對魚線上的力道,貝舍夫並未在意。魚線的一端連着鰉魚口中的魚鉤。適才,貝舍夫是為了釣起鰉魚才故意維持魚線不斷,如今是刻意逃命,當然就不必顧忌了。就算鰉魚的力氣比貝舍夫大,細細的魚線也無法承受人與之間巨大的拉力。貝舍夫認為他拉斷魚線落回岸邊是雷打不動的事實,所以帶着對自己力量的絕對自信和對魚線承受力的絕對藐視,拖着魚線毫不在意地用盡全力往河岸上掠過去。
讓貝舍夫畢生難忘和難以理解的事情發生了。在他的腳剛接觸到河岸的瞬間,本該被掙斷的魚線不但沒有斷掉,反而突然長出好長的一段。這長出一段的魚線在空中挽成了一個繩套,一下子套在了貝舍夫的腳踝上。隨後,魚線急速沉向河內,雙腳被套的貝舍夫一跤摔在河沿上,接着被不起眼的魚線再次拖進了河裏。這次入水,貝舍夫就沒有剛才輕鬆和瀟洒了。與貝舍夫的判斷相反,魚線的強韌才是雷打不動。任他如何使力,非但不能掙斷魚線,反而把自己的雙足勒得血肉模糊。
拚命掙扎的貝舍夫時沉時浮,片刻工夫就被拖到了河心。河心中平緩的河水以貝舍夫為中心形成了一個漩渦,貝舍夫隨着水流轉了幾百圈,最後暈頭脹腦地沉進了水底。
鰉魚躍出水面,以勝利者的姿態作着一個個漂亮正宗的魚躍。在它的口中銜着一根幾乎看不見的魚線,魚線的另一端是被和魚竿在一起被捆得層層疊疊的形如蠶繭的貝舍夫。鰉魚應該是在戲耍貝舍夫,扯着他不斷躍出水面又潛入水底,不出半晌貝舍夫就雙目緊閉肚子鼓漲,顯然是喝足了河水昏了過去。
岸邊觀望的林火被人魚之戰驚得目瞪口呆,直到看見貝舍夫沉進河底才驚叫着從樹后跑到河邊。當看到貝舍夫被鰉魚戲耍后,林火更是擔憂他的安危。眼見鰉魚在離岸邊稍近的地方躍出水面,林火從地上抓起兩塊石頭狠狠地砸了過去。
跟安德烈玩的時間長了,林火的力氣沒長太多,但丟石頭的準頭長進了不少。偏巧鰉魚玩得高興,並沒注意岸邊還有一個小觀眾,更沒想到會遭到暗器襲擊,林火丟過去的石頭正砸在它的頭上。
石頭砸在鰉魚頭上,並沒給鰉魚造成傷害,倒是把它嚇了一跳。以為碰到了可怕的天敵,鰉魚當即潛到了水底。當看到岸邊只有一個在撿石頭的小孩后,鰉魚一口氣喘得不順,險些被河水嗆翻白。鰉魚一晃尾巴沖河岸遊了過去,打算也嚇嚇這個暗算自己的人類小孩。
一顆碩大的魚頭破開水面,非常突然地出現在正往水下觀望尋找貝舍夫蹤跡的林火面前。林火被嚇了一跳,扔掉了手中的石頭,後退了幾步,把削鉛筆的小刀抽了出來。(本來林火有刀有槍,但在搬出林子的時候留在了秘洞裏,不然被媽媽發現了,他的小屁屁就要受苦了。)
“到底是個小屁孩,沒嚇得尿褲子就算勇敢了。有個老頭作早餐,本王就不欺負你了。”對林火的反應,鰉魚很滿意,得意地晃了晃尾巴轉身往河裏游去。
鰉魚的心聲被林火聽得一字不漏。聽說鰉魚要把給自己講故事教自己學漢字的貝舍夫爺爺吃了,林火哪能不發火?狂怒之下,林火與生俱來的那種令野獸膽寒的氣息以鰉魚為目標毫無保留地施放出來。自認為冷血、冷靜、冷感的鰉魚忽然感到背鰭發冷,不自主地打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冷戰。
“那條魚,你給我站住!你說誰是小屁孩?快點兒放了貝舍夫爺爺,不然我跟你拚命!”稚嫩卻帶有一種難以抗拒的威嚴的童聲迫使準備離開的鰉魚轉過身來。
“是誰在和我鰉魚之王達罕說話?難道是你這個人類小孩嗎?”自稱達罕的鰉魚在水裏探出大半個身子,漆黑的巨目閃着冷光盯着林火問道。
“沒錯,就是我。我叫林火,是人類的小孩,但絕對不是小屁孩!快點兒把貝舍夫爺爺送到岸上來,他會淹死的!”在鰉魚達罕和林火對眼的時候,被鰉魚撇在一邊的貝舍夫沉到了河底,時間一長肯定必死無疑,林火很是着急。
“這個老頭兒是我釣到的,我想怎樣就怎樣!”鰉魚堅定、肯定、理直氣壯地回答。
若不是心繫貝舍夫的安危,林火一定會被鰉魚達罕的回答搞得大笑不止,從來都是人釣魚,那個聽說魚釣人的?
