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欒先生要談心
28日下午,顧眉生從酒店離開后不久,就對那開車的司機說:“先不回家,去皇廷酒店吧。”
晚上6:30左右,顧眉生略顯疲憊地走進了她在皇廷的專用套房。
套房裏早已經坐了三個人,他們分別是:顧鈺墨,蘇棠和秦婉如。
顧眉生先進卧室換了件衣服,然後走出來,問顧鈺墨:“追蹤到白沫先的位置了嗎?”
顧鈺墨頷首:“在遠郊的白氏倉庫。”
顧眉生拿起手機,撥通了趙春的電話,吩咐道:“你多找幾個人去白氏倉庫,把我家人安全帶回來。”
趙春答應了,又問:“那白沫先呢?”
顧眉生沉默了一陣,說:“不用管了。”
“知道了。”
她掛斷電話,秦婉如就走過來,說:“下午那邊酒店發生了嚴重的爆炸事件,現在傷亡情況不明。”
她說完,又問顧眉生:“要不要問一下總裁現在是否安全?”
顧眉生還沒開口,顧鈺墨已經替她答了:“不用,欒亦然現在跟大伯還有白沫先都在遠郊的倉庫里。”
他將手裏的筆記本電腦轉了個方向,給顧眉生看監控視頻里的畫面。
顧眉生輕皺了皺眉,欒亦然既然已經找到了爸爸,為什麼不與他一起回家呢?
蘇棠此刻正緊盯着城北鐵路隧道路段的情況,他偶爾抬眸看向顧眉生,即刻就能看到她俏臉上濃濃的倦意。
是的。最近這兩周,顧眉生與他們在場的其他三個人都一樣,因為擔心隧道路段真的會發生山石塌方,所以各自都有各自的分工和計劃內的事情需要去做。
蘇棠望着顧眉生,忍不住溫聲道:“難道放自己一天假,你還來這裏做什麼?不如回秋波弄休息一下。”她一根弦綳得太緊了,也需要適時地放鬆一下。
顧眉生笑了笑:“我叫餐廳給我們送餐。”她說完,走到顧鈺墨身邊,緊盯着事態的發展。
7點左右,沒有等到晚餐送來,她還是出去了。
等她駕車來到江邊城道時,天邊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顧眉生撐着傘下車走到江邊時,彭青已經早早地等在了那裏。
她面色平靜地走過去,將一份上市計劃書遞到彭青的面前:“謝謝。”
彭青將文件袋夾在外套里,說:“謝就不必了,今天的事我聽說了,一切都遠比你事先預料的複雜了許多。”
顧眉生握着傘站在風雨中,身上的黑色外套被雨水沾濕。彭青側着臉看她,不由勾唇笑了,她又恢復成那個淡若冬雪的顧眉生了。
年輪輕轉,曾幾何時,他彭青心上也開始產生了一種名為牽挂的情緒:“你既然早知道白沫先會利用蔣悅然上演苦肉計,怎麼又會查不到白沫先打算綁架你的家人呢?”
顧眉生沒有出聲。
再回神時,彭青早已經離開。
說出來未免丟人,但卻是事實:顧眉生一直到了這一刻依然想不明白,她明明事先讓趙春安排人手保護顧家眾人的安全,可她的家人為什麼還是會被白沫先的人綁了去呢?
難道趙春又開始悄悄背着她與白沫先合作了?
顧眉生的心陡然一涼,那她現在派趙春去接家人,豈不是火上澆油?但她隨即又轉念一想:不會的。
不會,欒亦然還在那裏。
他在。
雨,越來越大了。
城北白氏的倉庫里,原本有滿屋子的人,現在只剩下了顧鴻華和白沫先兩個人。
桌子上放着一把只裝了一顆子彈的槍,欒亦然在離開之前對顧鴻華說:“白沫先綁了您一家人,顧先生打算如何處置他,請自便。”
他走出倉庫站在屋檐下,頗有閒情逸緻地靠着冷牆聽雨。雨聲潺潺地滴着,裏面的兩位都是榮城隻手遮天的人物。
欒亦然似是要將生死大權這樣的事交還到了他們自己手裏。
顧鴻華與白沫先,幾十年恩怨纏鬥,正好也能趁着這樣的機會好好地清算一下。
桌上的那把槍,誰也沒動。
白沫先筋骨盡斷,他是動不了了,勉強坐下來,只覺得生命在自己的體內一點點地流逝。他身上甚至還有槍傷,恍恍惚惚間,白沫先意識混亂,“我身上怎麼會有槍傷呢……”
顧鴻華淡然看着他:“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偶爾你算計我,有時我謀划你。”
白沫先掀眸看了他一眼:“榮城要變天了。”
顧鴻華沉默不做聲。
白沫先說:“你開槍吧。若今天我非死不可,我倒是情願死在你手裏。”他說著,有些吃力地勾唇笑了笑,“顧雲卿,你這輩子還沒親自動手殺過人吧?”
