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侍從把食物和營養液送了進來。
西奧多遲到的午餐是一份白粥和一小碟看起來就沒什麼味道的配菜。
他把營養液遞給菲斯，道：“距離早上那次，剛好過去八個小時。”
菲斯接了過去，說：“我是迫於無奈喝這個東西，你吃這些也真夠養生的，你在減肥嗎？”
西奧多笑了笑，說道：“你怕我瘦下去？那我換份小羊排或者煎鵝肝怎麼樣？你聞到它們的味道不會被氣哭嗎？”
菲斯秒懂了他的意思，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咳了一聲道：“陛下，你完全可以回自己的房間去吃飯，想吃什麼都行，反正我聞不到。”
西奧多坐在桌邊，手裏拿起勺子，說道：“這就是我的房間。”
菲斯：“……”
西奧多抬起頭，道：“但壁紙的智能系統是按照你的喜好來設置的，所以確切來說，這是我和你的房間。我打算用來做婚房，你覺得這裏怎麼樣？”
菲斯動作迅速把營養液的吸管塞進了嘴裏。
所幸國王陛下連下午茶的時間都不充足，碗裏還有一小半粥，便有侍從來稟報說有某位公爵前來覲見。
西奧多大口喝光了粥，漱口之後，看着還在慢吞吞喝營養液的菲斯，說道：“我得去處理一些事。”
菲斯朝他揮揮手，道：“再見。”
西奧多道：“覺得累就睡一會兒，或者看看書，書架中間那一層都是你的專業著作。”
菲斯眨眨眼，問道：“我能用網絡嗎？”
西奧多莞爾道：“當然可以，只是你需要重新熟悉電子設備，不過以你的專業程度來說，應該不是問題。”
菲斯聳了聳肩，他也覺得應該沒問題。
外面似乎起風變冷了，西奧多剛走到門口，侍從便給他披上了一件黑色制服大衣。
他回過頭望向房內，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輕聲道：“晚上見。”
菲斯重新把吸管塞回嘴裏，含糊說道：“再見。”
終於喝完了難以下咽的營養液，房間裏的智能管家系統自動回收了淪為垃圾的小藥瓶。
找了一圈，菲斯都沒有看到網絡設備，只好對管家發出了詢問指令，下一秒，光滑平整的書桌上邊浮起了一台四維計算機。
適應新時代的新科技，對一個年輕人來說不算是難事，特別這個年輕人本身就十分精通數據。
他粗略的瀏覽了當日新聞，大體都在銀河聯盟時局穩定，各行各界都呈現蓬勃發展的趨勢。他重點看了看科技版和軍事版，有非常多的新鮮資訊……當然，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
科技進步日新月異，科技版里的很多東西在三十年前還都是只是初步構想，現在卻都已經成了真。
譬如說，當年就有人提出，除了抑制信息素髮散的藥劑之外，還應該有抑制發情期的有效藥物，這個提案當時被許多人抨擊。反對派的觀點是，聯盟人口連續幾十年都是負增長，如果還要抑制發情期的話，用不了多久，人類恐怕就要自絕於宇宙了。雖然很多人口統計學的專家反覆說明他們這種顧慮完全是杞人憂天，但這個提案最終還是在議會的日常理事會中被議員們表決否掉了。
三十多年後，這種藥劑終究還是被生產了出來，只是使用上仍然被嚴格限制，想要購買這種藥劑，需要經過幾十個部門的輪番審核，只要有一個部門的資格審查沒有通過，申請人便不得使用。
a沒有發情期，生育率極低，因而在聯盟法律中，他們幾乎沒有被規定必須承擔起繁衍後代的責任與義務。這條新聞和菲斯其實幾乎毫無關係，但他卻讀得津津有味。
在他看來，被*所驅使的alpha和omega在那個時刻里變得如同野獸，連自己的心智與身體都難以控制，祖先們億萬年間傳承的智慧，在發情期面前變得不堪一擊。
