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養成一隻劍神(五十一)
夜涼如水,明月半缺。清風輕柔的拂過樹梢,捲起一片枯黃的老葉,越過院牆,漸行漸遠。房間裏燈還亮着,僕人送上熱水,便悄無聲息的退下。
千變娘子挽起袖子,用熱水洗乾淨手,從盒子裏捻起一根細長的金針,放在燈火下來回炙烤,直到金針隱隱發燙,方才住手。
她看向玉羅剎,開口道:“後背。”
玉羅剎點頭,將昏迷中的人從床上扶起,褪下他身上蓋着的外衣,然後按照千變娘子的要求,調整姿勢,讓他的脊背正對床沿。
膚色如玉,肌理分明的脊背被橘黃色的燈光一照,彷彿就鍍上了一層瑩潤的光澤,紫金色的印記從脖頸處,繞着正中的脊梁骨,佈滿了大半個後背。如雪的長發順着脊骨蜿蜒而下,映襯着印記,越發白的觸目驚心。
玉羅剎神色微動,伸手捲起舒燁肩頭上的一縷白髮,柔順的髮絲觸感極好,猶如浸入水中的絲綢。他指尖一動,髮絲便從指縫垂落,順手將長發撥開,身後的幾處大穴就露了出來。
千變娘子對着燈光,捻動了下指尖的金針,緩緩道:“用金針封穴,輔以內力,催動他體內的內力運轉,沿着脊骨朝風池穴匯聚,刺激腦部神識。”
“你有幾分把握?”
“若是只試探他體內封印是否出現異常,八方。”
金針一字排開,千變娘子手腕轉動,氣沉丹田,動作優美,如穿花拂柳般,數枚的金針被她依次扎入舒燁後背。
金針入穴,舒燁緊閉的眼皮輕顫,眉宇間冷汗涔涔,身體不由的發抖。玉羅剎見狀,怕他亂動起來,金針折斷在穴道,乾脆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攬在他腰間,穩住他的身體。
將最後一枚金針入穴,千變娘子的臉色霎時蒼白起來,她眼中閃過驚濤駭浪,後背冷汗淋淋,汗濕了小衣,垂下在袖子裏的手指開始不停的顫抖。
她嘴唇蠕動着,不可置信般道:“他的……內力,竟……竟如此之高……”最後一根金針扎入穴道時,那股從穴道里傳來的磅礴氣息,差點順着金針反噬入她體內。要不是她及時撤退,想到這裏,一股寒氣從腳底湧入她後背。
玉羅剎抬眼,長眉緊皺:“你沒事吧?”
千變娘子擦掉額頭的汗珠,搖頭:“我見情況不對,沒敢注入內力。”
玉羅剎按住舒燁肩頭的手一緊,道:“現在該做什麼?”
千變娘子深吸口氣,平復體內躁動的內力,道:“我說,你做。”
玉羅剎轉過舒燁的身體,看向她。
“雙指點天宗、啟貞、稟風三處穴道,單指渡氣,沿至陽、靈台、神道依次往上划向,停至後頸,由指變掌,渡氣。”
話音剛落,玉羅剎的指尖在舒燁身上飛速上下移動,最後將掌心貼在他的後頸,按照千變娘子,將精純的內力,不要錢似得不斷朝舒燁體內輸送。
如此一來,不過半響,玉羅剎的鬢角就被汗珠打濕。一日之內連續兩次用內力替舒燁,即使他武功高強,也有些吃不消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玉羅剎整個人彷彿剛從水裏撈起來般,全身上下被汗水浸透,向來銳利的眸子逐漸變得暗淡起來。
正在這時,舒燁身體一顫,龐大的真氣竟順着玉羅剎的手掌,反向湧入他的奇經八脈,猝不及防之下,經脈驟然被撐大,他心口一痛,一聲悶哼,鮮血順着嘴角流出。
“佛……不……渡……我……”低不可聞的聲音傳來,下一刻,舒燁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滿頭白髮無風自動,血色的眸子裏殺意泠泠,後背穴道的金針被真氣一激,四散飛開。
玉羅剎躲閃不及,一枚金針堪堪劃過他右眼角,在眼角處留下一道血跡。