林火揮舞着手裏的鉛筆刀衝著鰉魚達罕喊道:“你胡說!明明是貝舍夫爺爺在釣你,你硬把他拖到水裏去的。快點兒把他送到岸上來!”
鰉魚達罕對林火身上的氣息十分忌憚,但林火與氣息相去甚遠的外形讓它的畏懼減了三分,看到林火幼稚的動作后,達罕剩下的七分忌憚全變成了一般性的緊張了。這也難怪,達罕到底是淡水魚中的王者,作為魚王它的個子夠大,膽子也不至於太小。
達罕定了定神對已經抓狂的林火慢悠悠地說:“叫林火的小孩,你說話怎麼不講理呢?你們人類釣魚吃魚就是天經地義,我們魚類偶爾吃個把人就是荒謬絕倫胡說八道。別看你能聽懂我的話,還有點兒讓我害怕得奇怪氣息,要是不動點兒真格的,拿點兒讓我服氣的本事出來,休想讓我把這個老頭兒交給你。”
達罕低頭向水底看了一眼接著說道:“小孩,你不用太着急,這個老頭兒不是普通人,雖然被我折騰了一陣,只不過是昏了過去,一時半刻還死不了。弱肉強食適者生存是獸族的信條。如果今天我被他釣起來吃了,我認命;他現在被我捉住了,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他吃了不少魚,死了也算夠本!你一個小孩子就別多管閑事了。”
林火年齡幼小、心智尚未成熟,對自身奇異的氣息不懂如何利用。此時,他若能將氣息繼續催發,一定可以讓達罕屈服於他的命令,老實地將貝舍夫送上河岸。可惜的是,林火身懷異寶而茫然不知,被年老成精的達罕幾句話說得沉不住氣,自亂了陣腳。
“你要怎樣才能放貝舍夫爺爺?”焦急的林火不自覺地跟上了達罕地思路,急切地問道。
看到林火地樣子,達罕更神氣了,吐着泡泡得意洋洋地說:“剛才不時告訴你了嗎?不拿點兒本事出來讓我信服,休想我放了這個老頭兒。你這個小孩能有什麼讓我信服的本事?還是當不知道這件事,上一邊玩去吧!”
“本事我有!我會扔石頭、打槍、扣紐扣、爬樹,這些你都不會,你該服我了吧?”林火一口氣說出了他的一身本事。
“這也算本事?你為什麼不把尿床也算上?真是氣死我了!用人的那一套跟我比,虧你想得出!”聽了林火自信滿滿的話,達罕這條在水裏混生活的超級大魚硬是讓河水給嗆得翻了白眼,吐出了一連串極不雅觀的氣泡。
林火當然知道達罕在挖苦他,但為了救貝舍夫只好忍着氣問道:“那你說什麼才算本事?怎樣才能讓你信服?”
“讓我信服,當然要得在我擅長的方面勝過我。比如說潛水、游泳什麼的。”達罕提出了它的條件。
林火對達罕提出的條件堅決反對:“這不公平。我一個小孩子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勝過在水裏生活的你。”
“既然你和我的智力都沒毛病,那就表明你我之間沒有可以共同進行的競賽項目。沒有可以進行的競賽項目,就是說誰也不能讓誰信服。老頭兒歸我,你上一邊玩去,誰也別耽誤誰好不好?”達罕早料到林火不會同意它的條件,擬好的說詞脫口而出。
“不行!”林火被達罕的話再次激怒,怒氣和決心讓他身上那股奇異的氣息再次爆發。在強大了不止一倍的氣息下,達罕不自主地發起抖來。
不理會達罕的表現,林火用刀鋒一樣的眼神盯着它一字一句地說:“我跟你比。你是魚,我是人,要比試得話用不着共同點,只要看誰有本事就行了。我們用各自的方法渡過這條河,誰先碰到河對岸的那塊大石頭誰就贏。你敢不敢比?”
