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知情人(1)
沈光明在門前呆愣片刻,心跳突然快起來。
他聽見山下有雜亂腳步聲傳來,是和尚們奔了過來。他看到張子橋身下的血仍在緩慢洇開,胸前傷口猙獰,像是被人從中剖開了一般。
“張大俠……”沈光明僵立片刻,突然沖了進去,“唐鷗師父!”
張子橋雙目微睜,但已氣息全無。沈光明胡亂地喊着他,慌忙把他的衣服收攏起來蓋在胸前。
“師父……唐鷗師父……”沈光明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張子橋全無血色的臉,眼淚掉下來。
練功房門外,腳步聲停了。沈光明轉頭看見照虛站在門前。殘存的日色從他身後照進來,他是這昏沉天色里一個巋然不動的羅漢。
“眾僧聽令!”他看着張子橋的屍身吼道,“叛僧性嚴擅破殺戒,其行甚惡,立即搜尋,依寺規嚴懲!”
身後眾僧齊齊喝出聲:“是!”
沈光明看着照虛,照虛也看着他。
“小施主,節哀。”照虛舉手行禮,深深鞠躬。
沈光明從突然而至的悲慟中慢慢回過神來。
“照虛大師。”他喊住了轉身正往外走的照虛,“你知道的……你們都知道是嗎……你們知道性嚴懷着殺意來找張大俠的!”
所有的細節全都聯繫在一起,沈光明起身想站起來,雙腳卻在張子橋的血中打滑。
“出家人……出家人……”他滿手是血,痛哭着大喊,“是你們殺了他!”
照虛轉身再次行禮,語氣更加低沉。
“性嚴自受傷之後,再不守寺規。他此番對張大俠下毒手,我等與小施主同樣悲傷。”照虛平靜道,“生死有命,因果輪迴。這不是知道與否,就可避免的。”
他說得淡漠,但看見張子橋死後被性嚴剖屍的慘狀,仍是忍不住微微皺眉。
“少林定將性嚴這叛僧捉拿,還張大俠公道。”
沈光明聽他在這裏胡說,卻半點辦法沒有。
性嚴是來討青陽心法的,沈光明能猜到張子橋定不可能將青陽心法給他。
看着地下散落的藥材,看來性嚴是趁着張子橋取葯或放葯的時候下的手。這惡僧竟對為救治他遣徒弟策馬去取葯的人下手,沈光明坐在張子橋身邊,有生以來頭一次痛恨自己不會武功。
他脫了自己的外衣,蓋在張子橋的屍身上。
他應該去找性嚴的……但他又不願意放張子橋一人在這裏。這個練功房太冷了。
而且若是自己被性嚴或者那些和尚殺了,誰又能告訴唐鷗這裏發生了什麼事?沈光明抹了眼淚,不顧自己滿臉的血,低頭整理張子橋的凌亂頭髮。
性嚴為何要剖開張子橋的屍身?或者是為了泄憤,又或者是為了尋找青陽心法。沈光明看到練功房裏四處都雜亂不堪,藥草和墊子四處散落,他跪坐在張子橋身邊,深深低頭。
要是早來一刻,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這一夜是子蘊峰上最熱鬧的一夜。
山上山下都是搜尋的和尚。他們非常熟悉子蘊峰的地形,很快在照虛的命令下分成數個小隊,從山上逐寸往下尋找。性嚴身負舊傷,絕不可能走得遠。
照虛站在山頭,皺着眉頭注視四周。
他現在只希望在張子橋的徒弟回來之前將性嚴找到。
性嚴受傷之後就不再擔任刑堂首座,且脾氣日漸怪異,暴戾狂躁。方丈早有處理他的意思,但由於他是為處理少林叛僧、以刑堂首座身份受的傷,之後也並無違反寺規與佛法的大錯。此次讓照虛帶性嚴來子蘊峰,是少林方丈性苦的意思。
照虛不敢細想方丈的想法。他一路上早就看出性嚴不懷好意,他不相信性苦看不出。
又或者這之中有他想不通的關竅。照虛站在春日晚風中,讓自己不要去想張子橋。
青陽祖師的徒弟,青陽心法的傳人。照虛幼年在少林時曾見過他。他對一個小沙彌也和善親切,唯有在與少林方丈性苦爭論《十難經》歸屬的時候才顯出些暴脾氣來。照虛知道張子橋是記不得他的,但當日仍是個小沙彌的他,也沒想過自己會親自將殺人兇手,帶到這位武林中備受敬重的前輩面前。
“師兄!”有和尚在山下叫他。
照虛身手利落,躍到山道上:“找到了?”
“有血跡。”那和尚指着灌木下的草叢說,“天太黑了,看不清。師兄,那叛僧是往子蘊峰上面去了。”
“那就上山。”照虛說,“如海,如清,你們倆跟我上去。”
那兩個年輕和尚對視了一眼,卻不動彈。
照虛奇道:“怎麼了?”
如清:“師兄,子蘊峰頂,張大俠以前就說過,不能上去的。”
如海:“師兄三思。我們……我們已經那樣了,如果再冒犯……”
“跟我走。”照虛打斷了他們的話,“今夜一定要把性嚴料理清楚,否則……否則不僅回稟不了方丈,我們也無顏見張大俠。”
兩個年輕和尚臉色難看,都深深低了頭。
照虛轉身沿着山道往上走。他耳力極強,突聽到山下有馬蹄聲由遠而近。
他頓時站定。
唐鷗回來了。
唐鷗還在山腳下就已經看到山上星火點點。他分辨出是和尚舉着火把在搜山,不由心中好奇。
將馬放在山腳農戶家中,他大步往山上跑去。
這麼多搗亂的和尚,師父也不管管?
張子橋晚上喜靜,不喜吵嚷,居然允許和尚們如入無人之境一般搜山,着實奇怪。
他跑了幾步,突然看到一個白色人影立在山道上,正看着他。
“沈光明?”唐鷗奇道,“你在這裏作甚?等我?”
他笑着走近,臉色突變。
沈光明衣上臉上都是血跡,正紅着一雙眼看他。
“唐鷗,師父出事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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