咔嚓一聲,二人身下結實的黃梨木床瞬間四分五裂,瞳孔驟然緊縮,玉羅剎顧不上身上的內傷,在大床碎開的那一刻飛身而起,一把抱起千變娘子,護着她飛出房間。
轟隆隆,猶如雷鳴一般的聲響傳來,玉羅剎前腳飛出,身後的房間便從半空倒塌下來,不過半刻,整個房子便成了廢墟。
心臟一緊,玉羅剎放下千變娘子就往倒塌的房子衝去,他身形如電,剛掠至廢墟般,卻猛地停下了腳步。陣陣煙塵之下,一道身形立於廢墟之上。
“我……便……斬……佛……”冰冷的話,不帶一絲起伏波動,猶如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字一句,響徹雲霄。
舒燁眼中血紅一片,眼底卻不時有金光流轉,他朝腰間掛劍的地方一摸,瞬間皺起了英眉:“青冥何在?”話音未落,一道白光從廢墟中飛出,停在他面前,他飛身踏上靈劍,默念口訣,靈劍劍身一震,金光大亮,嗖的一聲,帶他朝空中飛去。
玉羅剎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從口中咬牙切齒的擠出兩個字:“瘋子。”腳尖一點,騰空而起,朝舒燁追去。
不過眨眼間,兩個人便一前一後的消失在半空,不見了身影,千變娘子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身後腳步聲傳來,她扭過頭,看向聞風而來,一臉驚恐的中年人,再看看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房子。心口一陣氣悶,她張了張嘴,蒙了的大腦才回過神,瞬間雙手叉腰,朝兩人消失怒吼道:“這是老娘的房子啊,你們這對狗男男!”
京郊百里之外,遠望山峰連綿,隱約插|入雲霄,山壁險峻難以攀爬,嶙峋怪石處處凸起,夜梟長啼,啼聲桀桀。當最後一絲光線,從山頭掠過,隱入天際。烏壓壓的大片麻雀伴着梟啼,猝忽一下,從半空飛入漆黑的林中。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舒燁站在陡崖旁,血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幕。狂風乍起,白髮飛揚,他身上的衣袂,被風吹的凌亂。只着一件單衣的身形甚至有些消瘦,似乎下一刻,整個人就要被狂風吹入崖底。
他手握靈劍,玉雕刀削般的修長手指,一寸寸的拂過劍身,青冥通靈,劍身輕顫,發出清越的鳴聲,響徹天邊。
“佛不渡我,我便斬佛,神欲阻我,我亦殺神。”
“……道者無心,蒼生不仁,一劍在手,天下邪魔,皆可斬殺……”
眼角餘光看見一襲黑衣朝崖壁掠來,舒燁鳳眼一捩,手腕一震,劍指長空,劍尖閃着白光,不停地在半空起騰挪轉。陰風乍起,但見劍氣如光幕,在他面前形成一堵巨大光牆。
“去。”光牆夾雜着龐大的金光,嗖得一聲,直直的撲向黑壓壓的天空,將整個天空照的恍如白晝。
轟隆隆——
晴朗的天幕無端傳來陣陣雷鳴,舒燁身形如箭,竟生生從崖邊飛身而下,朝雷聲傳來的方向飛去,陣陣雷聲中,舒燁的身影猶如一片孤舟,伴隨着雷鳴聲,左右擺動。
玉羅剎站在崖邊,氣得臉色發白,他手腕一擺,一條細長鏈子從他袖口飛出,繞過山崖旁的一塊巨石,在端口扣緊。
強忍着奇經八脈中撕裂般的劇痛,他咬緊牙關,調轉丹田裏所剩無幾的內力,拉緊掌心的鏈子,腳步一蹬,躍下山崖。
風聲在耳邊呼嘯,玉羅剎藉著鏈子止住身體下墜的趨勢,腳尖輕點石壁,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倒身在石壁上挪移,然後腰部一扭,雙腿在空中翻轉,猛地朝半空中的舒燁飛去。