顧鴻華依舊是沉默,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支槍,放在手裏仔細地研究。顧鴻華是個純粹的商人,他也曾派人處決過一些非死不可的人,自己動手卻是極少的。他輕蹙了眉:“倒不知道這槍該怎麼上膛。”
白沫先看了一眼他手裏的槍,輕輕閉上雙眼:“這槍已經上了膛,你不如痛快一點。”
顧鴻華輕輕頷首,卻又將那把槍放回了茶几上。他看到白沫先眼中的意外,淡淡笑了笑:“不,我不會殺你。這一槍下去,你是死得痛快了,我卻是累累把柄都被欒亦然握在了手心裏。”
白沫先聽他說這話,實在是忍不住,一邊笑着一邊重重地咳嗽着,身體裏的血汩汩不停地往外流着,說:“你女兒愛他,你能奈他如何呢?榮城這盤珍瓏棋局,你我下了數十年,沒想到竟是便宜了這小子。”
顧鴻華輕輕皺了眉:“你將白氏也給他了?”
白沫先沒有回答,他忽然就想起自己那個枉死的兒子白錦恆了。他輕嘆了一口氣:“我該謝謝你不日前救了蔣梨一命。她再貪錢,再不濟,到底也為我生過一個兒子。”
他說著,看了眼顧鴻華:“你真的相信顧禮墨不是你親生的?”
顧鴻華凝神看着他。
白沫先接著說:“你還是調查清楚吧。女兒再好,終究是要嫁人的,你當真甘心把自己辛苦經營的鴻雲拱手讓給欒亦然嗎?”
“為了一個張小曼,值得嗎?”
顧鴻華倏而沉了臉,“閉上你的狗嘴。”
白沫先看他一眼,輕哼:“冥頑不靈。”
欒亦然站在門口,沉默聽着兩人的對話,心中明白:每個人都是有軟肋的。
白沫先的軟肋是他死去的兒子白錦恆。
顧鴻華的軟肋則是妻子張小曼。
欒亦然抬起頭看了眼夜空中像珠簾一樣不停掉墜的雨滴。從他的角度望去,黑色的幕空像是一張哭泣不停的女子臉龐。
他烙鐵一般的情緒在這樣的一場冬雨里漸漸變得柔軟。
欒亦然心裏是知道的,他的這份柔軟,自然又是來自於一個叫作顧眉生的女子。
他再一次在心裏寬恕了顧鴻華的所作所為。
還給什麼教訓呢?
若被顧眉生知道是她的父親親自策動了今天家人的綁架,她心中不免會產生壞情緒。
若被她看到顧鴻華身上有半分損傷,她又不免會內疚難受。
無論是壞情緒還是內疚難受,到最後受累的還是他自己。
誰讓他愛上了顧眉生呢。
反正他已經是左右為難了,不在乎再多這一次左右為難。
輕輕地嘆口氣,欒亦然轉身走進了倉庫前,他眼尖,看到了藏匿在夜色里的幾輛黑色轎車。
那些應該都趙春的人,欒亦然朝着那幾輛車揚了揚手,沉聲道:“出來吧,還躲什麼?”
兩個便衣男子很快便走了過來。
欒亦然看了他們一眼:“眉生叫你們來的吧?”
兩人點頭。
“你們把顧先生先送回秋波弄吧。”
“好的。”
欒亦然可以什麼都不計較地放過顧鴻華,但白沫先今天晚上卻是必然要死的。
大雨滂沱不停的11月28日深夜,欒亦然用黑布蒙了白沫先的雙眼,載着已經是奄奄一息的白沫先去了離郊區大約有兩個多小時車程的一個隱秘山村裡。
車子九曲十八彎,最後開進了一片軍用的訓練基地。
白沫先雖然眼睛看不見,心中卻湧起越來越不好的一陣預感,說:“這是哪裏?”