特別是近些年來，omega的性別反抗意識日漸高漲，越來越的omega不願意屈從於alpha，不甘於成為一個生育機器，這在社會公平發展的意義上來說，雖然是值得讚揚的，可是多數omega找不到正確科學的反抗方式，更有些年幼的omega認為反抗alpha是標新立異的時尚，前赴後繼的沖向alpha扎堆的地方，例如軍校和戰場，除了少數幸運兒，大多數人的結果可想而知。
這種背景之下，推廣抑制發情期的藥劑當然很重要。
看過科技版，軍事版的又一篇新聞稿吸引了菲斯的注意，標題名叫“機甲戰神盤古的兩次殉國”。
他是知道機甲盤古的，那是銀河聯盟第一隻3s級機甲，數百年來立下了無數戰功，幾乎從無敗績，被尊稱為“機甲戰神”。他到萊納耶星d4戰隊服役時，盤古也在這支軍隊中，只是那十天裏，他一直在新兵營，還沒來得及親眼見到這隻傳奇機甲。
看標題的意思，這三十幾年，盤古掛掉了兩次？
任何一個要接觸新事物的人，還是會不由自主選擇自己最熟悉的那部分來切入，菲斯也不例外。他決定認真看看這篇新聞稿。
唔，照這篇新聞稿的描述……等等！
他坐直了身體，不敢相信的用力眨了眨眼睛。
要製造3s級機甲的耗費十分巨大，因而對每隻3s級機甲的維護和保養都會十分精細，為的就是讓它們的壽命延長再延長。
盤古至今已經有三百餘歲，先後有過五位主人。前四任主人要麼是年紀老邁不得不退役，要麼就是負傷不能再駕駛機甲，它的第五任主人是時任聯盟軍少將、首席數據師菲利普.塞特利。
他與盤古並肩作戰七年有餘，直到銀河紀元929年，萊納耶星系爆發叛亂，d4戰隊與叛軍鏖戰，菲利普.塞特利恰在這時回到首都述職，在聽說這個消息后，立刻動身返回萊納耶星，幾天後，駕駛盤古在山坳中遭遇敵軍伏擊，盤古戰死，菲利普.塞特利身負重傷，被宣佈腦死亡。
菲斯吞了一大口口水，只是想像就已經覺得十分壯烈，這是他的事迹？盤古是他的機甲？
盤古陣亡之後，聯盟軍派出另外的精銳部隊前往萊納耶星系增援d4戰隊，很快便打垮了叛軍，聯盟重獲和平。只是兩大支柱的一夕隕落，使得聲名赫赫的d4戰隊一蹶不振，人員疏散，越來越不像樣子，兩年後，軍部不得不取消了d4的番號，將所剩無幾的士兵和機甲分散到了其他軍隊中。
今年年初，亞坎南星系爆發戰亂，聲勢浩大，遠超十幾年前。叛軍派出的間諜，自首都盜取了由首席數據師菲利普.塞特利設計的第一枚且是唯一一枚4s級智能晶片，並製造出了4s級機甲。叛軍依仗這隻高等級機甲，一度對聯盟軍造成壓倒性攻勢，甚至奪得了數個星系的主控權。幾個月的激戰之後，聯盟軍奪回了部分失地，戰局進入膠着，而十分離奇的是，雙方一觸即發的戰場竟然又在萊納耶星。
駐守在萊納耶星系的是聯盟軍太空艦隊d2戰隊，這支軍隊在d4戰隊凋零之後，異軍突起，成為聯盟軍的新王牌之師，率領這支軍隊的是聯盟軍史上最年輕的上將，肖恩.肯特。在肯特將軍的率領下，d2戰隊勢如破竹，僅僅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便收復了萊納耶星系的絕大多數失地，只剩下該星系的主星萊納耶星，其後戰況十分艱苦且激烈。
最後一場立決生死的戰鬥中，叛軍派出了4s級機甲，d2戰隊幾乎被完全壓制，就連肯特上將也負了輕傷。就在此時，早已陣亡的3s級機甲盤古竟出現在了戰場之上，有了戰神的助力，d2戰隊得以絕地反擊，盤古帶領d2戰隊的數只機甲聯手剿殺了叛軍的4s級機甲，叛軍隨即土崩瓦解，令人遺憾的是，死而復生的戰神盤古，不幸被4s級機甲擊中，再次殉國。
菲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篇新聞稿的前半部分明明很正常，該渲染的氣氛也都渲染得很到位，該講清楚的地方也講得非常清楚，細節和大局處理得都很出色，看得出撰稿人的專業素養。