聽見身後傳來的動靜,舒燁不由得扭過頭看去。恰值一道雷聲乍起,恍如千萬片野馬在奔騰,震耳欲聾。蒼天牧野之下,玉羅剎長發四散,黑衣張揚,桀驁英氣的桃花眼裏,戾氣翻湧,帶着一股勢在必行的氣勢,朝他飛身撲來。
舒燁傻眼了,血紅色的鳳眼中滿是錯愕,獃獃望着玉羅剎,直至下一陣雷聲響起,他才回過神來。“你瘋了?!”一句話未經大腦,便從他口中說出。
玉羅剎內力不濟,藉著一口氣躍出數丈遠,本就想憑藉這最後的內力,將那混賬小子擰回來。熟料他全神貫注之下,猛不丁聽見這麼一句話,心口氣息一岔,腳下一歪,全身內力驟然散去,身體直直地便朝崖底下墜。
舒燁瞳孔一縮,倒吸口涼氣,身體的動作快於大腦,反身朝玉羅剎撲過去。
細長的鏈子在空中左搖右擺,玉羅剎五指插|在石縫間,直弄的指尖肉可見骨,指甲斷裂,這止住了下墜的身形。
舒燁祭出青冥劍,腳踏飛劍,堪堪停在玉羅剎身邊,一把摟住他的腰腹,讓他站在靈劍上。
玉羅剎站穩身體,鬆開石縫裏鮮血淋漓的手指。生死之際,極度的恐懼與擔憂刺激他身體不斷發抖,唇色發白,桃花眼中佈滿了血絲。他用那隻不停滴着血的右手,一把掐住舒燁的脖子,嘶聲吼道:“你他媽的想死是吧……本座親自送你上路。”
鮮血從玉羅剎的手指滴落,落在舒燁的脖子、胸口處,滾燙的感覺順着他的皮膚,印入心口,這種奇異的感覺,甚至讓他忽略了,自己正被人掐着命脈一事。
五指連心,那隻原本修長好看的右手,此刻鮮血淋漓,血肉翻滾,嚴重的地方,甚至可見森森白骨。指尖傳來的劇痛,讓玉羅剎大腦陣陣發暈。可指尖的痛,卻比不上他看見舒燁跳下懸崖時的痛。
他殺了他好了……他死了,從此,再不會有人讓他這般痛苦了。這樣想着,玉羅剎的手腕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舒燁傻傻的望着他,任由玉羅剎掐住他的脖子,因為呼吸不暢,他的臉色逐漸漲紅,血紅色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一絲掙扎,一絲痛苦,他低聲問他:“你……疼不疼?”
玉羅剎的動作僵住,渾身的力道因為他的一句話,被瞬間抽的一乾二淨。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諸天神佛,羅剎修羅,從今往後,再不會有第二個人,再不會有了,僅這一句話,便可判他生,判他死。
他鬆開掐在舒燁脖子上的那隻手,抱緊他的身體,低下頭,慢慢地將腦袋埋在他的脖頸處。
一滴滾燙的液體滴落在舒燁的脖子上,滲入他的肌膚,滲入他的血脈。讓他的五臟六腑,奇經八脈,跟着一起燃燒起來。彷彿被燙傷了般,他張了張口,卻什麼也說不出。
咔嚓——
雷聲翻湧,金光大震,舒燁神識中閃過一陣劇痛,神識最深處,封印裂開一道縫,一個卐字,從中心斷開。
數不清的記憶片段從縫隙中飛出,猶如潮水般湧入舒燁腦海,他血紅色的眼珠,一會兒恢復正常的黑色,一會兒紅艷似火。
各式各樣的人在他腦海中來來往往,千百道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喜悅的、憤怒的、讚賞的、仰慕的、痛斥的、懼怕的、厭惡的、憎恨的……
他仰起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鳴,下一刻二人腳底的青冥劍驟然失去了控制,帶着二人,墜入崖底。
叮——
“下一個世界即將開始,願宿主早日完成任務,早日修成正果。”
這是墜入深淵前,最後一個在舒燁耳邊響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