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意見不合
在西奧羅德這個敬業又演技高超的“怪物”推動下,他的戲份很快就拍攝到尾聲,只剩下最後一幕戲——魅影被克里斯汀的吻感化放走了兩人——如果能一條拍過，西奧羅德說不定能提前一天殺青。
舒麥加看了看時間,拍攝到後期演員們之間的默契越來越超乎他的預期，以至於此刻離收工起碼還有小半天的時間。他本想一鼓作氣讓西奧羅德可以提前殺青,然而原本一帆風順的拍攝突然出了岔子。
他和他的男主演意見不合……again。
之前拍攝時他們曾有過多次意見不合。他知道西奧羅德在表演上是一個強硬的人，不過他也是個聰明圓滑的老油條，他會在意見相左提出反對建議時儘可能地顧及到導演的面子以及片場權威，所以大多數情況下舒麥加都會被西奧羅德綿里藏針式辯論法給說服了，況且,他也確實能通過演技證明他為什麼會這麼演。
不過這一次，舒麥加決定說什麼也不能被他說服了。
“西奧,你得想想，魅影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感受到愛,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他被人拋棄厭惡恐懼了一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吻,一個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就像母親親吻孩子那般溫柔的吻，你認為他會怎麼想？他難道不會喜極而泣嗎？這個是他人生中第一個吻,第一個！將他拋棄的母親甚至不願意多看他一眼,更別說親吻了！”
舒麥加將西奧羅德領到角落裏,耐着性子跟他分析着魅影的情緒變化。他本以為魅影喜極而泣的鏡頭是最容易過的，畢竟這時候他的心態非常容易理解，只要是正常人都能分析出魅影為何哭泣。但偏偏西奧羅德的腦迴路就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樣，他居然認為，魅影不該落淚，甚至，他感受的不應該是快樂。
“沒錯，喬，你說的很對，正常情況下確實會如此，但是你別忘了，他是個天才，音樂上的，他是一個極度壓抑自己的變態，在音樂以外的領域，他一點也不自信，他很自卑，事實上也正因如此，他的情感也比一般傢伙細膩敏感得多。”西奧羅德手裏拿着一杯咖啡，卻沒有喝過一口。
“其實在魅影的心底，他非常清楚克里斯汀為什麼要親吻他，他可以感覺的出來。因為恐懼，因為同情，因為愛——她對勞爾的愛——就是沒有該死的對他的愛。同情是一種憐愛，你會同情任何一個人，但你絕不會同情自己的愛人。”
“在這種情況下，你認為，得到了一吻的魅影，為什麼要放他們走？”
“因為他至少還擁有克里斯汀對他的同情，克里斯汀為了勞爾為了愛奮不顧身，就如同他自己。如果他留下了克里斯汀，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知道最大的諷刺和悲哀是什麼嗎，喬？從一開始，他想要的就不是克里斯汀的**，他想要的，是她的眼神，是她的笑容，是她的情感，是她的靈魂。”
西奧羅德感嘆着，他那雙溫柔的藍綠色眸子隨着那聲嘆息漸漸湧出幾許莫名的哀傷，他也許是在為魅影悲慘的命運而悲傷，更大可能是他已經將自己擺放在魅影的位置上，進入角色，將自己當成了魅影。
但是，身為魅影的西奧羅德，正在用自己的思維方式，理解推斷魅影的一言一行。
舒麥加皺起眉頭：“西奧，你太悲觀了，你知道嗎？你就從來都沒有想過給魅影生命中多幾縷陽光，是不是？這樣的理解太過黑暗了。”
“生活就是殘酷的，我的好導演。不是我不想給予魅影陽光，而是他從未曾擁有過陽光。從出生到現在，他被馬戲團的人當成畸形秀表演者，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只能在陰冷潮濕的地宮孤獨成長，難得碰上了自己的音樂天使，命運又給他開了個玩笑讓他發現，他的小天使從來就不屬於他。愛是什麼？奢望而已。他是個天才，是個瘋子，是個偏執狂，是個殺人犯……我…他的人生永遠都是絕望的。”
“這就是現實……”
“……西奧羅德！”舒麥加實在忍不住陡然提高了音量，又後知後覺地發現片場的人都因為他這一聲看過來，做了個深呼吸后才放低音量放輕語氣繼續說，“聽着，克里斯汀只是單純地想用愛來喚醒魅影的理智，喚醒她從前的音樂天使，魅影第一次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愛，感動到哭泣，僅此而已。”
不知為何，舒麥加認為此刻西奧羅德的思想方式太過危險，他不明白是魅影這個黑暗而又悲情的傢伙影響了身為體驗派的西奧羅德，還是西奧羅德本身給予了這個角色太多悲劇色彩。雖說漸漸將《歌劇魅影》拍出哥特韻味並不是舒麥加的本意，但他也不想繼續以悲劇收尾，他又不是在拍華納的蝙蝠俠系列。
西奧羅德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話讓舒麥加有點不自在，他沉默了，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咖啡杯，不知在思考什麼。就在舒麥加以為他正在用這種方式進行無聲的抗議時，他終於點了點頭。
“好吧，我會哭的。”
舒麥加還有些許狐疑，畢竟相處了這麼久他明白西奧羅德可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主，如今他這麼快點頭一定有詐，不放心的他又問了一遍，還是同樣的結果。
“Smilewithtears，Iknow，it’seasy.”
