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信番外 不滅的燈
宇智波信從外推開門,屋內是一片熟悉的黑暗,他如往常一般地在門邊摸到了燈的開關,“啪”一聲,玄關的燈微微閃了一下,然後便亮了起來,照得這間簡單而又毫無人氣的屋子一片亮堂。
他走進屋子,脫下了衣角沾滿夜露的袍子,將臉上戴着的代表暗部的黑色兔子面具摘下來,掛在了門邊的衣帽架上。他接了一個邊境上的任務,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鞋柜上已經布上了薄薄的一片灰塵,屋內有些悶,他打開了窗戶通風,然後感覺膀胱一陣抗議,便急匆匆跑去了廁所。
不過廁所門上貼着的“廁所已堵”讓他又灰溜溜地回過頭,帶上了鑰匙,踏進屋外的夜色中。
宇智波聚居地內還有一些晚歸的小孩子,打打鬧鬧着從街口跑到結尾,看見他時便恭恭敬敬地叫上一聲“阿信哥哥”,他揉了揉這些小孩子的炸毛,想從口袋裏掏出糖果,卻摸到了自家冰涼涼的鑰匙。
好吧,他只是出來找廁所的,他沒有在蹲廁所的時候吃糖的習慣。
“你們快回去吧,今天沒糖。”他皺了皺鼻子,說。
小孩子朝他吐舌頭:“阿信哥哥小氣鬼!”
他作勢瞪着眼睛向他們揚起了手,熊孩子們嬉笑着喊着“阿信哥哥要打人啦”,然後一鬨而散。
小孩子的腳步和着咯咯的笑聲在夜晚空蕩蕩的街道上迴響,他笑着搖搖頭,然後朝着相反的方向走過去。
宇智波信今年十五歲,父母在上一次戰爭中犧牲,靠着叔叔以及阿松奶奶的照拂長大,十三歲時加入了暗部,走進了火影高層與宇智波一族的夾縫之間。這時宇智波一族與木葉高層之間的矛盾已經產生,他幾乎每天都會被叫去家族會議,站在黑乎乎的只有壁燈燭光照明的宇智波秘密基地內,聽着家族長老們告訴他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其實作為一個宇智波,進入木葉警備隊比起木葉暗部來說要更為輕鬆,至少不用夾在中間每天聽着兩邊的老頭子在耳朵邊一個勁地啰嗦。
不過宇智波信跟普通的宇智波少年不一樣,他幾乎能輕而易舉地獲得村子裏所有老人的喜愛,從宇智波族內出了名難搞的阿松奶奶,到忍者學校附近賣章魚燒的老奶奶,每個老人都很喜歡他,以至於每次他雖然對兩邊老人的嘮叨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卻也能讓暗部和宇智波對他都很滿意。
讀書期間就有同學打趣他,以後娶媳婦兒肯定輕鬆,畢竟丈母娘那關容易過。
“媳婦兒……”他想着這個就不免失笑,然後就想到了這次任務遇見的那個奇怪的老人,以及他對自己所說的奇怪的話。
對於如今宇智波與木葉之間互相依存又互相猜忌的現狀,有沒有不滿過,對於如今自己被迫處於兩方夾縫苦苦求生的,有沒有憤恨過。
那個老人緊閉着雙眼,語氣十分沉靜,雖然身形瘦弱,坐在輪椅之上似乎沒有任何力量,可身上的氣勢卻如同一個悠然坐於棋盤邊上看着將帥爭鬥的天外之人,他點出了宇智波信如今尷尬的處境,然後只問了這麼一句話。
而當時的宇智波信手裏還提着任務目標的頭顱,血在他手中慢慢變涼,他歪了歪頭,想了想宇智波族地內那些雖然啰嗦卻也看着他長大的長老們,以及滿街道瘋跑的炸毛熊孩子們,說:“沒有。”
老人聞言只是點點頭,道:“如果有一天你對自己產生了困惑,那麼就來這裏找我吧。”他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大樹,樹里走出了一個戴着旋渦紋面具的白色人,推着他的輪椅消失在了這片足以遮天蔽日的叢林之中。
宇智波信在林子間站了許久,然後用布將已經涼透了的人頭包上,然後又奔赴下一個任務地點。
宇智波信想得很簡單,他覺得,只要族裏的老人能安享晚年,族裏的孩子能平安長大,那他無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他憋着尿,在宇智波聚居地內一盞盞繪滿了火扇紋的燈籠之間穿行,思緒在夏夜中一聲聲蟬鳴滿溢,然後忽然一隻手拍上了他的肩膀,他嚇得抖了抖,轉過頭去,看見了獨眼造型的黑髮少女,他倉促間後退一步,那個少女笑了一聲,他再湊上去看,才發現,這少女竟然是阿松奶奶家的生火。
他與生火併不算是太熟,只問道:“生火姐?”
