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二號實驗體在設定上洋氣的一批,壓根不可戰勝,至少我都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希望二號基地的那些人稍微拎清些別去招惹他……”
“哦。”
“托二號基地那些瘋子的福,他最近對人類也挺不滿的……”
”嗯。”
“”所以我就警告了他,我說你這樣不行,你老是一副大愛無私的樣子這些人早晚會騎到你頭上來,愛的教育的時代早就過去了——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以諾切的叨逼叨終於停了下來,他微微蹙眉看着茯神伸出手在他臉前晃了晃,而此時此刻後者正一臉沉思地盯着他:恰好以諾切不認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好值得深思的。
茯神稍稍往後,在以諾切莫名的目光中輕輕一笑:“在聽,只是突然也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事——”
以諾切愣住了,那樣子看着有點傻。
茯神:“?”
“沒什麼,”以諾切挪開了視線,“只是好久沒見你笑過了。”
“我笑過。”
“那種比哭還難看的笑不算。”以諾切輕易抱起茯神,將他像個玩偶似的擺在自己的腿上坐穩,將自己的沉甸甸的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靠在他的耳邊問,“所以你剛才想到什麼突然笑了來着?”
茯神抓起以諾切的手,讓自己的手指插入他指尖的縫隙,兩隻手擰在一起,茯神停頓了下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到,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除了我作為人類時的父母,剩下的可能就是你了……不,你比他們更加了解我。”
這話挺中聽的,以諾切正想表揚茯神難得開竅說點兒好聽的,又聽見他補充了句:“沒有人比你在我身上浪費的時間更長,所以你總能包容我所有的一切。”
“怎麼突然自我檢討起來了?”以諾切說,“不過話說得倒是沒錯。你任性,固執,不聽勸,喜歡意氣用事還有感情過於豐富——”
以及說話不算話。
茯神捧起以諾切的手,捏了捏他的手指尖並在內心補充……大概正是因為以諾教授也承受不了那樣看得見結局的漫長輪迴與等待,所以才將自己關於“弗麗嘉”的一切記憶上鎖,成為六號實驗體,最後換取無牽無掛的寧靜——而糟糕的是,無論歷史輪迴幾次,就像是被刻印在骨子裏的烙印,六號實驗體最終還是會和弗麗嘉走在一起……也正是因為在骨子裏厭倦與恐懼那漫長的等待和重複相遇的折磨,六號才會拚命地試圖讓弗麗嘉打消完美時間回溯的念頭。
而大概從前,茯神也曾經因為他的話動搖過無數次。
最終還是動搖,然後背叛。
——所以,有時候也很想試試摒棄人類摒棄朋友摒棄所有的一切只顧着自己只顧着以諾切會發生什麼,但是事到臨頭,卻還是狠不下那個心來……因為閉上眼就是作為人類的父母離世時的樣子;莉莉絲程序銷毀時的樣子;狼的血沾滿他雙手的樣子,還有小胖之後擋在他的前面,迸發巨大能量最終被火焰吞噬時的樣子……
希望下一次的自己能夠再勇敢一些,再自私一些。
茯神稍稍轉過身,抱住了以諾切,因為內心的矛盾與虧欠陷入沉默;而以諾切當然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只是彷彿被茯神的情緒感染,他也閉上了嘴停止說那些廢話,稍稍手緊放在茯神腰間的手,紅色的瞳眸沉靜而不安。
“以諾切。”
“……”
“你愛我?”
“不知道愛是什麼,但是如果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那大概是的吧。”以諾切說,所以,少折磨我了,你不是很有愛心的嗎?我愛你,所以你也稍微愛我一下吧。”
茯神埋在男人的頸窩間輕笑——
王朝東出軌被他撞見的時候,他沒有哭,因此他慶幸實驗體不會哭泣;現在,他卻又開始埋怨這樣的能力——人類的悲傷達到頂點時,他們會嚎啕大哭作為宣洩口,而此時,這樣負面的情緒得不到發泄,堵在胸口,已經快要將他殺死。
——六號實驗體並不擁有感情系統,他也不需要後天學習感情系統,他能夠愛上弗麗嘉是因為他天生就擁有愛上弗麗嘉的能力,他甚至,就是為這個而存在的。
但是弗麗嘉卻什麼都不能給他。
真是自私又可悲到了極點。
“弗麗嘉。”
“什麼?”