想不出個所以然，舒麥加只好點點頭，又見剩下的時間大概無法一鼓作氣拍完，便吩咐他回去好好休息一會兒整理下心情，明天繼續，然後就讓劇組的員工提前下班。安妮和帕德里克還以為西奧羅德和舒麥加吵架了，跑來探探口風，卻發現西奧羅德並未將之放在心在，反而詢問他們在他殺青之後願不願意和他一起去酒吧慶祝。
第二天，拍攝繼續。
西奧羅德也如自己昨天所說的那般，在克里斯汀溫柔地吻上他的唇瓣后，魅影確實笑了。
但舒麥加看了他的表演，不由得苦惱地扶住額頭。他就是知道，自己昨天的預感是正確的，這個混小子怎麼可能那麼規矩，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妥協？他倔強到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嘴上說著同意，實際上還是會給他搞事情——
魅影笑是笑了，但是他的笑容，和高興喜悅可沒有半點關係！那分明是苦笑，是自嘲的笑意好嗎！
而且說好的“Smilewithtears”呢？你的眼淚呢？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好啦，我親愛的喬，別急啊，我說到做到，只是，我似乎沒有說什麼時候做出那種表情？”西奧羅德臉上無辜的神情差點把舒麥加氣出心臟病，但偏偏，剛才西奧羅德的表演沒有任何瑕疵，從克里斯汀的獻吻到自嘲的魅影親手摘下他送給克里斯汀的戒指，並讓他們趕緊離開地宮……
等等，西奧羅德是不是又擅自給自己改了戲？
舒麥加後知後覺地想起，克里斯汀的戒指，本該是等到最後，由克里斯汀還給魅影，而不是魅影自己摘下來的。西奧羅德的表演居然連他這個導演都被矇騙過去了，他還能說什麼，有什麼不滿的呢？
舒麥加又想起昨天西奧羅德對魅影的解析，那個從小到大就生活在絕望之中缺愛的孩子，當他發現留下克里斯汀自己就一無所有，便親自摘下他對她的誓言之戒，放她離去時，他的內心該有多麼痛苦。
西奧羅德在用自己的演技向舒麥加證明，是魅影為了那所剩無幾的愛，親手放走了自己的陽光。那一刻，舒麥加意識到，自己又被他說服了。
鏡頭中，魅影望着克里斯汀離去的背影，直到最後克里斯汀和勞爾的背影消失不見，他完好無損的左臉上才慢慢劃過一滴淚水。他手中的戒指彷彿有千斤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克里斯汀的離去就像是帶走了他所有支撐下去的力氣，他“噗通”一聲跪坐在冰冷的水中。
捂住臉，從小聲抽泣到隱約的低笑，再從低笑變成放聲大笑，在之前威脅克里斯汀以自己交換勞爾生命時都能保持的風度和冷靜，在此刻徹底崩潰，直至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嚎，將內心所有的苦痛傾瀉而出。
魅影抹乾了眼淚，整理了自己凌亂地發，將戒指戴在自己的小拇指上，重新站了起來。
在舒麥加的“CUT”聲響起的一瞬間，全場所有人都起身，給予西奧羅德最熱烈的掌聲。西奧羅德做了幾個深呼吸平復心情，一一向合作數月的片場人員點頭致謝，最後在苦惱地擺擺手，笑着舉起自己帶着女士鑽戒的左手說：“那個，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急需一根蠟燭，因為我發現，這個戒指，可能拿不下來了……”
“哈哈哈哈……老實說，西奧，你戴着這個戒指比我戴着好看，你就從了它吧。”安妮大笑着表示這幅畫面簡直喜聞樂見。
最終，西奧羅德還是用地宮隨處可見的蠟燭解決這個小麻煩。殺青的當天晚上，他和安妮以及帕特里克去酒吧小聚了一把，順便還叫上了一段時間沒見的埃迪，宿醉之後的第二天便飛回了洛杉磯。
除了三月的奧斯卡需要出席外，他幾乎有一個月的時間無所事事，剛好可以給自己放個假，順便看看馬歇爾又給自己找了什麼活兒。聖誕節那陣子，他曾問過他他對傳記片是否感興趣，那個時候西奧羅德回答等他拍完《歌劇魅影》再說，現在也許是去看看新活的時候。
如果沒什麼興趣，他也不介意給自己多放一段時間的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