對方點點頭。
“你的眼睛……”他看着少女左眼上猶帶血跡的繃帶,有些心驚。
“哦,我瞎了。”她渾不在意地說,“帶我回我家去吧。”
……
那天他將生火帶回了家,觀看了一場生火姐弟的手足相鬥,他才轉身去找茅房。直到抖抖索索地將憋了半天的心酸苦累釋放之後,他才終於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心滿意足地提起褲子,卻聽到了什麼東西掉進馬桶的聲音,他面無表情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卻沒有摸到那把冰涼的鑰匙,他覺得自己又死過去了。
宇智波生火在戰爭之中丟掉了一直眼睛,這件事在木葉引起了軒然大波。
宇智波生火不同於宇智波信,她還未從忍者學校畢業,便已經被“三忍”之一的大蛇丸收為唯一的弟子,算是三代火影的直系,在村子裏鼎鼎有名,她跟在大蛇丸身後享受村民的噓寒問暖時,他則帶着面具,躲在暗部訓練場地內苦苦修鍊自己隱匿能力。
儘管她與宇智波信一樣供職於木葉火影一系,族內的長老卻很少將她叫去家族會議,不是懼怕她的力量,而是懷疑她的忠誠。
在她丟掉一隻眼睛之後,族內長老給宇智波信一個新的任務,監視宇智波生火。
他站在長老們跟前,掏了掏耳朵,說:“不就是一隻眼睛嗎,生火姐自己都沒介意,你們介意個什麼?”
“放肆!正因為是丟掉眼睛,我們才應該弄清楚她的眼睛到底是怎麼弄丟的!”長老吹鬍子瞪眼睛,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混小子,給我看好那丫頭,知道了嗎?”
“欸欸欸,知道了知道。”他忙不迭地叫着,“陽一爺爺快放手啊。”
於是比起以前,他跑去阿松奶奶家蹭飯的次數便更多了,阿松奶奶在廚房忙碌時,他便端坐在餐桌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那扇門,直到門鎖發出“咔噠”一聲輕響,一個修長麵條的身影從門外出現,他才不自然扭過頭,把視線投向屋角的蜘蛛網,牆壁上的全家福,或者是桌子上還空空如也的盤子。
她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麼溫柔,又或者以姐姐自居,對待他就像對待帶土一樣動輒報以老拳或者白眼。而與每次帶土捂着頭大喊“蠢蛋姐姐”不一樣,他總是用鼻孔對着她,然後不情不願地叫一聲“生火姐”。
他總感覺或許老了以後,生火將成為第一個對他十分兇惡的老人。
暗部都十分善於隱匿,他更是箇中好手,戴上那張黑兔子面具,便能將自己的氣息完全隱匿於空氣之中。而只有這個時候,他的目光才不會不由自地躲閃,平靜而又略帶隱隱好奇地看着她。
他看着失去一隻眼睛的她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給陽台上的君子蘭澆花,一邊澆花還打着呵欠;他看着她難得一次早起送帶土上學,路上遇見小混混的挑釁,她輕鬆地將那些不入流的小混混打到,笑得張揚而美麗;他看着她在南賀川邊漫步,黑髮在河風的輕拂中微微揚起,她的側臉映着逆光,彷彿給全身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
她比他想像中的更加適應失去了一隻眼睛的生活,他也發現了他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加對她感到好奇,這樣的好奇,使他對她的窺探,遠遠地超過了長老要求的監視。
直到後來,他在夜晚的南賀川邊看見她將頭放在了一個男人的膝蓋上,臉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靜,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一般帶着濃濃的眷戀。他站在暗處,手攥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幾乎爆裂開來,他看見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朝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年輕而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嘲弄的笑意。
雖然那張臉已經變得年輕,但他還是一眼便認出了這是那個奇怪的老人。
他震驚之下,卻發現那個男人竟有着一隻通紅的寫輪眼,寫輪眼中三隻黑色的勾玉快速轉動着,他的頭忽然一陣劇痛,他不由得閉了閉眼,雙手抱頭跪倒在地,再睜眼時卻發現身邊忽然變成血一般的紅色,那個之前還坐在輪椅上的孱弱的男子身着一身英武的紅色盔甲,環抱着雙手站在了他的身前,枯白的頭髮變得黑亮,身周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勢,一雙通紅的寫輪眼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你喜歡她?”那個男人開口道。
“喜歡……”他說著,卻彷彿被這個詞燙到了舌頭一般停頓住。
“連什麼是喜歡都不知道孩子而已。”那個男人從鼻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笑意,然後蹲下身與他直視,“她是我的,你搶不走。”
後來,他不斷地回憶着生火與那個男人相擁的畫面,每次想到生火那副與面對他時完全不一樣的依戀的表情,他就覺得胸口像是燒起了豪火滅卻,他不敢再去監視她,他怕那股慢慢燃燒起來的火焰將他的理智,他的身軀焚燒殆盡。
這個時候,他才第一次了解自己的膽怯與恐懼,怯於承認對生火的愛戀,懼於自己的愛戀只會換回生火一句“你只是一個連喜歡都不知道的孩子”。
再見生火,是三代火影分配好生火即將接管的小隊,讓他去把生火找回來。
他找了很久,才在南賀川找到正在游泳的她,她如同一條魚一般在澄澈的南賀川中遨遊,帶起的水花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他站在岸邊看了許久,直到她從水中冒出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痕,問:“怎麼?三代大人終於看不慣我當白食客了?我可不可以一個人上戰場?”
