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那一夜
似乎在演過激情戲之後,希斯在接下來的表演中越放越開。無論是傑克偷偷掀開恩尼斯的帽子撒腿就跑，而恩尼斯直接衝上去將傑克撲倒並且掀開他的帽子低頭親吻的鏡頭，還是此刻因為要提前結束放牧下山而不得不與傑克分別時的鏡頭，恩尼斯早已愛上了傑克,但是他答應了阿爾瑪下山就結婚，他無法違背自己的諾言。
斷背山的事情,永遠只能留在斷背山,他和傑克的愛情永遠無法被世人接受，下山之後,他們將會各奔東西。
恩尼斯憤怒，無奈，悲傷，他懷念在斷背山裡和傑克自由自在的日子，而他們從前每一次相擁每一次的相視而笑,都變成了此時讓他無比憤怒而又無比傷痛的原因。心煩意亂的恩尼斯獨自跑到山坡上眺望遠方,傑克卻找上了他。
原本只是很簡單的一幕，傑克找上恩尼斯，試圖讓他開心點，便用繩索套住了恩尼斯的腳,原本只是親昵的打滾卻變成了打架,傑克不小心打傷了恩尼斯，恩尼斯擦了擦血跡甩開傑克的手走開。
但西奧羅德突然的改動以及希斯之後的應對讓李安覺得一切都鮮活起來——
傑克再一次拋來了繩索,這一次沒有套住恩尼斯的腳,卻套住了他的身體,讓大步走開的恩尼斯腳下一頓。在感情上早已狼狽不堪的恩尼斯越發憤怒，他掙扎着想要掙脫繩子離開傑克，因為他害怕再不走自己就永遠無法離開他，但是傑克的下一句話，讓他所有動作都僵硬了。
“恩尼斯·德瑪爾，你永遠不能就這樣背對着我轉身離開，你也永遠沒那麼容易戒掉（quit）我。”傑克在他身後大喊着，他的眼眸里也許是害怕失去恩尼斯的恐懼，也許是深情而纏綿的眷戀，也許是為恩尼斯逃避和冷淡的憤然……背對着他的恩尼斯看不到，但他那幾乎帶着沙啞的聲音讓他徹底卸下了所有防備，他無法就這樣走開，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就這樣逃避。
傑克一圈又一圈繞緊了手中的繩子，背對着他的恩尼斯轉過身，低着頭，一聲不吭地任由傑克越拉越近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就像將牢牢套住的恩尼斯的心，漸漸拉到他的身邊，看着他的臉，傑克臉上緊繃的神情也漸漸緩和，化作一汪溫柔的水。
“過來吧，你這傻瓜。”傑克將恩尼斯按在自己的肩上擁抱着他。良久一直木訥着的恩尼斯才有反應，伸出手緊緊地抓住傑克的衣服，彷彿就這樣攥緊了，他們就再也不會分開。
這個擁抱將恩尼斯和傑克僅有的幸福和溫存永遠留在了山清水秀的斷背山。在他們下山之後，他們的未來將生不由己。希斯似乎也意識到在之後的片場恐怕不可能像現在這般充滿歡聲笑語，無論是劇本原因還是片場氣氛的營造，壓抑感將揮之不去並且隨着時間的積累越來越濃，到那個時候，無論恩尼斯和傑克之前有多麼相愛最終只會變成他們悲劇的理由。
想到這裏，希斯不禁覺得有些悲哀，恩尼斯的情緒還在影響他，在李安喊下CUT之後，他依然沉默不語。西奧羅德也會被傑克的情緒影響，但是他比希斯有經驗的多，也知道如何處理好戲上戲下兩個自我，他看了希斯一眼就知道對方此刻正在想些什麼，只是他沒有明說。
“怎麼了，希斯？覺得剛才的表演有問題嗎？”西奧羅德抱着探討的語氣詢問着。
“什麼？不，挺好的，傑克……我是說按照傑克的性格來說，他有剛才那種反應十分自然。”希斯說，看着穿着戲服的西奧羅德，沉默片刻，終於嘆了口氣，渾身上下找了找卻找不到一根煙，只好作罷，有些迷茫地看着遠方巍峨起伏的山嶺，“我實在不明白，西奧……”
“不明白什麼？”
“你……”希斯轉眼看着西奧羅德，他的雙眼清澈到一望見底，平靜柔和得彷彿那漂浮在澄澈藍天中乾淨的白雲，但那種溫柔又和傑克截然不同。希斯的雙手在空中擺了擺，最終沒有選擇放在他的肩膀上，“就像現在這樣，我不明白你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分清‘傑克’和‘西奧’兩個人……”
西奧羅德沒有說話，但是他從對方壓抑深沉的眸子裏看到了恩尼斯的影子，那個影子太過濃郁，幾乎有點喧賓奪主的架勢。西奧羅德在心裏嘆了口氣，沒有繼續看着希斯，反而轉過頭，像他之前那般，看着遠方的山巒。
“雖然我很想像之前每一次談論表演的時候那樣，告訴你答案，就像根本沒有難得到我的問題，但是……希斯，你這個問題問錯人了……”西奧羅德苦笑着搖了搖頭，也沒有理會希斯的沉默，繼續道，“事實上，我從來都沒能做到在演戲的時候，分清角色和‘西奧羅德’這兩個人，我能做到的，只是讓這個角色去扮演‘西奧羅德’。”