但是，寫到後半部分，撰稿人是得了失心瘋嗎？
早已陣亡的盤古離奇出現在戰場上，離奇的又掛掉了。
這不是一篇新聞稿嗎？怎麼最後的結局像是遠古時代的神怪故事？山什麼海什麼經的那種。
這個時代真浮誇，連軍事紀實都不好好寫了！
他正在嫌棄新時代，冷不丁旁邊有個人叫了聲：“爸爸……”
他回過頭，糾結於這個稱呼，卻又無奈的說道：“喬舒亞，這個時間，你應該還在睡午覺。”
喬舒亞的制服和帽子都穿戴得十分整齊，只是臉蛋微微有點剛睡醒的嫣紅，他說：“國王陛下說他有事，可又怕您覺得孤單，讓我來陪您。”
菲斯指了指裏面的床，道：“不然你再睡一下？我需要補充一些網絡知識，不用你陪着也可以，現在你的身體才最重要。”
喬舒亞扭頭看着計算機三維立體屏幕，道：“沒關係，我已經睡飽了……您在看新聞？啊，這個就是肖恩。”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張新聞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英俊的機甲戰士和一隻黑紅相間的高級機甲，下方有一行小字：“肖恩.肯特上將與他的機甲伏羲”。
菲斯恍然道：“難怪我剛才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原來是我的，我的……原來是你的先生。”他說不出“我的兒子”這個短語，只好半路硬生生改了口。
喬舒亞伸手點了點那張照片，自動進入了肖恩.肯特的網絡圖庫，他一張一張的向後翻翻，皺着眉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這些照片都沒有本人帥。”
菲斯：“……”
他有些想吐槽這種“情人眼裏他最帥”的炫耀，可是喬舒亞的樣子又不像是炫耀，而且這是他親自生出來的兒子，能有英俊的外貌，軍功章至少也要分他一半。
雖然肖恩.肯特長得一點都不像他，更像費爾南迪。
費爾南迪……
喬舒亞關切道：“爸爸，您不舒服嗎？”
菲斯急忙掛上笑容道：“並沒有，可能太久不看三維圖像，眼睛有些受不了。”
喬舒亞也笑起來，說道：“那我陪您聊天。”
菲斯便把電腦屏幕撥到了另一邊去。
說是聊天，其實兩人都沒想到有什麼好聊，喬舒亞的年紀太小，菲斯想知道的一些事他統統都不知道，他們現在能聊起來的共同話題，就只有……
菲斯震驚道：“粒子炮的填充速度已經縮減到了0.003秒？太誇張了吧！”
喬舒亞點點頭，微笑道：“不止這個，s級以上機甲的形態自由切換最多能夠裝載十六個模式了。”
菲斯拍了兩下巴掌，興奮道：“你知道嗎？我的畢業設計就是這個！可是我想了很多種數據組合，最多也只能裝載十四個模式，太棒了！十六個？簡直酷炫到沒朋友！”
喬舒亞睜大眼睛，驚訝道：“您在畢業的時候就能使它們裝載十四個模式了嗎？後來改進裝載系統，使之增加到十六個模式的，就是您。”
菲斯：“……”
喬舒亞又道：“924年重新編寫機甲裝彈系統的數據，縮短粒子炮填充時間的，也是您。”
菲斯：“……”
喬舒亞總結道：“所以您是真的酷炫到沒朋友。”
菲斯笑了下，卻沒能笑出來，說道：“我是真的沒朋友，因為實在沒有時間去交際，一直在用生命在為考到第一名而奮鬥。”
喬舒亞坐直了些，羞赧卻驕傲的說：“我也是。”
菲斯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茶色頭髮，這個omega兒媳太像一隻可愛的小兔子了，他有些惋惜道：“可惜omega上戰場太危險了，不然你一定能成為特別出色的數據師。”
喬舒亞也與他親近了許多，忽閃着一雙大眼睛問道：“爸爸，我和肖恩打算只要一個小寶寶，您不會反對吧？”