“你又露出那種比哭還難看的笑了。”
”我沒有。”
“是想到什麼不高興的事了嗎?是的話,就別想了。”
“……好。”
……
茯神並不知道自己準備什麼時候進行完美的回溯,總是在看着以諾切的眼睛的時候,他就被強行精分成兩半,一半在說,動手吧動手吧動手吧,你還在等什麼呢;另外一半卻又在說,再等等再等等就再等一會兒,讓我再和以諾切再多待一會兒。
茯神根本下不去手。
儘管他比誰都希望快點結束這一切。
他就這樣拖拖拉拉地又磨蹭了大約半個月,直到他遇見下一個大概是早已命定會發生的契機——
那一天天氣不錯。沒有下雪也沒有下雨,是個合適打獵的日子。茯神大清早起來,難得看見以諾切還賴在房間裏沒有離開,他爬起來揉揉眼,打了個呵欠:“今天不忙嗎?”
“有人跟我告狀你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用你的早餐了,”以諾切附身吻了他的額頭一下,用手溫柔地替他將一縷垂落的白髮別到耳後,語氣溫和道,“再這樣下去頭髮什麼時候才能重新變回原本的顏色?所以今天要盯着你吃完再走。”
“白色不好看嗎?”茯神說著還是順從地接過了茯天果咬了一口——其實自從莉莉絲的事情之後,他就不愛吃這個果實了,甜蜜的汁水反而讓他覺得胃部在翻滾。
“太中二了。”以諾切說,“但是也不是不好看,你怎麼樣都好看。”
茯神掀起眼皮子掃了他一眼:“說出這話你才是中二爆表。”
以諾切笑着拍了拍他的頭,似乎覺得眼下面前的人願意跟自己開開玩笑了就是因為吃了早餐的緣故——看上去對自己的決定相當滿意……他盯着茯神將那顆果子吸食到只剩一層薄薄的皮,又像個小尾巴似的抱着手臂跟在他後面盯着他洗漱完畢,想了想問:“整天龜縮在房間裏也不是辦法,要不要今天跟我去辦公算了?”
“不要。”
“……”
“昨天跟坦卡還有玉城說好了,要跟他們去打獵。”茯神甩了甩手上的水,補充道,“他們非要我去,我拒絕了。”
“?”
“但是現在我又答應了。”茯神踮起腳用冰冷的手捏了把以諾切的臉,“晚餐我來給你做頓飯吧,就當是……給日理萬機還要照顧我的你一點慰勞。”
以諾切先是愣了愣,隨後一雙眼亮晶晶地站直了身體,他從頭到腳將茯神打量了一遍好像有點難以置信自己聽見的話,半晌,這才說:“我借hugin給你,狩獵場很遠,你又沒坐騎也不會飛。”
茯神笑笑點點頭,拍拍以諾切的肩膀跟他道謝。
半個小時后,雙方各自出發。
以諾切的眼中充滿了高興與隱藏不住的擔憂,就好像茯神走出房間門對他來說意義有多麼重大而他一旦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就會被人殺掉或者乾脆自己摔碎似的……就差乾脆拖着茯神的褲腳不讓他走——對於這種行為,茯神只能又親又抱又摸摸頭,費了點兒功夫才把這條大狗給哄走。
不用茯神指路,以諾切的烏鴉自動將茯神帶到狩獵場——
一路飛過,新的世界亦如往常勃勃生機,有成群的草食巨型恐龍成群結隊地在陸地上走過,一路啃食新鮮枝葉,它們每走過一片樹林便有飛鳥驚飛……在它們的不遠處,林間刷刷的在顫抖,似乎有什麼大型生物潛伏着伺機而動。
世界還是老樣子。
人類對於它們來說只不過是“別的一些礙眼物種”的其中之一,無論這個物種之間發生了怎麼樣翻天覆地的變化或者甚至是挑起戰爭,似乎都跟他們沒有關係。
經過世界之樹時,茯神遠遠聽見了笛聲,他低下頭在樹冠頂端看見了端坐於枝椏之上的二號實驗體,他的笛聲悠揚輕靈,並未驚動任何生靈,甚至有小型鳥類恐龍拍着翅膀落在他的肩頭,好奇地啄來啄去。
茯神從烏鴉的背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濕婆的身邊——將濕婆肩頭的鳥兒驚飛,茯神卻毫不愧疚地微微偏過頭問:“你在幹嘛?”
“看。”
“看什麼?”