四周除了風雨聲,聽不到半點人聲。
欒亦然帶着白沫先去了一片鱷魚池,他駕輕就熟地將白沫先倒吊在鱷魚池的上面大約一米高處。
欒亦然望着他臉上深濃的恐懼,勾了勾唇:“天亮之前如果你沒有被鱷魚咬死,會有人來放你一條活路。”
白沫先心驚肉跳,“鱷……鱷魚?!”
欒亦然站在一旁,笑聲寒涼,“白老闆忘記了?上一次我跟你說過,你若再敢打顧眉生的主意,我會將你開膛破肚,然後丟進海里喂鯊魚。”
“可是我又一想,若將你餵了鯊魚我就欣賞不了你被開膛破肚的尊容了。所以,鱷魚池應該更好一點。”
白沫先懸在半空中,吃力地掙扎。池底,鱷魚聽到動靜,開始紛紛朝着他遊了過來。
一陣極響的划水聲,嚇得白沫先七魂一時間丟了六魄。
鱷魚對血腥味最為敏感,他如今渾身皆是鮮血。被吞食,不過是分秒之間的事。
突然間,有鱷魚嘩啦一聲張開了血盆大嘴,在白沫先一陣極其慘烈的尖叫聲中,他的半邊肩膀和手臂就這樣生生地被鱷魚撕裂了下來。
白沫先一生要強。算計天,算計地,算計人,算計鬼。
他愛財,愛女人,愛玩弄權術,愛將人命與旁人的悲喜殘忍地捏在自己的手心裏。
他也曾經娶過一個妻子,有過一個兒子。
但是後來白錦恆死了,白沫先漸漸與蔣梨兩看兩相厭。他從最初對蔣梨的憐憫,到嫌棄,到最後來的厭惡。
白沫先是個孤兒。他從一窮二白混跡到如今的富賈名流,這一路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人心不古,黑暗世道。
沒有人是生來就貪婪而絕情自私的。
但是,白沫先一直到死的那一刻,依然在算計着這個活人的世界。
下半身被鱷魚撕咬不放的一瞬間,白沫先在劇痛中悶着聲咆哮:“欒亦然,老子在地獄裏等着你!”
11月28日,白沫先死了。他是活生生被鱷魚撕咬而死的,享年52歲。
榮城,隨着白沫先的死,真的是該變天了。
深夜11:30,欒亦然駕着車從郊區折返秋波弄。
顧眉生早就回來了,她還去水上居陪母親說了好久的話。只是父親的態度有些怪,他望着她的目光,有一種從不曾見過的疏淡。
顧眉生心中一時間生起了戒備,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紅酥閣。大雨一直下個不停,天氣顯得越來越寒冷,北風吹在身上,已經開始有了刺骨的疼痛。
欒亦然回來的時候,一走進卧室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安靜翻着一書的顧眉生。
顧眉生抬頭看向他,悠悠眼眸間寫滿了風和日麗似的溫暖,她朝着男人輕輕笑着道:“已經很晚了。”
顧眉生是不知道的。欒亦然為了消散身上的那陣血腥味,在上樓前,獨自撐着傘在風雨不停歇的庭院裏站了很久。
她在屋內,他在室外。
兩人之間隔了一場冬雨。一堵牆。一扇窗。一盞燈。
距離不小。
但欒亦然卻彷彿能聽到女孩極輕極緩的呼吸聲,他的記憶在顧眉生的身上被具化成了最最細微的感官。
他在樓下站了足足有一個小時,以至於他脫下衣服走過去親吻顧眉生的時候,鼻子是涼的,唇瓣也是涼的,就連輕捧着她下巴的手也是濕涼的。
顧眉生下了床,從盥洗室拿了干毛巾,替欒亦然擦着身上寒涼的雨水。溫暖的燈火下,欒亦然安靜地坐着,目光追隨着女子因為他而忙東忙西的身影。
顧眉生的一切,無一不精緻。她身上的睡袍是梨花白色,淺淺的,襯托着女子的雪白肌膚和柔亮黑髮。
寒夜間,秋波弄花枯的枯,謝的謝。唯有眼前這女子,始終花開綿延,嬌美動人。
11月28日,原是格外驚心動魄,血腥殘酷的一天。但白日的殘酷和血腥被欒亦然悉數抖落在了門外的這一場冬雨里。
紅酥里,沒有殘酷,沒有算計,更不會有殺戮。
這裏,只有女子溫柔清淺的嫻靜,只有男人精心呵護着的溫情。
塵世男女,到最後終歸是要歸於平靜的塵世。
顧眉生替他放好了洗澡水,欒亦然舒服地半躺在裏面,見她要走,忽然伸手拉住了她。
顧眉生轉頭看他。只見男人輕指了指一旁的軟凳,“陪我說說話?”
