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新的邂逅
野果子已經吃了六天。
蛋殼也已經吃了六天。
山洞一角的的糧食儲備只剩下了一小堆青色的果子，以及巴掌大的一小塊蛋殼。小小的少女懷抱着熟睡中的黑色幼龍，躺在草窩裏發獃。
清晨和煦的日光驅散了夜晚的陰寒，森林還是那麼安靜，沒有哪怕一絲絲的鳥叫蟲鳴。只有風兒偶爾發出微弱的喧囂，植物隨着風搖擺產生一陣陣悉悉索索。
俗話說：天要下雨，娃要吃飯。這可怎麼辦才好。少女盯着石洞坑坑窪窪的洞頂，一臉憂愁。小黑龍的口糧只剩下一天的量了，如果繼續呆在這裏，就只能等着餓死了……
該怎麼辦呢。不是沒想過走出去，可她實在不知道能去哪裏。原本在火災前的夜裏準備好啟程前去蘭塔高地，怎可料會如此計劃趕不上變化。
現在的她身上連一個銅幣都沒有，甚至連一路走到目的地的口糧都成問題。
那個將她從小養大的小鎮已經消失得毛也不剩，想來是在龍息火焰中徹底灰飛煙滅了。而這唯一所熟悉的森林，也已經和她記憶中的樣子相去甚遠。如果踏出這片土地，外面是怎樣的一番光景，莉莉斯有些害怕見到。
好不容易用十年的光陰熟悉起來的世界一夕之間被毀得乾乾淨淨，雖然她從未出過遠門，但若只是如那晚所計劃的避難之路，她當然是不需要猶豫便可踏上路程。
然而現在這片大陸對她來說不僅陌生，甚至已經不知道是否還是自己知道的年代，她對外一無所知，又怎麼可能不膽怯。
最重要的是——
莉莉斯埋頭看一眼懷中黑溜溜的小傢伙，短短几天，幼龍已經從最初剛到她膝蓋的大小長大到和她的腰一樣高了，真是快得不可思議。
龍的體溫比人類高出許多，每個寒冷的夜裏她都得緊摟着這個暖爐一樣的小傢伙才能入睡，而每一個明媚的清晨到來時，她都會發現她的暖爐又長大了一圈。
不過莉莉斯已經見識過那一小塊蛋殼的能量，所以對於每天都要將蛋殼吃上一大塊的暖爐的生長速度，也就不那麼感到驚訝了。
莉莉斯從草窩中起身，走出了洞穴。小傢伙在窩裏滾了半圈，也悠悠轉醒，扑打着小翅膀跟了出去。
幼龍出生的第二天就學會了搖搖擺擺地走路，第三天就能跟着她在叢林中屁顛兒顛兒的亂跑了。只是翅膀依然還是太柔軟，暫時還不能飛起來，不過不着急，按照小傢伙的發育速度，到那天應該也不會太久。
說起來龍對於這個世界來說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這樣一個小傢伙若是帶出去被其他人看見，會帶來什麼樣的情況？聽說龍在西方是邪-惡的象徵，它會不會被視為怪獸對待，會不會出現某種因素……將她倆強制分開？
莉莉斯一如往常地坐在她的御座石塊上啃果子，居高臨下地看着正站在小溪間玩水的小黑龍，活像一個在兒童池岸上觀看兒子游泳的家長。
小東西正把嘴埋進溪流里，過一會兒又昂起頭，噗地從嘴裏噴出一陣水霧，然後像小狗一樣歡快地抖抖尾巴甩甩頭，如此反覆樂此不疲。
莉莉斯看得禁不住笑出聲來，然而心裏卻仍然交織着各種各樣的憂慮。事實上幼龍的存糧已經容不得她再猶豫不決了，她必須儘快做出決定。而這決定很明顯，只能是一個答案。
這一天，莉莉斯滿頭大汗地忙活到了下午，終於研製出了一種利用天然植物製作背篼的技術。
她現在可真是一無所有到了極點，全身上下甚至沒有一個可以存放食物的布兜。幸好人類的智慧總是能在物資極度貧瘠的時候發揮巨大作用，莉莉斯嘗試了十幾種花花草草，總算是找到了一種結實又具有良好韌性的細藤。
胡亂編織得毫無章法的雙肩背篼終於完成時，莉莉斯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沁出的細汗，吁了口氣，神色間對自己的勞動成果似乎頗為滿意。
此背篼雖然造型奇特不忍直視且空隙極大，但用來裝拳頭大小的野果倒也不會掉落出來，足夠用了。
莉莉斯搓了搓被粗糙的細藤磨破的小手，將洞穴里剩下的果子都一股腦的塞進背篼里，又提起來試了試，細藤搓成麻花做成的背帶足夠結實，應該不用擔心半路會斷掉。
很好，差不多就可以出門了！
轉過背伸手去摸草窩裏剩下的最後一片蛋殼，準備一起放進背篼，然而這回頭一看，壓根兒已經沒有蛋殼了。
再一抬頭，發現時間已過了中午，莉莉斯想，準是小黑龍餓了，自己摸來吃了吧。那就沒什麼好準備的啦，直接就可以……
不對！龍呢？？
拎着的背篼啪嘰一聲掉在地上，莉莉斯心裏咯噔一下，撒腿就往外跑。
小傢伙醒來之後明明一直跟屁蟲似的跟在她屁股後面轉悠的啊，剛剛還跟着自己里裡外外跑了好幾個回合，怎麼一個錯眼龍就不見了！
“小黑？？？！小龍？？？！！！小石頭？？？？”
莉莉斯不敢跑遠，怕小傢伙要是回來了又找不着自己，就在山洞附近的小範圍森林裏急得亂叫。然而預想中小傢伙從某處突然蹦出來的場景沒有出現，森林裏除了自己的呼喚聲，沒有任何回應。
她把小黑龍弄丟了？
它怎麼會丟了呢？？它這些天明明一直很乖，從不亂跑，她去哪裏它都在後面跟着，它明明很聽話的！怎麼突然就不見了呢？？？
難道是被野獸叼走了？不不不不會的！在這裏住的這些天她早就確定了這片林子裏什麼都沒有，如果有野獸她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聽見！