達罕覺得林火突然變了一個人,在他的口氣中充滿了自信和威嚴,達罕被這種難以違逆的氣息所懾,為自己打了半天的氣才顫顫巍巍地說出了一個字“敢”。
淡金色的光芒在林火的眼睛裏浮現,他整個人如同失魂一樣用與自己年齡和智力不符的方法處理着面前的危機,用難以違逆的語調發佈着命令。“先把貝舍夫安頓好,沒比試之前不要讓他淹死了!”
達罕的大嘴微動發出了幾個奇怪的單音節。隨後,水底閃過一道銀光,貝舍夫在銀光過後浮出水面。河水不急不緩地流淌着,仰卧在水面上的貝舍夫卻如同在自家睡床上熟睡一樣靜止在水流中紋絲不動。
林火見貝舍夫暫時沒有了危險,發出了比試開始的口令。“現在可以了。各顯其能,去吧!”
達罕雖然被林火的氣勢所懾,但對環境和形勢的判斷仍然清晰明確。
河面寬不到百米,河水最深處三十米,最淺處只有半米。河中沒有任何可以作為飛躍落腳點的突出岩石或者是土丘。河面上沒有可以跑步通過的橋樑。河的上游直通斯塔諾夫山脈,下游直入阿穆爾河,整條河最窄的地方水面也有十幾米寬,而且離此最近的一處狹窄河道遠在一公里之外。要想用最快的方法到達對岸,除了橫渡河面沒有其他的辦法,而橫渡河面能夠使用的辦法只有一個——游泳。莫說林火是一個小孩,就算是有些本領的貝舍夫要想與達罕比試游泳,其結果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白給!
達罕實在無法理解林火所謂人的辦法與它能想到的游泳有什麼區別,但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在水裏游不過一個人類小孩,自己三百年的年紀就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完全有理由找一個罐頭廠走進去自我了斷了。
儘管服從了林火的指令,可達罕並沒有輸掉比試的**頭。林火的口令一發,達罕就把胸鰭、腹鰭、背鰭、尾鰭全部發動起來了,像一隻強弓射出去的巨箭一樣往對岸飛射而去,河水在它身側分開又合攏,無聲的水花盛開又凋謝。
勇猛衝刺的達罕忽略了一點,發令的人是林火。林火在發令時就做好了準備,他一沒有熱身二沒有脫衣服,口令一出就跳向水中。林火不是達罕想的那樣入水游泳,更不是貝舍分那般凌空飛越。他跳水是有明確目標的,他的落腳點是在河水中的一個特殊位置——達罕的脊背上。
達罕衝出的瞬間,林火跳到了它的脊背上。達罕的脊背上背鰭高聳,無鱗的魚皮又粘又滑,上面的林火手刨腳蹬好容易才穩住了身形。林火的雙腿夾緊了達罕的身體,屁股頂着達罕的背鰭,雙手摳着達罕身側的骨板,穩紋地騎在了達罕巨頭后側的背上。
林火的身體凌空砸下來,達罕的背後吃痛,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被看不上眼的人類小孩當了座騎。作為鰉魚之王,達罕從未被人類騎過,林火的舉動怎能讓它不火!達罕當即潛入深水,一方面讓冷水降降自己的火氣,一方面把騎上自己後背的小屁孩淹死了事。達罕一口氣下潛了二十幾米,又在水底猛翻了幾個身,眼見河底的淤泥和碎石都被它激起的水流攪成了一鍋粥,可背上的這個小孩就是憋着一口氣死命地附在它身上不鬆手。非但如此,在近距離的親密接觸下,林火身上那股威嚴的氣息在震懾之外又給了它一種難以形容無比受用的親切感。於是,達罕躍上水面在近乎催眠的狀態下馱着林火游向了河岸。
離約定的巨石只有十幾米遠的時候,林火扶着達罕的背鰭小心翼翼地在它的背上佔了起來。在離巨石不到兩米遠的時候,林火藉著達罕的衝勁一步跨出,在它的巨頭上猛踏一腳凌空跳起,往巨石上落去。在達罕的頭碰到巨石前的0.5秒,林火的腳先一步觸到了巨石。
林火在巨石上落腳,達罕收勢不住一頭撞在巨石上。巨石晃了兩晃,林火被濺了一身水,達罕則更倒霉,巨大的衝力作用下它的眼球險些告別眼眶換了新家,劇痛和眩暈讓它在水裏轉了幾十圈后才恢復了思維。
“你小子施的什麼魔法?騎到我背上,踩到我頭上,我居然還發不出火來?”達罕從水裏伸出明顯腫大的魚頭問道。
“我不知道啊。我跳到你身上之前也認為你會生氣,我要受苦,心裏害怕得很。你這麼聽話,這麼快地把我馱過來,我也沒想到啊!”林火非常不負責任的回答險些讓頭部重創的達罕立即翻白!
