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喲,咱們翩翩又長大了呢,瞧這正經樣兒,真是個小姑娘了。」
「可不是,翩翩這嘴巴呀,甜得能把樹上的鷯哥也哄下來呢。」
眾婦人不停說笑,錢翩翩心裏卻有些着急,她來這裏可不是為了聽這些大人打趣的,她是想知道她父親的消息,可是長輩們不提,她這個六歲的娃娃也不敢主動提,唯有耐着性子,一邊吃着果脯一邊不時插上一兩句,說三姨娘的紫羅裙像畫中的仙子、二嬸嬸做的桂花糕比安陽樓的還好吃、大堂嫂嫂納的鞋子,她穿着走一天也不會累,逗得那些婦人們笑得闔不攏嘴。
半個時辰后,有丫鬟進來稟報,幾位少爺們下課了。未幾,數名年紀不一的少年一起進了廳中,齊聲向婦人們問安。
錢翩翩對上有兩個哥哥、三個姊姊,站在最前頭的,便是她的大哥錢昱。
錢昱今年十五歲,和錢翩翩均是李氏所出,原本白皙的皮膚因常習武晒成了淺麥色,臉上雖仍帶稚氣,但言行舉止進退有度、恭敬謙遜,可見錢府家教之嚴謹。
問過安后,錢昱便迫不及待地向李氏要了父親的信,展開細看,俊眉微蹙。
須臾,李氏眼見時候差不多了,遂向錢昱開口道:「昱,念信吧。」
這信其實早上便到了府中,李氏一如既往,等到族中子侄下課、內眷到齊,再由自家長子親自念出,以培養錢昱在族中的地位。
這信除了錢信的近況,還有族中幾位叔父、子侄的消息,一時間,廳中安靜了下來,畢竟大家等了一個早上就等這一刻。
錢家是將門之後,世代從軍,每一代均有名噪一時的名將,錢信已是錢家歷代以來的第四位大司馬。
錢信除了精通兵法,更善於練兵和處理軍務,錢老將軍死後,他挑起了錢家的大梁,三十五歲那年便官至大司馬。他的三個弟弟,個個亦不是省油的燈,均有將軍封號,如今正和他一起鎮守南境。
這是一個戰亂的年代,西有慓悍的戎狄族不時騷擾搶奪,東有虎視眈眈的衛國,而最大的勁敵則是來自南邊的燕國。
在祈國和燕國之間,是連綿數千里的塢原平原,塢原土地肥沃、氣候適宜,是耕種、養牧的理想之地,數百年來,無論掌權者是誰,這片肥沃的平原,歷來都是祈、燕兩國的必爭之地。可隨着朝代更迭,塢原平原有時歸屬祈國上百年,有時又出現在燕國國土數十年,但更多時候,塢原被分裂成大小不一的兩塊,兩國各佔一方。
從錢信的祖父開始,祈國的精銳之師幾乎都集中在塢原,錢氏的子嗣更是常年駐守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恪守着錢氏一族百年來最崇高的精神傳承——為國征戰。
祈國最鼎盛的時期是先帝在位期間,曾一度將燕國逼退至塢原以南千里之外,數十年龜縮不前,祈國完完全全佔據整個塢原。
可惜盛極必衰,當今國君卻是個志大才疏的庸才,做事衝動、不思遠謀,十年前心血來潮,不顧朝中反對之聲,御駕親征,誓要開疆拓土立下一番功業,南戰燕國的同時也妄想鯨吞東邊的衛國。
不料燕、衛兩國聯手,將祈國打個措手不及,硬生生將塢原平原撕裂,南部半個平原再次落入燕國囊中,而衛國也在祈國獻出十個城邑求和后,方不甘不願地退了兵,自那之後,祈、燕、衛三國便成犄角之勢,誰也奈何不了誰。
這一戰,祈國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錢信的父親和族中幾位優秀後輩均在這一役中殞命,而祈皇經過這一番折騰,曾經的雄心壯志已被消磨殆盡,日日只守在宮中玩樂,也幸得如此,讓祈國得以養精蓄銳,現今太子年少有成,已接管了朝中大半事務,在朝野中也頗有民望。