偌大的叢林，沒有手機，沒有衛星定位，沒有任何通訊工具。她只能焦急地挨着去所有曾經帶小黑龍去過的地方找。
小溪邊，杉樹林，野果叢。森林中只有她的喘息和腳下枯葉發出的咔嚓聲，風吹起樹叢的響動讓她總產生欣喜的幻覺，但很快得來的就是一次比一次更大的失望。
最後一縷金色的陽光依依不捨地消散在空氣中，氣溫又陡然低了好幾度，森林一如既往的變得陰冷潮濕起來。
與往日不同的是，那本已持續了無數個夜晚的詭秘寂靜，此時卻被一陣忽高忽低的哭聲攪散。小女孩嚶嚶的哭泣聲從黑夜中傳來，如同一頭小獸悲怮的哀鳴，此時任是誰從這裏經過，都會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這個可憐的姑娘吧。
莉莉斯喊着喊着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麼了，聲音啞了，渾身哭得沒了力氣，她低下了頭，抱着膝蓋把臉埋進臂彎，悶悶的抽噎聲從胳膊底下傳來。
“小黑龍……你快回來……”
“……倒霉孩子……快回來啊。”
“再不回來就把你做成芝麻團兒吃掉……嗚嗚……”
“……”
“做成小芝麻球兒小芝麻糕小芝麻餅子小芝麻燒……”
嘩啦。
莉莉斯哭得昏天黑地，好半天終於回過神來。這剛一回神，就聽見不遠處的樹叢里傳來一聲詭異的響動。
莉莉斯一愣，瞪圓了紅得跟兔子似的眼睛，“騰”地就從地上一躍而起，跺着腳朝樹叢奔去。她氣糊塗了，也想清楚了，這樹後面若是躲着一頭吃人的野獸，她就認倒霉！若是躲着那小龍崽子！！若是躲着那倒霉小龍崽子！！！她就——
一棵矮橡樹後面的灌木輕輕地晃了一晃，之後又沒了動靜。
莉莉斯簡直氣急了，剛剛哭了太久，呼吸本就不太順暢，這一氣地跑起來，簡直快要不能呼吸。
“你！你跑！！……”哪兒去了。
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莉莉斯就真的停住了呼吸。
樹梢與樹梢的縫隙恰到好處得就像是天神故意的安排，微弱的月光像迷霧，又像輕紗，偏偏剛好籠罩了這一小片樹林。
小小的人影正一臉忐忑地立在橡樹下的灌木叢中。
黑色的短髮似乎不夠柔軟，有幾縷微微調皮地翹起。細碎的額發和長長的睫毛在他光潔的蜜色肌膚上投下淺淡又甜蜜的陰影。
一雙金色的美麗眼珠在夜幕中閃着微光，眼底透着窘迫與不安。挺直的小鼻子下薄薄的嘴唇緊抿着，那可憐又可愛的模樣狠狠地揪住了莉莉斯此刻砰砰亂跳的心。
“你……”莉莉斯張着嘴半晌終於收斂了些許心神，卻一時還沒能止住抽噎，語句說出口也變得坑坑巴巴，“你……是誰？？？”
若說他是天神的孩子，可那聖潔的天上之人不會有這樣攝人心魄的眼睛。若說他是墮落的精靈，不…他看起來又如此美好純凈。
她兩世加起來都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兒，於是竟看得一時挪不開眼。這孩子與她的肩膀差不多高，渾身赤，裸，七八歲的模樣。一雙在普通人中難以得見的金色眼眸，其實幾乎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小女孩哭得滿臉通紅，粉嫩幼滑的臉頰上掛滿濕潤的淚痕，櫻桃般的嘴唇被淚水浸潤出嬌艷的顏色，那些唇上的臉上的晶瑩液體隨着身體輕微的抽噎泛着可愛的光澤。
她怎麼能……她怎麼能哭起來都那麼好看呢。
“你是誰？”她在問話。
小人兒迷濛的眼睛望着她，傻傻的，如同被蠱惑了的精靈，嘴裏喃喃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劾羅里克……劾羅里克·德拉苟薩修斯。”
“劾羅里克？……”莉莉斯輕聲重複着，眼眶更紅了，“是你嗎，那條幼龍？那個小混蛋？一聲不吭的就這樣跑了，讓我整日翻遍了森林都找不到！”
聽見女孩因為哭泣而變得沙啞的聲音，他眼裏的窘迫不安頓時化作了深深的愧疚與懊悔。他張了張嘴，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之就是默認了。
一高一矮，或者說一矮一個更矮的兩個人影站在橡樹下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莉莉斯終於止住抽噎，板起臉來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小男孩掩在灌木叢中的身子僵直了下，又扭捏起來，臉色變回了先前的窘迫難堪。
莉莉斯皺着眉朝黑漆漆的灌木叢中盯了半天，直盯得他臉上由黑轉紅，又由紅轉黑，才終於像是明白了什麼，抬起手來裝模作樣咳嗽了兩聲，轉身回山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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