“小子,你這個回答太不負責任了!”如果達罕能在陸地上行走的話,此時它一定已經把林火的脖領子揪起來逼問了。
對達罕抓狂的心情林火很是理解,抓了抓後腦勺很無辜地回答道:“這可不是我不負責任。為什麼能聽懂你的話,為什麼能讓你聽我的話,這麼難的問題別說我這樣的小孩說不清楚,就是大人和比你再大的魚都沒法解釋。我要是能說得出來才奇怪呢!”
“真是被你打敗了!徹底服了!”達罕說完狂吐了一口河水沉到水底去了。
見到達罕沉了下去,林火撿起兩塊石頭砸向水裏。“你別走啊!我贏了,你要是說話不算,我就把這事告訴所有的動物,讓它們都笑話你!”
自腦袋撞在巨石上之後,達罕就知道輸掉了比賽,它正在水底對林火的智慧和自己的自大表示憤慨的時候,聽到林火的喊話趕緊浮到水面上說:“小子,你的計策比魚鉤歹毒多了。今天輸在你手裏我認了。人類最厲害的就是心計,我把這點給忽略了,輸了是活該!可你不要把這事和其他獸族講,我好歹是個魚王,臉面問題還是要考慮的。”
林火只是害怕達罕不認賬暗自溜走,沒想到一句話就把達罕給激出來了。既然達罕肯認賬,林火當然同意它的要求,於是達罕把林火馱到了對岸,同時用浪頭把昏迷許久的貝舍夫送上了河沿。
在過河的途中,林火弄清了達罕的來歷。達罕是阿穆爾河的鰉魚之王,為了給鰉魚們尋找更新更好的產卵地溯河而上來到了獸飲河。它正在考查河床的時候,偶然間看到了用特製魚竿釣魚的貝舍夫。本來它只想戲弄一下貝舍夫,讓貝舍夫空歡喜一場,但貝舍夫用奇怪的功夫攻擊它把它給惹火了,這才把貝舍夫拖到水裏。貝舍夫入水后,他的魚線就被達罕用魚鮫強化了,所以貝舍夫不但掙不斷魚線,還被魚線捆成了粽子,被達罕在河水裏冷涮。
作為對達罕的回報,林火說出了他那條比魚鉤還歹毒的計策的來源。那是一個貝舍夫講給林火聽的中國故事。故事的大意是:
玉皇大帝要選十二種動物作為人間紀年的十二生肖,限定在接到通知后最先到達的十二個動物入選,並且按照它們通過天河的先後順序排定名次。牛和老鼠最先收到了通知,同時到達了天河邊上。因為它們是哥們兒,老鼠不會游泳,牛就馱着老鼠游過天河。老鼠為了爭奪第一的位置,不顧哥們兒情義,不但沒有感激牛馱它過河,反而在快要到岸邊的時候搶先一步從牛背上跳上了河岸,取得了十二生肖中排名第一的地位,也從此成了人人喊打的壞傢伙。
“原來我是輸在一隻老鼠身上,真是倒霉!”達罕聽林火講完了故事心中恨死了老鼠。仔細思考了一陣后,它又說道:“我的年齡還小,獸族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這個故事的真實性不太好確定。不過,人類的智慧確實可怕。好在只有你一個小孩可以聽懂獸語,否則獸族的麻煩大了。絕大部分獸族的思維都是很單純的,所謂的獸性都是純粹本能的反應。像我這樣可以跟上你思維速度的獸族少之又少,你以後可不能仗着特異功能欺負隨意欺侮它們啊!”
對於達罕的告誡林火樂於接受,很爽快地回答道:“你放心好了,只要動物不來欺負我,我是不會去欺負它們的。雖然我餓的時候要吃肉,但好多動物都是我的朋友,就是再餓我也捨不得吃它們。”
“不是動物,是獸族。”達罕糾正林火的用詞后又說:“算了,現在你還弄不懂這些,就按你自己理解的說法愛護動物吧!”
林火到了岸邊,林子一頭傳來了張淑華的呼喚聲。顯然是林火出來久了,沒有回去吃早飯,張淑華放心不下找了出來。達罕知道不便久留,對林火說:“小子,老頭兒身上的魚線被我的魚鮫浸透了,是個不錯的寶貝。你收好了,留着自己用,不要讓別人發現了。我先走了,以後有什麼話就讓河裏的魚帶給我,能認識一個通獸語的人是很有面子的事,有空我還要跟你多學點人類的智慧防身呢!”說完,達罕用尾巴打了一個大大的水花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