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真相
高詢想,自己過去這二十年,可謂是春風得意。
兒時在宮中,誰若是惹了她一個不如意,看她不賞他個百八十仗,打他個屁股尿流。
那敢偷吃了自己果酥的太傅府小公子,她便派人直接剁了他的手指。
本殿下的東西,豈是他人隨意能碰的?
後來她率兵出征親手取了烏維單于的首級,平了那北邊的戰事回京,所到之處哪個不稱讚她少年英雄,天之驕子reads;。
哼,可笑,曾經唾手可得的皇位她都不屑一顧,世人的讚譽更是難以放入眼裏。
而後,她便遇見了那個人。
朝夕相處,形影不離,從此眼中便只有她。
既是上了心,動了情,既是本王喜歡的人,便管她是男是女!
百般討好,萬分寵溺,事事順着她的意,真真將那人放在了心尖上。面對她,也能生生掩了這桀驁的脾性。得了她,可當自己是修盡了上輩子的福氣。
她只以為自己與她是兩情相悅,只以為這一輩子便可這般兩人相守。
難道不是么?
她依舊記得前一夜的紅鸞暖帳,前一夜的溫言暖語,前一夜,那人恍惚還縈繞在自己耳邊意亂情迷的低吟。
——卻轉瞬間,被已到身旁的腳步聲打破。
高詢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仍沒有抬起眼來。
這一切,應當只是個夢而已吧。
“嘖嘖嘖,我的好皇弟,這模樣瞧上去可真是落魄地很哪。”
刻意壓低了的聲音,猛然出現在原本安靜的獄中,仍顯得猶為突兀。
“真想不到,盛氣凌人為所欲為的三皇子,也會有這般低着頭的時候呢。”
任憑身前人冷嘲熱諷,高詢始終垂着頭,似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還在傲氣什麼?別忘了,如今你可是弒君殺兄企圖篡位的謀反賊子!本王現在若想弄死你,不過於捏死一隻螞蟻那般簡單!”
弒君,殺兄。
高詢霎時只覺自己腦中便炸開了一般——
那日端來的酒,本欲兄弟三人一同暢飲。
舉杯,高詢輕蔑高衡眼中的多疑,主動先將那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卻沒有注意,高彥眼中那滿滿的算計。
半晌,她便只覺渾身無力,難出一語。而身邊高衡的模樣,看上去亦是與自己相同,她整顆心“登”地便沉了下去——
還來不及反應,高彥卻已從袖口掏出了一把刀。
那把金刀,自己的那把金刀,自己親手交與白桑的那把金刀!
居然會在高彥的手中!
她頓時瞪大了眼,無法置信。
一向文弱的大皇子拿着刀狠狠刺向了高衡胸前,一連三刀,高衡終於倒於血泊之中。
她手心開始冒汗,再也端坐不住,已踉踉蹌蹌站起了身,腦中一片混亂,自己此刻必須儘快離開,必須儘快離開!
高彥在身後,又狠狠往他自己臂上割了一刀,便猛然扯住了高詢的手,兩人滿手是血,雙雙跌坐在地reads;。
手中鮮紅的金刀掉在地上——
“來人哪!”
門外的人沖了進來,團團將自己圍住。
她百口莫辯,無力動彈,只能眼睜睜看周圍侍衛紛紛拿着長/槍指向自己,活成了瓮中之鱉。
而後她聽見身後有人高喊:
“晉王殿下弒君殺兄——”
她便總算明白了。
為何這些日子意外迭出,為何白桑望着自己的目光時常欲言又止,為何她從始至終都這般順從於自己......
高詢有些想笑,卻連苦笑都扯不出來。
“想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么?”
她不想知道,根本不想知道!
高彥卻已幽幽開了口,嘴角流露的濃濃笑意看在眼裏愈發諷刺:
“你萬分上心的晉王妃啊,便是當年下毒害死你父皇那名太醫的女兒,本王來告訴你,她叫陸白桑!”
“當年陸太醫府上滿門抄斬,是本王好心救下了她,她為了報答本王,便答應——幫本王奪取皇位。”
高彥說著,便陰冷地笑了起來:
“這一切,可都是你那心上人想出的計劃,本王有今天,你有今天,可都該好好感謝感謝她,呵呵呵呵......”
高詢動了動指尖,仍毫無反應。
這夢,為何這般的長,這般的痛苦呢......
高彥話鋒一轉,卻又哀嘆起來:
“哎,不過,皇弟可是個痴情種呢,說不定為了她當真可以連這殺父仇人女兒的身份都不顧。”
“只可惜,你再痴情——”
“別說了。”
高詢輕扯了扯嘴角,聲音不帶一絲力氣,輕得低不可聞。
高彥仰頭大笑,卻更加大了聲:
“只可惜,你再痴情於她,到頭來,她也不過只為了利用你!”
高詢終於猛然抬起了頭,雙眼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她握緊了雙拳,牙齒幾乎咬地“咯咯”直響,臉上表情隨着耳旁的聲音而愈發猙獰。
自己明明想反對他!駁斥他!想破口大罵!
——卻為何說不出一句話來?
“呵呵呵,我的好皇弟哪,你可真傻,你以為她真的寄情於你?你可別忘了,當初救下她的,是本王reads;!陪伴了她在她身邊五年的人,也是本王!”
高彥貼近了她的耳旁,說出的話字字刻入了她的心,再一點一滴地流出血來——
“若是本王願意,早在五年前,她就是本王的女人了!”
高詢只覺從喉嚨底犯上一股腥意,又硬生生被自己咽了下去。
“而你?不過是她用盡丟棄的一顆棋子而已!”
棋子?棋子!她氣得渾身抑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高詢,這一切都是報應,都是報應!”
“你是三皇子殿下,你受盡寵愛,你天之驕子,而我呢?我受盡欺凌,受盡白眼,在宮中,我與我娘相依為命,可你母后,偏偏還要害死她!”
“哈哈哈,你可知這五年,我有多期待這一天的到來——”高彥笑得愈發猖狂:“告訴你!今後這天下,是本王的,連你的女人,也是本王的!”
高詢雙眼通紅,用儘力氣從喉嚨底吼了出來:
“你滾,滾——”
“呵,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隨心所欲的小王爺?任何事都可以由着你來么?”
“滾——”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腳步聲逐漸遠去,高彥的笑,仍在這空曠的獄中陣陣迴響不息。
高詢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垂下頭。
這一切都不是夢,不是夢......
她不禁覺得萬分可笑,自己的一顆真心,到頭來,也不過被別人利用,玩弄於股掌之間!
果真是她錯了,錯得太離譜。
原來時時刻刻算計着自己的,是那叫陸白桑的女人,是那每夜睡在身邊,抱在懷中,放在心尖上的人!
高詢閉上眼,耳邊依稀間似還回蕩那人在自己身旁的低語:
阿詢,你怎麼那麼傻?
是啊,你怎能那麼傻。
過去兩人的琴瑟和鳴,如膠似漆。這一切!通通都是假的!
天牢中,漸漸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寂靜。
“嘀嗒,嘀嗒,嘀嗒。”
卻有東西掉落在地,越來越急,落入高詢腳下的草垛,消失不見。
那些順着面頰而下,流入她傷痕纍纍的脖子的液體,混合在一起,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血,還是淚。
她微眯的雙眼,隨着眼淚的下落,一點一點,透出漸濃的恨意來。
整個牢房裏,只剩下再也壓抑不住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