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龍骨荒野
莉莉斯此刻心裏當然是驚喜的，但同時也有些不可避免的害怕。
這是自從那個荒唐的火災之夜之後她遇見的第一個人類，也許她終於可以稍微了解一下目前的狀況。但對於此時此刻的情景來說，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帶來的可能是比野獸更加可怕的危機。她帶着剛剛重傷痊癒的幼龍，如果可以的話，不希望出現任何的節外生枝。
不過她已經沒有什麼時間猶豫是逃跑還是停留了，因為那高大的身影幾乎已經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不出所料的，是一名男子，看起來二十五六的模樣，披着一件磨損嚴重深棕發黑的麂皮斗篷，上面掛着不少細碎的枯枝和生有倒刺的植物種子。寬大的兜帽下露出半張略微消瘦的鬍子拉碴的臉，看起來有點邋遢。她忍不住退後了一步，緊緊牽住了劾羅里克的小手。
當萊恩看見這兩個小小的人影出現時顯然也是相當吃驚：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那張小臉稚嫩可愛卻又彷彿多日不曾飽食一般消瘦。身上僅着一條破爛的灰色布裙，裙擺被撕碎到了膝蓋以上，將那糊着不少污泥的小小細腿露出大半來。
她手裏緊緊牽着的是一個更小一些的孩子，看起來還要可憐，幾乎可以用光着身子來形容。渾身上下僅在腰部圍着一圈破布，而那塊破布一看便是出自女孩子的布裙。可那孩子的外貌卻是驚人的精緻，讓饒是見過不少精靈族小孩的他都不禁看得愣了愣。當然一切之中最奇怪的是他們所出現的地點……
龍骨荒原四面環繞着高高的山脈，整個荒原處於盆地之中。而這片森林是荒原通往外界的唯一缺口，出現在這裏的人，要麼是正要去往龍骨荒原，要麼正是從荒原中出來。
看這兩個孩子來時的方向，很明顯是後者。龍骨荒原因為有上古巨龍留下的強烈威壓，別說一般人類無法進入，就是鳥獸魚蟲也根本不願靠近，這兩個孩子，究竟是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這位小姐，你看起來似乎有一些困擾。”
萊恩看到眼前小姑娘有些惶然的眼神，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嚇到對方了。於是伸手摘下頭上那看起來確實不太友善的兜帽，露出溫和的下垂眼和挺直的鼻樑來。他咧嘴一笑，語氣十分友好，“我能為你們做些什麼嗎？”
莉莉斯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給她帶來的驚愕，就聽見了男子更加突兀的搭訕。
“恩？啊……”莉莉斯囁嚅了好一陣才開口：“謝謝您，我想應該不……呃我是說！是的先生，您知道要去蘭塔高地應該往哪兒走嗎？”
不管怎麼樣，那張兜帽下露出來的不是兇悍的眼神或者一張刀疤臉，莉莉斯稍微鬆了口氣。她本來對這個不請自來的人提出的幫助並不打算回應，但轉念又一想，似乎問問路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萊恩卻變得更加困惑了，奧頓普斯大陸上應該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才對，畢竟這些年他幾乎走遍了大陸北部，閑來無事的時候也總是翻看其他旅行者的遊記，可他對蘭塔高地這個地名貌似並沒有什麼印象。
“抱歉小姐，這附近應該沒有一個地方叫這個名字……我想你會不會是記錯地名了？”
“啊……沒有？”莉莉斯倒也並不十分意外，實際上這更證實了她的想法，時間已經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年，地名變更什麼的太正常了。
“呃…可能吧，可能是我記錯了。那可以請問一下……先生知道離這裏最近的城鎮在哪個方向嗎？”不管怎麼樣，她總歸需要找到一個有人類聚集的地方，這樣她才有可能打探到更多的情況。