欒先生要找人聊心事?這倒是件新鮮事。
顧眉生於是走到軟凳上坐下,手卻依舊還是被男人握在濕滑的掌心之間。
一場談心,從極漫長的一段沉默開始。
欒亦然在心中斟酌着用詞和語氣。
顧眉生心中也是有話要說的。只是她從來不曾在人前坦白過自己的心事,所以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良久后,浴池水涼。
欒亦然裹着浴袍起身,一把橫腰抱起顧眉生,兩個人走到卧室外只用玻璃搭起的露台。夜風很涼,欒亦然將顧眉生攬在自己溫暖的胸膛之間,濕熱的吻落在她左邊鎖骨的刺青之上。
“白沫先,死了。”
顧眉生在他懷裏輕輕抬起了頭。欒亦然眼中藏着一份不易被察覺的小心翼翼。他點了點頭,接著說:“是我殺的。”
顧眉生什麼都沒有說,她在欒亦然的懷裏輕輕嘆了口氣,說:“為了我,卻染髒了自己的事,值得嗎?”
欒亦然的薄唇輕貼着女子順滑的髮鬢,“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只有應不應該。”他是男人,欒亦然沒有那樣的容人之量,能夠眼睜睜看着白沫先一次次算計他的未婚妻。
暖意從門內一點點地吹向封閉式的露台。兩人身上漸漸熱了起來,顧眉生才輕輕坐在他的雙腿上,說:“這件事還沒完。”
欒亦然知道她說的是隧道路段的事情。他輕嗯了一聲,道:“你不希望我插手,我不管就是了。”
顧眉生望着他,說:“有些事,自我從英國回來,就已經被計劃好了。”
先是蔣梨被她威脅,與白沫先離婚。從那時起,顧眉生已經在計劃蔣悅然與白沫先的婚禮。
11月25日那晚,彭青與蔣悅然的偶遇也是她一手安排。
只因顧眉生很了解蔣悅然的為人。蔣悅然是聰明的,心思也很細密,但是她太膽小了,難保不會臨陣退縮。
彭青的出現是強心劑,他在身體上給了蔣悅然滿足,又在與白沫先結婚的這件事上給了她忠告。權衡利弊,為了自己,為了整個蔣家,蔣悅然就會一心想要讓白沫先死。
顧眉生輕輕嘆了口氣,“然而,我自以為算到了一切,卻沒想到我的家人會被白沫先綁了去。我至今都不明白,我明明叫趙春派人保護他們,怎麼還會讓白沫先得逞呢?”
欒亦然沉默不語,片刻后,他揉了揉她的頭髮:“事情都過去了,還想什麼?”
顧眉生又道:“那白氏那邊……”
欒亦然輕輕頷首:“你答應過彭青什麼便是什麼,你讓他自己來找我。”
顧眉生垂了眸,說:“你給他一些股份吧,他對我還是忠心的。”
欒亦然揚唇笑了,輕喚了一下她的名字:“顧眉生。”
“嗯?”
欒亦然輕嘖了一聲,一眼就將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我不僅會給彭青股份,我還會送他一程功名,配合他做一場戲給蔣悅然看。”
顧眉生不無意外地輕挑起了眉梢,笑吟吟,道:“欒先生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方了?”
欒亦然凝着她,輕哼了一聲:“那是因為他彭青還算有自知之明,沒有像白沫先一樣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顧眉生抿了抿唇:“彭青不會的。”
欒亦然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頭:“你就這麼相信他?”