他不自然地移開視線:“這是你的職責。”
她走上岸來,他不由得退後幾步,只覺得胸口的火焰越燒越烈,他急急忙忙地說:“我的消息已經傳達到了,我先走了。”說著,也不管她是什麼表情,便落荒而逃。
到現在,連帶着面具他也無法做到與她對視,他感受着那團火焰幾乎將他的心臟啃噬乾淨,才終於知道那個男人所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
“我……不是連‘喜歡’都不知道的孩子。”他抓住了胸口的衣物,喃喃自語,“我已經不再是孩子了。”
他想,總有一天,他會證明給生火看,他對她的愛,不比那個男人少,他雖然尚未成年,在許多人眼裏還是個孩子,可他最終會長出寬厚的肩膀,給她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她沒有了眼睛,那他便是她的眼睛,她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他就當一盞家裏永不熄滅的燈。
可是,生火班在一次任務之後,回來的只有受了傷的帶土、卡卡西還有琳。
他在病房門口站了許久,等到帶土終於轉醒,他不顧醫生的勸阻便衝進了病房中,抓住帶土便問:“生火姐呢?生火姐在哪?!”
帶土咬着牙,一拳將他打出老遠:“我會去找我姐的!我姐沒有死!沒有死!”
大家都說宇智波生火救出了帶土,但她自己卻死了。
宇智波信蜷縮在病房的角落,冷眼看着帶土嚎啕大哭,然後衝出了病房。
他沒有戴暗部的面具,黑色的三勾玉在他紅色的瞳孔中轉動,他衝出醫院,衝出木葉村,不顧周圍人的疑問以及勸阻,待他來到與那個男人初見面的山林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了,他的查克拉幾乎在奔馳中耗盡,他無力地跪倒在那棵樹旁,聲音帶着哭腔懇求道:“她在哪,你知道的,她在哪,你帶我去找她。”
夜風吹過山林,帶着凄厲的嗚嗚聲,烏鴉拍打着翅膀飛離這片林子,他在泥土中躺了不知多久,才聽見一個聲音:“你對自己產生了疑惑了嗎?”
他默然不答,只愣愣地望着那棵樹中走出的白色人形。
白色人形朝他伸出手:“我帶你去找她。”
他機械地將手搭在了白色人形冰涼的手上,任由它覆蓋在了自己的身上,帶着自己走進了樹中,在地下行走,過了很久,他的眼前映入了一片暖黃的光,燭光搖曳,兩個陷入那張巨大石椅陰影中的身影也出現在了他的視野。
他緩緩前行,陰影逐漸後退,他看見了相擁着的兩個人的臉。
胸腔中燃燒的火忽地燒得更盛,幾乎將他整個人焚成了灰燼。
生火依偎在那個男人的懷抱中,臉頰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表情卻十分平靜,嘴角還帶着微笑,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帶着釋然而平和的微笑。
他跪下/身,用手輕輕觸摸她的臉頰,指尖只觸到一片冰涼,溫熱的液體不斷從眼眶中湧出,他也分不清那是血還是淚,他艱難地喘息着,然後顫抖的手伸進了她的右眼中,將她僅剩的右眼挖了出來。
他另一隻手將自己的右眼挖了出來,那瞬間的疼痛幾乎讓他暈過去,他咬着牙,將她冰涼的眼球放入自己空蕩蕩的右眼眼眶內,蒼白佈滿血痕的臉上帶着一絲詭異的喜悅的笑意。
他摸了摸已經痛到麻木的右眼,喃喃道:
“生火姐,我帶你回家。”
……
多年後,他幾乎忘掉了自己的本來的名字,也忘掉了旋渦紋面具之後的自己的臉孔長成了什麼樣子,但他一直記得自己這隻右眼萬花筒寫輪眼狀態時的花紋,猶如鐫刻心底一般,永遠也忘不掉。
帶土與那個能叫出他右眼能力的留着奇怪髮型的漩渦族人逃走之後,他斜靠在了樹下,從胸前掏出了半張照片,寫輪眼強大的洞察力讓他在黑夜中仍能看清楚那半張發黃的照片上,黑髮少女爽朗的笑臉,迪達拉站在他旁邊,嘲笑道:“也就你這樣奇怪的人才把一張被撕掉的照片當成藝術保存這麼多年,嗯。”
“這跟你的藝術不一樣。”他面具下的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這是追求藝術的你一輩子也無法體會到的感情,你還是個孩子,迪達拉。”
迪達拉的抗議聲在他耳邊彷彿清風一般虛渺,他將照片又收回懷中,望向了帶土以及漩渦族人逃走的方向。
“你還是回來了,生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