在休養生息十多年後祈國再次崛起,先是奪回被衛國搶走的十個城池,年前更是徵集二十萬精兵屯於北塢原,大有一雪前恥,重奪塢原的架勢,而錢信和他的三個弟弟還有族中幾位成年子侄,如今正駐守在北塢原和燕國抗衡。
聽得母親吩咐,錢昱頷首,清了清喉嚨便朗聲念信。
錢信在信中詳盡闡述了邊境戰況,凡族中有立了軍功的子侄,他亦在信中逐一嘉許,聽得在場的小輩們熱血沸騰。末了,錢信又道歸期不定,囑咐錢昱等人用心讀書,又道李氏持家辛勞,他甚感安慰,叮囑其好好操辦二女兒錢婧的婚事。
【第二章靈犀圭】
錢昱念畢,堂上一片安靜,小輩們仍心心念念信中描述的疆場豪情,無不心馳神往;婦人們則挂念着自己的夫君,得知歸期未定,不免有些落寞擔憂,而錢翩翩在聽到父親近期不能歸朝後,便失望噘着小嘴,將腦袋靠在李氏懷中。
「母親,孩兒年底便滿十六。」錢昱將手中的信交給一旁的族弟,望向李氏,猶豫了片刻,終於握緊拳頭道:「大堂兄和二堂兄均是十六歲參軍,我不想入羽林軍,我……我也想早日參軍,隨父親征討燕國。」
錢翩翩眨了眨眼。這位兄長自小便心懷鴻鵠之志,視父親為楷模,每次父親出征,他總恨不得能跟隨在側,特別是在兩位堂兄立功后,他參軍入伍的慾望更是強烈,可父親去年出征前已為他謀划好,待他一滿十六,先入羽林軍歷練三年再論參軍之事。
錢翩翩扭過身子望向李氏,她知道自己的母親表面溫婉嫻雅,內里卻是個意志堅定、說一不二的人,已經安排好的事,不會這麼容易就被說動。
果然,李氏朝錢昱微微一笑,便道:「昱,你父親幾經艱辛才請來宋學士,你該明白父親的用心,你身為錢家長子嫡孫,終有一日要繼承族長之位,錢家乃百年大族,你若沒有學問光有蠻力,如何統領族人在朝堂立足?」
錢昱不死心,又上前一步道:「這道理孩兒當然明白,自當勤勉做學問,可這和入羽林有何關係?孩兒只想早日上沙場和父兄們並肩,為國盡忠。」
聞言,李氏微慍,「看你說的是什麼話,做羽林郎難道就不是為國盡忠了?」
錢昱一怔,忙道:「孩兒不是這個意思,羽林軍雖也是為國盡忠,可畢竟只在帝都,怎可和征戰沙場的榮耀同日而語?況且父親在邊境日夜辛勞,孩兒也想早日為父親分憂。」
李氏望着錢昱,眸光暖暖,語氣和煦卻不容置疑的道:「為國盡忠講的是心,在哪裏都是一樣,何分帝都或沙場?你父親要你入羽林,定有他的道理,況且太子殿下亦身在邊境督戰,太子尚不言辛勞,我等為臣子的怎可言累?」
眼見大哥欲再辯駁,錢翩翩跳下李氏膝蓋,往坐在右側的二姊錢婧跑去,「二姊、二姊,翩翩不要二姊嫁,二姊嫁了就沒人編草蟈蟈兒給翩翩。」
錢婧將錢翩翩抱上膝蓋,一旁的三姨娘趁機打趣道:「翩翩可是捨不得二姊離家?」
錢翩翩點頭,三姨娘故作為難道:「喲,你二姊一日不嫁,那三姊、四姊也嫁不了,就連翩翩也嫁不出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錢翩翩大聲道:「二姊若是到了何家,被人欺負了也沒人幫她,翩翩不放心,還是將二姑爺接來錢府的好。以後三姊、四姊也將姑爺們接來錢府,咱們就不怕姊姊們被欺負了,生了娃娃也可以陪翩翩玩。」
聞言,堂上婦人哄堂大笑,錢姝和錢姵掩着嘴,錢婧更是滿臉通紅,抱着錢翩翩低頭不語,本來有些緊張的氣氛,被錢翩翩一攪和,立時輕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