顧眉生倒也大方,點頭。
見他繼續像老頭似地皺着眉,顧眉生又點了下頭。
男人的牙齒漸漸啃上了顧眉生鎖骨上的刺青。顧眉生下顎輕動,撞在男人的後腦勺上。
欒亦然一邊頷首一邊嗯了兩聲,一雙手不大老實地伸進了她的睡袍里,“那你也對我信任一回吧……”
顧眉生被他抱着重新躺上床的那一刻,心中不停地嘆息。
男人跟女人之間,真的是不存在聊心事這件事的。
她想,以後實在憋不住,還是找唐朦去聊心事比較靠譜吧。
樓外,雨水依舊纏綿不息。
雨簾水霧在漸漸亮起的天地之間緩緩搭起了一座雨花水橋,煙水瀟瀟,瀰漫在秋波弄格外靜謐的空氣里。
情潮像海浪,堤壩是兩人在纏綿間越來越貼近的兩顆心。
潮時漲時歇。情靄是天然的暖爐,驅散着卧室里每一個角落處的寒涼空氣。
顧眉生在徹底失去理智的那一刻,雙手依舊極度依賴地攀附着男人寬闊厚實的肩膀。
欒亦然將枕頭墊在她的腰下。
意圖太明顯了。
汗水濕漉漉的,欒亦然深深吻着女子的唇。
他要與她結婚,他強烈地渴望着一個與顧眉生生的孩子。
*
11月29日,欒亦然一早起床后就去見了顧鴻華,而顧眉生則去見了蔣悅然。
這樣的時候,蔣悅然最怕見到的,除了白沫先,就是顧眉生。
她躲在閨房裏,對顧眉生避而不見。
顧眉生坐在車子裏給蔣悅然打電話:“不見就不見吧。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白沫先死了。”
她說著,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昨天白沫先身上的那槍究竟是誰開的,若被人發現,就是殺人犯了吧。”
蔣悅然嚇了一跳,伸手摸了一下額頭,滿手心皆是冷汗。她拿着電話咬牙切齒:“我們換個地方說話,不要在我家裏。”
兩人去了皇廷酒店。蔣悅然倒也識趣,她將那把槍交還給顧眉生,道:“昨天那槍是我開的。但我也是沒辦法,白沫先用蔣家所有人的命威脅我,我能怎麼辦呢?!”
那把槍,顧眉生不碰。
她微笑望着蔣悅然,“你與白沫先昨天已經行了大禮,雖然缺了場酒席,但你如今也算是正式的白太太了。他如今這樣一死,你們蔣家可都成了受益人了。”
“你說說,你該怎麼謝我呢?”
將悅然心中莫名就想起了彭青,她冷冷望着顧眉生,“你何必這樣奚落我?無論我是出於何種動機,至少我的確是幫你解決了白沫先。”
顧眉生輕眯了藍眸,安靜地看了蔣悅然一會兒,然後戴上手套,拿起了沙發上的那把槍,放在自己的手裏閑閑地把玩着。
突然——
“砰!”子彈從手槍里出了膛,徑直射在了蔣悅然的左邊肩膀上。
她痛得悶哼一聲,然後跪坐在地上,長久地緩不過勁兒來。
顧眉生冷冷地凝着她,語氣卻是單純又無辜的,“哎呀,我不是故意的,這把槍一時走了火。你沒事吧?要替你叫醫生嗎?”
蔣悅然忍着疼,忍得眼淚不停地往外流,“顧、眉、生!我說了,昨天那一槍,是白沫先逼我開的!”
顧眉生淡淡哼了一聲:“白沫先也逼着你跟彭青上床了?”
蔣悅然面色煞白,“你……你怎麼……”
“我怎麼知道?”顧眉生笑,“你們如此明目張胆地在我的酒店裏,難道不是為了要讓我知道嗎?”