“人類。”
茯神順着濕婆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原來在世界之樹的頂端經常能眺望的一片森林就是所謂的狩獵場——狩獵場分為兩塊被森林環繞的空地,兩塊空地中央有幾排茂密高壯的樹木隔開,另外那一邊有茯天果林,還有很多野生的、果實或者種子可食用的新品種灌木叢。
在靠近茯神他們這邊的狩獵場空地中央,是燈芯們的活動場所……奇怪的是他們出入於物資稍微缺乏的林中,對另外一半的豐富資源視而不見。
茯神挑了挑眉,有些奇怪。
而此時,昏暗的夜空被星星之火點亮,原來是站在空地中央的桑考爾周身被靈動的火焰環繞,伴隨着她的舞蹈火苗四竄,並沒有燒燃那些易燃的樹木,而是穿過枝頭將棲息在森林裏的獵物們驚動,然後火苗再將它們追趕到某個方向,在那個方向的盡頭,會有另外的人張開網等待捕獵……
玉城站在一棵挺高的樹上裹着棉襖哆哆嗦嗦地瞭望四面八方順便指揮人們收網。
狩獵的工作看上去輕車熟路、井然有序。
難怪以諾切大加讚賞。
“濕婆。”
“什麼事?”
“你真的很喜歡人類。”
“以前是,”二號實驗體說,“但是現在我不那麼確定了。”
“?”
茯神對於這個回答有些意外,擰過腦袋正想問濕婆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就在這時,他的注意力被餘光所見景象吸引——一群獵物被火苗追逐逃竄,穿過了兩塊空地之間的隔離帶,直奔另外一塊空地而去。
那塊空地並沒有燈芯在張網等待收穫。
“啊。要被跑掉了。”
茯神用不無遺憾的聲音說,話語剛落,看見濕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意識到自己大概誤會了什麼,結果還沒來得及詢問,遍看見從另外一塊空地的森林裏,突然躥出了幾個人,他們迅速將成群奔來的獵物捕獲,結網,準備帶走!
居然是二號基地的人?
茯神有些看傻眼。
“中間的那條隔離帶是界限,”濕婆說,“再過去,就是二號基地的狩獵範圍了。”
“那你們這是——”
“沒有了莉莉絲,超級士兵不再像以前一樣能夠在嚴寒中自由行動。”濕婆將笛子收起來,動作之間身上的裝飾發出清脆的響,“不管他們,會被餓死。”
“……”
難怪以諾切天天在抱怨二號實驗體過於“愛民”,這還真的算是以德報怨了吧?茯神摸摸下巴,站起來活動了下脛骨正準備加入下一次的狩獵,結果還沒等他招來烏鴉,便聽見二號基地那邊有人在吼:“管管好你們那邊的東西,為什麼又把它們趕到我們這邊來了?”
一邊說著一邊準備把就差送到嘴邊的“它們”打包帶走。
通過空曠的空地,二號基地的人嚷嚷的聲音巨大而刺耳,茯神無語地看了眼濕婆,大概猜到為什麼連他都開始“不確定愛不愛人類”了:相同的戲碼,可能天天都在上演。
怪不得別人,這些人確實表現得太可惡了點。
茯神扁扁嘴,正想說些什麼,就在這時,他突然聽見遠處山林巨晃,有什麼東西踩碎樹枝冰川,正在轟隆隆向這邊靠近——
最先被驚動的,是二號基地位於果林里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小孩和女人,她們發出尖叫聲紛紛從林中跑出,緊緊尾隨她們其後的,就是一頭巨型食肉類恐龍。
茯神這才想起之前在天上往下看時看見樹林裏在潛伏移動的大概就是這個傢伙——應該是剛才二號基地的人剛才那陣瞎嚷嚷才把它引誘過來的。
如果燈芯還像以前一樣做空中防禦監視,或許一早就能發現這件事。
然而此時為時已晚,茯神眼睜睜地看着一個跑不急的女人狠狠推了把在她身邊的小孩將他推出去,小孩跌在地上摔了個狗啃屎嚎啕大哭,而那個女人則在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聲中,從腰部以下被踩成一團肉泥,血肉模糊,立刻沒了命。
茯神已經在第一秒跳上了巨型烏鴉的背部;
落在飛禽的第二秒,他拉開了手中的銀色弓箭,被白色霧狀顆粒圍繞的箭矢“嗖”地一下飛出”;
第三秒,箭矢射中了恐龍的右眼,巨獸發出痛苦哀嚎,駐足不在追趕人群而是原地打轉;
第四秒,茯神來到恐龍腳下,將很有可能也要命喪於掙扎中巨獸的小孩一把拉上鳥背;
第五秒,坦卡的風鐮乾淨利落地將巨獸頭顱割下。
巨獸屍體轟然倒塌,整個大地彷彿隨之而顫抖……
茯神落在二號基地狩獵場的地面上,從鳥背上跳下,順便將死死扒在他懷裏的小孩拎下來,往滿臉狼狽、還沒從恐懼中回過神來的二號基地人們那邊推了推:“喏,這……”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人群里有人嘟囔了聲:“怎麼又是你?”