“往南走，就是你們現在左邊的那個方向，再走不到一天的路程，就能到銅森堡。”
這下換莉莉斯困惑了，銅森堡，這是個完全陌生的地名。
男子似乎看出了莉莉斯的茫然，想了想便開口道：“小姐如果是怕不識得路，可以跟我一起走，正巧我也要去那兒。”
如果只是搭訕，那麼倒還無所謂，但面對陌生男子突然的邀請，莉莉斯想也不想就打算開口拒絕。
“先生，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們……”
“那就麻煩您了先生。請幫我們帶路吧。”莉莉斯禮貌地拒絕剛說到一半，就被劾羅里克清脆稚嫩的聲音打斷了，她驚訝地看向他，幼龍正仰着頭看着那個男人，那表情看起來就是個懵懂天真的普通孩子。
莉莉斯搞不明白劾羅里克在搞什麼鬼，但她感覺到手心被輕輕捏了捏，無奈也只能開口：“那真是太謝謝了您了，就請您帶我們同去吧。”
男子露出一個笑容來，點了點頭，“如果你們着急天黑前到那兒的話，我們最好現在就走，並且要走得稍微快一些。”
莉莉斯抿着嘴點了點頭。
“我是萊恩，萊恩·托拜厄斯。我該怎麼稱呼兩位？”
男子在前方領路，似乎是為了遷就她倆的速度，步子邁得並不大。這一路氣氛相當的沉默，而當這沉默持續了差不多都有一公里了之後，男子終於忍不住開口打破了它。
“莉莉斯，這是我的弟弟赫羅。”
只稍微考慮了一秒，莉莉斯便說出了答案。反正她就是一個穿越過來的孤家寡人，報上名字也不會給自己帶來任何問題。但是對劾羅里克，她覺得還是謹慎一些為妙。
男子問過了名字，也就不再開口，只繼續默默地走在前面，莉莉斯拖着劾羅里克與之保持一段距離。在確保叢林中的風向不會把她的聲音吹到前方去之後，莉莉斯捏起嗓子悄悄問劾羅里克：“你要做什麼？”
“我不做什麼啊……”劾羅里克揚起頭，也學她捏起嗓子輕聲回答：“有個人帶路不是挺好的嗎。而且……那個人身上有某種我很熟悉的氣息，我想弄明白那是什麼。”
“熟悉的氣息？和龍有關的？？？”
“大概是的，我也不清楚，但他又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
“就算是這樣，我認為我們也不應該隨便和一個完全不認識的成年人同行，萬一……”
劾羅里克聞言笑了笑，說：“放心，有什麼事我會保護你的。”
莉莉斯剛好回頭看到那張笑臉，幾乎一瞬間被那一笑勾了魂，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伸手就掐上那張軟軟的臉蛋：“不行，你最好什麼動作都不要有，你的傷才剛剛好。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麻溜兒地逃跑就是。”
萊恩本不是個沉悶寡言的人，不過若只是一個人行走，他就算是許多個日夜都不開口說話，也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但現在身後明明跟着兩個活人，一路上氣氛卻詭異的安靜，這讓他相當憋悶。他覺得應該找點什麼話題來說。
“莉莉斯小姐，雖然這樣也許有些失禮。”萊恩停下了腳步，一邊等着後面的兩個孩子往前走，一邊大聲問道，“但我真的非常好奇，你們是從哪裏來的？看你們來時的方向，似乎是龍骨荒野？”
龍骨荒野？莉莉斯獃滯了片刻，但很快就明白了什麼。
所謂的龍骨不出意外的話指的就是劾羅里克母親的遺骸了？她不禁悄悄看了劾羅里克一眼，擔憂他聽到這個名字是否會有什麼反應，因為她還沒告訴過他關於他母親的事。然而劾羅里克一臉平靜，什麼反應都沒有。
“我好像從來沒有聽說過龍骨荒野這個名字。我和我弟弟是從石鍾鎮過來的。”
“那這真是太奇怪了。”萊恩等到莉莉斯的步伐終於跟上了自己，就又繼續邁動了腳步，“我印象中這附近似乎並沒有一個叫石鍾鎮的地方，包括你之前提到的蘭塔高地，這些地名我從沒聽到過。”
“不瞞您說，我也覺得非常奇怪呢，我們從家裏出來之前確實遇到了一些變故……”
萊恩一邊走着，一邊等着下文，但等了半天，氣氛只是又沉默了下來。很明顯，小姑娘並不打算將這具體的變故講給他聽。萊恩也不以為意，繼續兀自有一搭沒一搭地找些話聊。
“要不你描述下你所說的那個石鍾鎮的樣子？興許我能想起來些什麼呢。”
