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元宵佳節共賞燈】
桐青苑內室,管洛的氣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卻還是隱隱透着虛弱。
「仁和大公主府的人又來了?」她坐在窗前,了無生氣地撕扯着一幅綉壞的錦帕。
丫鬟聽着那「嘶啦嘶啦」的聲響,心裏直發慌,「是,姑娘還是好生休養——」
話未說完,管洛就把膝上的竹綉綳摔到地面,怒氣從她咬緊的牙關里迸發出來,她卻沒有說話。
管沅,還是你贏了!自小到大,你不曾輸過,即便我年長於你,即便我的女紅、廚藝都比你好,你都不曾輸過!
管洛伸出顫抖的手,一遍遍抓着扯爛的綢緞絲線,彷佛下了極大的決心,「去和母親說,讓她送些好吃的過來,天天白粥小菜,我膩了。過幾日我病好了,請個西席來教我四書。」
丫鬟長舒一口氣,忙去回稟了二太太梁氏。
梁氏聽聞女兒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行屍走肉,還知道要好生讀書,心底歡喜得不行,「我家洛丫頭總算長大了!」
心腹丫鬟安慰道:「大姑娘本就是聰明人,看的事情多了,自然會明白的。」
「從前她只看到沅丫頭風光,卻看不到沅丫頭有多用心,」梁氏嘆息一聲,「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長大的,書房的燈每晚都亮着,她書架上的書,只怕很多男人都認不得。如今洛丫頭明白了,還不算晚,我也知道亡羊補牢的意思。」如果女兒真能通過這次事情明白事理,那再好不過!
而此時,除夕一步步臨近,宣府的戰事也有了消息。
「這次戰事,韃靼沒有撈到任何好處,小王子雖然人多勢眾,也耐不住糧草不足,打不了持久戰。等天氣再冷些,行軍打仗就更加不易了,因此韃靼選擇退兵。」休沐日的晚膳后,管路在上院和男丁們解釋如今宣府的戰況。
管洌長舒一口氣,「這麼說來,宣府的危機算是解除了,不知父親是留在宣府還是回大同?」
「他是大同參將,自然是班師回大同,只不過戰事剛剛結束,邊關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管路說著又問管洌,「你的帳目對得如何?」
「祖父,錯帳、漏帳都已經盤查完畢,我拿出了初步的方案,想要整頓一些鋪面田莊,不知您意下如何?」管洌頗有雄心。
管路十分驚喜,聽到嫡長孫上進,哪有不開心的道理,「你還打算整頓鋪面田莊?說說怎麼整頓!」
管洌滔滔不絕說起自己的方案。
大架構是管沅擬定的,血肉她卻不願代勞,全部交給管洌自己填滿。總要讓兄長曆練,否則日後她出嫁了,難不成還回來幫定遠侯府打理庶務?不過令她欣慰的是,兄長在這方面雖算不得很有天賦,卻十分勤勉,如今已不用她置喙什麼。
管沅正這般想着,二老夫人冷不丁開口,「我看了咱們府今年除夕的安排,覺得不甚妥當。」
楊氏溫婉而言,「嬸母認為哪裏不妥?」
「祭祖不妥。」二老夫人鄭重言辭,「祭祖是長房長子挑頭,但老大遠在大同,自然該老二頂上,怎麼我看你把洌哥兒排上去了?長幼尊卑,可別錯了輩分!」
管沅最近都在忙着年終對帳,不曾理會府里的事務,聞言有些擔憂地看向母親。這樣的問題被二叔婆抓住可是大事,母親又該怎樣脫身?