菲斯一愣，奇怪道：“為什麼？”
喬舒亞道：“因為……我不想待在家裏生小孩。”
菲斯以為他是不想和愛人分開，便道：“以前的法規是omega生小孩的時候，alpha也會有一年的陪產假，現在說不定更長了。”
喬舒亞卻道：“我並不是想讓他陪着我，我也是現役軍人。”
菲斯恍然道：“你也要到軍營去？！這可不是個好主意，就算你已經被標記甚至生過了小孩，那種地方對你來說也是不安全的。”
喬舒亞坐得端端正正，嚴肅的說道：“我能保護好自己。”
菲斯一臉不信任與不贊成。
喬舒亞想了想，說道：“您想看看我的機甲嗎？”
菲斯應付的點了下頭，道：“它在哪裏？”
喬舒亞把手伸進衣兜里，然後拿出來，攤開掌心，那裏躺着一粒銀色紐扣。
不等菲斯表現出驚訝，他便把鈕扣輕輕拋了出去。
嘭——鈕扣變成了一隻銀白色的機甲瓢蟲。
它頭頂上的合金細觸角前後晃了晃，振翅飛了起來，懸停在與兩人視線持平的半空中，然後揮了揮一條鋼腿，道：“首席數據師閣下，您好，我是s級機甲后羿。”
菲斯：“！！！”
喬舒亞緊張的問道：“爸爸，我的機甲怎麼樣？”
菲斯：“……好。”
什麼怎麼樣？以前在學校里練習時使用的最高等級也不過是c級機甲，也只在首都閱兵儀式上見過a級和b級，今天可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s級機甲。
他看着機甲后羿落在喬舒亞的肩上，安靜的趴在那裏，沒有動作也沒再出聲。
據說s級機甲和主人精神力相通，有極強的模仿能力，外在性格會慢慢變得像主人一樣。
菲斯幾乎要流出口水來，啊！好想摸摸它！
他的眼神太過火辣，機甲都被他看羞了，默默轉過身去，用背殼對着他。
喬舒亞道：“爸爸？”
菲斯收回視線，又盯着喬舒亞，不可思議，這個年輕的omega，居然能用精神力直接操縱s級機甲。
天賦這種東西，真是令人羨慕嫉妒恨。
他轉念一想，伸手把計算機的三維立體屏幕抓了回來，頁面還停留在剛才那則新聞，他上下拉了拉，找到那段和盤古歷代主人相關的內容，放大頁面后，問道：“喬舒亞，這個是真的嗎？盤古曾經是我的機甲？”
喬舒亞的表情明顯有些怔住，片刻后才道：“是真的，盤古的最後一個主人，的確是您。”
菲斯本來以為這篇新聞稿半真半假，很有可能是胡編亂造，既然盤古真的曾是他的機甲，那就說明他的精神力閾值，足以操縱3s級機甲？
精神力是個很玄妙且虛無縹緲的東西，大多數人的精神力閾值在進入青春期之後便會漸漸穩定下來，之後想要再大幅度提高的可能性非常小。即便是在尚未穩定之前，人類也並沒有找出科學有效的提高精神力閾值的訓練方法，科學界每隔一段時間總會因此而掀起一場論戰。
在光耀軍事學院學習的時候，菲斯曾經成功駕駛過c級機甲，這在機甲數據班已經是非常少見的例子，他也以為那便是他的極限。
他從來不是一個對自己充滿信心的人。
他坐立不安的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半圈，然後猛然衝到書架旁，從中間那一層隨手抽出一本書來，書名是《論機甲數據庫與機甲中樞系統的模塊化處理連接方式》，作者一欄寫着菲利普.塞特利。
他雙眼亮晶晶的掃了掃書架，轉過身來看着喬舒亞，鄭重說道：“我必須得好好學習，首先，把我自己寫的這些東西全都學會。”
喬舒亞朝他這邊走了幾步，小聲道：“爸爸……我能跟您一起嗎？”
菲斯眨眨眼，道：“當然可以，不過，能先把你的機甲給我看看嗎？”
喬舒亞乖乖的從肩上把瓢蟲拿了下來，雙手交了過去。
菲斯小心翼翼的捧着機甲瓢蟲，露出一臉“讓我立刻死去也值得了”的表情。
喬舒亞：“……”
機甲后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