莉莉斯偏着頭想了想，開始描述起來。
“……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鄉下小鎮，鎮子裏有一座石塊堆砌的小鐘樓，所以它叫石鍾鎮……不過在我們離開的那晚，它被一場大火給燒毀了……”
“鎮子偏北邊有一大片森林，除此之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地……”
萊恩摸了摸下巴：“聽起來好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特徵。”
“你們的鎮子被火燒毀了，那你們的家人呢？”
萊恩話剛出口就有些後悔，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定會讓氣氛變得更加的尷尬。
然而莉莉斯只是很平淡的說：“我爺爺在這之前就已經去世了，現在只有我和我弟弟兩個人一起生活。”
“也就是說你們沒有別的去處了嗎？”
莉莉斯沉默。
“好吧……很抱歉跟你提起這些。”萊恩摸了摸鼻子，“不過既然你們要去銅森堡，就總得做點小小的準備。”
萊恩一邊說，一邊從身後解下一個棕色的大包裹，從裏面掏出另一件披風和一件長袖襯衫來遞給莉莉斯。
“你們，特別是這位小先生。”萊恩笑着指了指光着身子的劾羅里克，“你們總不能就這樣進城，搞不好衛兵會覺得我對你們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咳咳，拿去吧。”
莉莉斯一臉驚愕地接過萊恩遞來的衣物，有些猶豫。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和劾羅里克的模樣，這確實是太不像話了……看起來就好像是哪裏逃出來的囚犯一樣，若是他們就直接穿成這樣進城，說不定立刻就會被當做可疑人物抓起來。
不管怎樣，這個話有些多，又長着一副溫柔面孔的男人看起來確實不像是有壞心，既然人家都好心幫她想到了這個份上，她當然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只是他們僅僅只是萍水相逢，這樣的幫助讓莉莉斯感到非常羞愧。
連聲道謝之後，她披上了斗篷，又把襯衫套在了劾羅里克身上。
幼龍一路上都沒再說話，只是乖乖地跟着她，讓她覺得彷彿又回到了在石鍾森林生活的那段時間，只是現在的森林是那麼陌生，而且身邊多了一個陌生的人。
莉莉斯拍了拍幼龍的臉蛋，細心地把過長的袖子幫他挽起來。
此時劾羅里克才總算有了衣服穿，雖然這衣服對他來說大得不像樣，但這已經太好了，畢竟總比光溜溜的樣子看起來正常得多。莉莉斯臉上露出了笑容，又再一次對萊恩誠懇地道謝。
“謝謝你！托拜厄斯先生。”
萊恩露出一個輕鬆的微笑：“不用這麼麻煩，叫我萊恩就好，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直接叫你莉莉斯？”
“當然不會……這樣再好不過了。”
“不過話說回來。進城之後你們打算做什麼？”
“……”
這個問題確實難倒了莉莉斯，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她總能找到辦法養活自己和劾羅里克的。等到劾羅里克再長大一些，應該還能自己去捕食，這樣一來，生活壓力也不會太大……
“我不知道……但我想先去有人的地方看一看，再打聽下關於我家鄉的事情。也許多問一些人總會有人知道的。”
“聽起來很有道理。如果你需要打聽什麼消息，也可以交給我。”萊恩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口，“我在銅森堡認識不少消息靈通的人。無論是天上的還是地下的，只要是在奧頓普斯上的事情，都能打聽得來。”
這個口氣聽起來真是大得可以，莉莉斯忍不住笑了，但仍然還是向萊恩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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