茯神愣了愣,抬起頭掃了一圈人群,卻沒發現是誰在逼逼——畢竟每個人的眼裏都充滿了敵意,一時半會他還真分辨不出剛才不夠友善的是哪位。
“一遇到你就沒好事。”
“不詳。”
“啊啊,那個孩子也帶走吧,反正他媽媽也不在了,我們要一個沒有生產力的拖油瓶有什麼用?二號基地的新規矩是不養閑人,跟以前可不一樣。”
“是啊,而且被不詳的人救過,誰知道他會不會成下一個催命鬼呢?”
“……”
茯神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啥毛病。
他低下頭看了看滿臉是淚水、泥土和鮮血混合物的小孩,他大概是跑摔的時候被磕掉了一顆牙,此時此刻他也正迷茫又不安地看着茯神:大人們說的話大概對於他來說似懂非懂,但是他卻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勁。
“你願意跟着我嗎?”茯神蹲下來,讓自己與那個小鬼平視。
——看來平時二號基地基礎洗腦教育做得不錯,這個小鬼果斷搖頭。
茯神表示理解,扔給二號基地那些刻薄鬼一個“看我說了吧”的眼神,放開那個小鬼,讓他慢吞吞地走向二號基地那些人:“我說你們,就不能稍微友善點,這麼小的小孩,他才剛剛失去他的——”
茯神的話被小孩的尖叫聲打斷。
他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人群最外面一個婦女伸出手將那個即將要回到他們中間去的小孩推出人群推到在地!
小孩在最開始的懵逼之後,坐在嚎啕大哭起來。
“碰過弗麗嘉的人就不要接近我們了!”
“到一號基地去!”
“我們可沒那多餘的愛心!他母親是誰來着?跑不快能賴我們嗎?”
“真沒用。”
“少道德綁架了——”
茯神心裏罵了聲“操您媽”,大腦也沒來得及轉過彎來,他只是下意識地身體動了起來要伸手去拉那個小孩想把他拉起來拍拍灰什麼的,但是那個小孩卻在茯神碰到他的一瞬間像是觸電一點瘋狂地抖動了下,然後蹬着腿往後縮——
像是在躲避瘟疫。
他在叫媽媽,但是他媽媽已經死了。
他也不讓茯神碰。
所以茯神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最可怕的是,二號基地的那些人見狀,不但沒有報以同情,甚至還都笑了起來——就好像他們非常開心看見茯神吃癟。
問題是,有什麼必要非得這樣嗎?茯神茫然地回過頭看着那一張張因為惡意的笑扭曲的臉,不太明白好好的一群人為什麼突然變得像是吃了□□一樣惡毒,心理扭曲成這個模樣……
他又做錯了什麼讓這些人這麼恨他?
坐在地上大哭的孩子哭聲響徹天空,就像是對於這個世界最後的哀悼——
等等。
這樣的想法讓茯神渾身冒出了冷汗。
他突然有了不詳的預感。
他轉過身去,下意識地看往世界之樹的方向——他看見濕婆站在樹冠的最高處,面貌威嚴俊郎,黑藍色長發隨着狂風飛舞,頸脖上的骷髏項鏈撞擊搖動,他俯瞰着腳下所發生的一切。
眉間的第三隻眼緩緩打開。
天空變得烏雲密佈,末世以來除了下雨就是下雪沒有過第三種天氣的天邊,突然閃過一道驚雷!
轟隆的一聲巨響,彷彿要將世界震撼!
天火最開始從遠處降臨,熊熊的火焰落在二號基地上,將屹立在冰原之中的二號基地燒成被籠罩在火光之中的陰影——
人們都說,濕婆是慈愛與毀滅的雙化身。
平視他總是守護着這個世界,哪怕是奉獻出自己的生命……
然而一旦他認為這個世界已經腐朽至無藥可救,他變會化身為毀滅之身,睜開額間第三隻眼,噴出毀天滅地的憤怒之焰,跳起坦達瓦之舞,親手結束這個他曾經守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