“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其他人這件事，因為它聽起來很可怕，而且總會引來擔心和非議……”西奧羅德說到這裏，又停頓下來，扭頭看着眉頭緊皺似乎還有些不太明白和不贊同的希斯，突然笑了起來，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只用記住一點，希斯，別讓你的某個角色影響到你的戲下生活，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而是對你日後所有角色的不公平。”
對日後所有角色的不公平？希斯低頭默默琢磨着西奧羅德的話，而西奧羅德也沒有再說什麼，他在說完這席話后就無聲離開，留希斯一人慢慢琢磨。不過剛一退開就看到了在旁等候的納特爾，他倒是想解釋一兩句，不過納特爾根本不用他解釋，他早已從希斯的表演里察覺到什麼。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讓希斯·萊傑成為第二個你，然而你不能給你自己肩上攔下太多重擔，西奧，這是他自己的選擇。”納特爾只勸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他知道西奧羅德一定能理解他的真正意思。
確實如此，西奧羅德明白以他目前剛剛穩定不少精神狀態和希斯比起來恐怕是半斤八兩，他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如何去開導一位向深淵前進的人？此刻他將希斯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如果未來真出了什麼事，他肩上自己給自己壓下的重擔恐怕會將他直接壓死。
這些道理西奧羅德都明白，只是，他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拍攝一天天繼續，也許是西奧羅德當初的話真的給了希斯某種啟發，最近戲下的時候他不再那麼沉默和消沉。隨着時間的推移，恩尼斯妻子阿爾瑪的飾演者米歇爾·威廉姆斯和傑克的妻子露琳·紐瑟曼的飾演者安妮·海瑟薇先後進組，多了兩位演員，其中一位還是西奧羅德的老朋友，劇組一下子熱鬧起來。
當初安妮接到《斷背山》的邀請毫不猶豫就同意了，因為她的哥哥米高就是一位同性戀者，無論後來外界是如何貶低《斷背山》和李安，她都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並且在得知傑克將要由西奧羅德出演時，她越發興奮。距離和西奧羅德第一次合作已經過去兩年多了，她早就按耐不住想要和對方再次合作的心情。
而且，不用替身親自上陣騎上鬥牛的西奧羅德，簡直帥呆了。據說他為了出演傑克，不僅在騎馬場呆了好幾個月，還跑去鬥牛場學習了很久。以至於現在在戲中，從任何角度來看他都是那個拿過冠軍的迷人牛仔，像露琳這樣的女強人會看上傑克也毫不意外。
“哦！西奧你簡直太棒了！”在一旁看着西奧羅德拍完那驚險的鬥牛戲，安妮忍不住尖叫一聲，不僅是她，周圍也有不少女性發出了尖叫。鬥牛場上的西奧羅德微微按了按黑色的牛仔帽帽檐，向安妮微笑示意，然後被李安叫到一旁。
“說真的，我沒想明白當初你們倆為什麼沒有在一起？西奧也不會像某些明星擔心人氣差距喜歡端架子，你們倆看起來相處的不錯。”站在一旁圍觀的米歇爾忍不住八卦道。
“很簡單，我知道他只將我當成朋友和後輩，我知道他對我沒意思，他是那種他可以對人很好很溫柔但絕對不會讓人產生誤會的紳士，所以我早就將那點妄想扼殺了，不能成為男女朋友，成為簡單的好朋友也挺好呀。”安妮眨眨眼，看了看米歇爾，又看了看旁邊剛才還緊張得半死的某人，調侃地笑道，“你還是別八卦我了，關心一下你的‘丈夫’吧，人家現在可一門心都拴在了傑克身上。”
安妮指了指圍觀完西奧羅德準備散去的希斯，以她女人的直覺，她總覺得米歇爾和希斯站在一起時總會有一種不一樣的磁場反應。
“可惜他在未來心思也不在我這兒，”米歇爾配合地苦笑一聲，又說，“你也一樣，別調侃我。”
安妮說的沒錯，恩尼斯的心從始至終都拴在傑克身上，否則也不會在兩人分開四年後，收到傑克即將到訪的信件時，恩尼斯會激動到坐立難安，在窗檯前抽了無數根煙，抱着酒瓶子多時也沒見動幾口，反而還認為背靠着窗檯不方便觀察窗外，而搬了個椅子正對着窗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若有若無地抖着腿。