楊氏卻不緊不慢的命人取了除夕的安排過來,「祭祖祠堂的事,按慣例每年都是侯爺定的,用度花銷也走外府的帳,內宅這邊只管除夕宴和各處佈置,因此嬸母所言祭祖挑頭的事,我並沒有注意。」
二老夫人卻不依不饒,「沒有注意?既然這東西最後都會到你手裏,你不注意誰注意?等出了錯再來注意,咱們府的面子可就丟盡了!」說到最後聲音嚴厲。
管沅微微蹙了眉,很不喜歡二老夫人這般挑刺罵人,「二叔婆,如此說來,我有一事不明白,譬如我父親在大同打仗,那父親做了出兵布署,母親該問嗎?」
二老夫人有些為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朝人人皆知,內宮門前那塊太祖皇帝手書的『不得干政』的牌匾。」管沅慢慢細述,「母親倘若把祠堂的事改了,那又是什麼呢?」
二老夫人還無言以對的時候,禺伯受管路所託走了過來,開口道:「是這樣的,祠堂的安排出自老奴之手,這也是侯爺的意思。本來的確應當二老爺頂上,可是二老爺推辭了,說他不慣做這樣的事務,侯爺這才指派了大爺。不知二老夫人可有什麼不明白?」
禺伯這一通解釋,與其說是解釋,不如說是打臉。
聽了這番解釋的二老夫人,半天拉不下臉面來。
首先管沅這番說辭,明着表示她母親不該插手此事,暗地裏何嘗不是在指責她插手了此事是錯誤?接着禺伯這番話,清楚地解釋了這番安排的由來,令她無從挑刺,可她總不能指責禺伯,也就是侯爺的安排是錯的,況且禺伯也說明了為何不是老二頂上的具體原因……
管沅聽了禺伯的解釋,微鬆一口氣,卻還不忘記火上澆油,「原來如此,多謝禺伯了。所以說有些事我們不該管,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是管不好。祖父他們做事自有他們的理由,不清楚狀況就隨便議論,往往壞事。」
二老夫人被管沅這番話嘲弄得更下不了台階,直到離開上院都再沒有說話,而管沅則被禺伯不動聲色留了下來。
「沅丫頭呀!」管路有些好笑,「你方才張口閉口『不得干政』,實際上你才是干涉最凶的人!」
管沅窘迫。祖父所言並沒有錯,她才是干涉最凶的人,庶務也好,自己的生意也罷,甚至上次來找祖父說父親和杜硯齟齬的事……如今被祖父逮個正着,她摸不清楚祖父到底是褒是貶。
「祖父,孫女……」管沅頓了頓,「如今哥哥自己就做得很好,因此孫女也不會再插手庶務。至於其他——」
還未說完,就被管路打斷,「我沒說你不能管,強幹無聞,你倒把表裏不一做得很好。我今天把你留下來,主要有兩件事找你談。」
聽聞祖父沒有怪罪的意思,管沅鬆了一口氣,「不知是什麼事?上次孫女提到的,父親和武康伯世子的齟齬,可曾有消息了?」
「第一件正是此事,既然是你發現的,我總得和你有個交代,免得你也擔心你父親。」管路解釋,「杜硯在去了大同之後,許多戰略戰策與你父親不同,但偏偏事情驗證后,你父親對的時候多,他對的時候少,嫌隙就慢慢產生了。」
管沅聽了有些擔心,「那可曾發生過,屬下的功勞被主帥奪取,主帥的錯誤要屬下承擔?」
「這種狀況肯定會有,不過不是什麼血海深仇,我想還是可以化解的,所以我也寫信給你父親,讓他注意應對方式。」管路有些糾結,「另外,我這邊也在想辦法把你父親儘快從大同調回京城,但並不是那麼容易。」
「多謝祖父。」管沅自然知道官場上想挪動很不容易,短的一年半載,長的也許要熬很多年,「有祖父想辦法,孫女也就放心了。」能讓父親回京最好,起碼能免去戰死大同。
「另外我還有第二件事想談……」管路一臉深意,「你的婚事。」
管沅微微垂眸。祖父不大關心內宅瑣事,對他們這一輩的婚事也不曾過問,究竟是成竹在胸所以不過問,還是不在意所以不過問?從前她以為是後者,但現在看來,恐怕是前者。
「祖父有何教誨,孫女定當洗耳恭聽。」管沅語氣誠懇,她很願意聽聽祖父的想法。
管路卻先問管沅,「你認為齊家日後會如何?」
「仁和大公主這一脈尚有可為,其餘要成器,看的就是造化了。」管沅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