她望着蔣悅然:“不過,你該要感謝彭青的。白沫先現在死了,要不是有彭青,我還真不知道去哪裏找個替死鬼呢。”
蔣悅然慌亂地一顆心狂跳不止,“你……顧眉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眉生冷冷勾了唇,打開電視屏幕,裏面很快就出現了彭青的臉。
他穿着一件淺灰色的毛衣,面色平靜地坐在攝像機前,緩緩開口:“悅然,是我。”
蔣悅然一時間竟忘記了身上的槍傷。
彭青的細長雙眸間有極深濃的悔意:“對不起,我以為自己的計劃應該是天衣無縫的,被顧眉生髮現你我的事,害了你吧。真是抱歉。”
“白沫先死了,你該放心了,不用再害怕什麼。我猜想,白沫先死了,顧眉生為了不讓隧道工程出現意外累及她的外公,一定會千方百計找人做替死鬼。”
視頻到這裏暫停了。
蔣悅然瞪大雙眼,望着屏幕里的彭青,然後又看向顧眉生:“你要讓彭青去當替死鬼嗎?!”
顧眉生攤了攤手:“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能力不夠,這幾天始終找不到隧道工程的漏洞,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我外公處事吧。現在白沫先又死了,我不找彭青,還能找誰呢?”
蔣悅然不停地搖頭:“不!顧眉生,彭青跟城北鐵路有什麼關係?!他是無辜的,你連一個無辜的人都不肯放過嗎?”
顧眉生似是覺得意外地揚了揚眉:“你怎麼緊張彭青的生死做什麼?你不是一向恨透了彭青的嗎?他若死了,你父親,還有我外公就都安全了。事故原因可以算在白氏的頭上,你又能順便報了他當年羞辱過你的那份仇恨,不是兩全其美嗎?”
“我……”蔣悅然頹然沉默了下來。她總不能告訴顧眉生,她作為堂堂蔣勛的孫子,身邊家人卻一個都不可信。
只有彭青,是真正設身處地地為她着想過的人。
蔣悅然開不了這個口,她根本羞於啟齒。
良久之後,蔣悅然對顧眉生說:“你留彭青一條命。至於白沫先的死,無論他究竟是不是因為中了我的槍子而死,你都大可以算在我頭上。
顧眉生安靜地觀察着蔣悅然的反應,還有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半晌之後,顧眉生起身,扶着蔣悅然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又替她找來了酒店裏的醫生,為蔣悅然處理身上的槍傷。
蔣悅然上鉤了,她果真是對彭青產生了一份難以啟齒的情感。
她將成為顧眉生接下來對付蔣家人最有利的一枚棋子。
事實上,白沫先的死亡是一枚重磅的炸彈。顧眉生想,在那些人暫時不確定白沫先的死因之前,他們不會再繼續在城北鐵路上動手腳。
離開皇廷酒店的時候,她站在酒店門口等司機將車開來。驀然抬頭,卻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外套,站在街對面,沉默望着自己的彭青。
顧眉生從來沒認為自己是個好人,她為達目的真的可以不計手段。但用一段虛情假意來控制蔣悅然,是否未免太卑鄙了一些呢?
她想起那11月中旬的時候,彭青來找她。這個辦法是彭青想出來的,顧眉生到現在依舊記得他當時說過的話,以及他臉上的深情。
彭青說:“感情在我身上是件再奢侈不過的東西,倒不如拿來換一些實際的東西。”
他又說:“從那一年的冬天開始,我一年四季的衣服鞋襪都是由秦年幫我置辦的。不得不承認,即使是對待一枚棋子,你出手依舊是非常的大方。但是顧眉生,你可以大方慷慨地給我一切,你能給把你自己的一顆心也給我嗎?”
他凝神,目不轉睛地望着顧眉生。
隔了那麼多年,在彭青心裏,顧眉生卻始終一如往昔。
她是他在漫漫冬雪夜裏唯一見到的一片溫暖;也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希冀的一絲明亮。
彭青是個棄兒。他的人生貧瘠冰寒,絕不亞於這世上任何一個乞丐。
認識顧眉生之前,不要說情愛了。就連溫暖和明亮都是奢侈品。
認識顧眉生之後,他更是徹底放棄了情愛。
他對顧眉生說:“我對你說過的,只要你開口,彭青的一條命都是你的。”
秦年駕着車停到她面前的時候,顧眉生才從思緒萬千之中回神。舉目望去,街對面已經再也看不到彭青的身影了。
她輕嘆了口氣,坐上車。
顧眉生不是很確定,彭青的那些話究竟是出於私心,還是出於真心。但她依然在欒亦然面前,為彭青要來了一次機會。
一次可以令這個始終流離失所的男人,擺脫貧瘠和世俗偏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