儘管他臉上沒有過多的神情，但任何人都能從他極力掩飾的時不時揚起的嘴角和抽煙抖腿的頻率看出來他的心情，緊張、興奮、愉悅、激動等等雜糅在一起，又彷彿害怕着被他人，被阿爾瑪發現自己的激動，恩尼斯極力剋制着自己。
希斯這一段表演讓李安拍案叫絕，他抓住了恩尼斯與傑克久別重逢的心境變化，這點在他看到窗外傑克的皮卡車，狂喜飛奔下樓，並且將他用力壓到牆邊深吻時尤為明顯。
他們已經四年沒有相見，恩尼斯的心一直停留在斷背山，傑克也是如此。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和忸怩，希斯直接將西奧羅德按在牆上，幾近深情和渴望地捧起他的臉。
傑克在看見恩尼斯的第一眼就眉眼含笑，他終於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了四年的人，恩尼斯將他摔向牆壁的力度是如此之大，他幾乎可以聽見自己後背和牆壁用力接觸時傳來的悶響，但傑克絲毫沒有在意，他的眼中只有恩尼斯。
在恩尼斯捧起他的臉的一剎那，傑克幾乎是忘我地摟住恩尼斯的脖子微微抬起下巴湊上前。
毫不誇張的說，兩個人的唇是撞在一起的，帶着令人窒息的眷戀和愛的力度。吮吸着，糾纏着，毫無節制地索取對方口中包括空氣和津液在內的一切，纏綿之中甚至帶着絕望的氣息，兩個人彷彿都想將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和自己融為一體永不分開，直到這個深吻中，染上生命的血腥之氣和鐵鏽味……
鐵鏽味？
“NG！”李安突然大喊一聲，語氣不知是氣還是笑，“你們真是……都幹了些什麼！醫護人員呢？快過來！”
兩人不明所以地鬆開了對方。西奧羅德看着眼前的希斯，漸漸感覺到自己嘴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以及自己嘴中突然傳來的火辣辣的刺痛。也許是忍受不了這種痛苦，在希斯驚懼的目光注視下，西奧羅德突然捂住了嘴，靠着身後的牆壁彎下了腰。
鮮血順着他的指縫止不住地滴落在地上。
“我的天啊……”希斯慌了神，他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水”順着他的右鼻孔往下流淌，滴在塵土上形成了和西奧羅德身前一樣的顏色，他趕緊用手捂住。他流鼻血了，他的鼻子疼得厲害，但是，肯定沒有西奧羅德嚴重，因為他的血根本止不住！
“西奧，天吶，你沒事吧？真是對不起……”希斯慌忙道，正想扶起西奧羅德，一個人影卻比他快上一步，他擠開他，用力抓起西奧羅德的手臂，還冷冷地瞪他希斯一眼。希斯認得他，是西奧羅德的助理，而且還是他的童年好友，納特爾。
“別低着頭，西奧，讓我看看。”察覺到西奧羅德的身體還在抖動，納特爾皺緊了眉，緊張道。
誰知，西奧羅德的顫抖並不是因為疼痛，他終於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移開帶着血的手掌放聲大笑，瞧他那笑得眼淚都快出來的樣子，讓納特爾很是無語。
“哦，這真是……哈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西奧羅德撐着額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牙齦上的傷，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並不太清晰。在他看來，無論是他和希斯因為吻戲過猛，一個撞壞了鼻子，一個撞破了上牙齦這件滑稽事，還是他們倆鼻子嘴唇上都是血跡的狼狽樣子，都算得上讓他忍不住捧腹的原因。
西奧羅德這麼一笑，希斯彷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在明顯對他有敵意的納特爾面前也不敢太囂張。自家兩位主演都笑得沒心沒肺，李安也氣笑了，畢竟他們倆的工傷原因，也太過滑稽了點。西奧羅德你在牛背上折騰來折騰去摔到地上都沒事，希斯的一個吻就將你傷成這樣？
只是西奧羅德牙齦上的傷比希斯的鼻子撞得嚴重得多，看樣子不縫個一兩針這血是止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