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另有其人
“你劫色可以,劫財不行。”楊小姣一臉嚴肅地說道。
面前的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略略往下拉了拉斗笠,目光轉向別處,淡淡說道:“姑娘別誤會,在下的一個朋友曾經受過姑娘家的恩惠,特意托我照看姑娘。”
“恩惠?”楊小姣抓破腦袋也想不出她家能給別人什麼恩惠。不是她們一家不善良,而是他們自顧不暇,哪來的能力幫助別人?
對方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樣,接著說道:“施恩與貧富無關。一飯一粥甚至一句話對些旁人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恩惠。”
楊小姣思索片刻,臉上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我曾經給過一個小乞丐兩個烤糊了的燒餅,那小乞丐說,他將來一定要報答我。”
楊小姣慢慢想起了那個小乞丐的話,當時他一邊狼吞虎咽地啃着燒餅一邊說:“小姣姑娘,你長這樣將來嫁人肯定困難,我要以身相許,等我長大了,帶着五百個肉餡燒餅當聘禮來娶你。”
楊小姣瞧着面前的人,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她記得那年她才十一歲,她爹還沒癱,那個小乞丐略比大她大些。他若是還活着的話應該有十五六歲了。他這是來以身相許嗎?
“請問托你的人多大年紀?長相如何?有無婚配?”
男子愣怔片刻,正待回答。卻聽楊小姣又道:“其實,他要不方便報恩,你替代他也一樣。”
男子再次怔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伸手接過楊小姣的手推車,說道:“姑娘有什麼需要儘管找我。我叫雲齊,這幾日住在鎮上的金氏客棧。至於報恩的事,我想姑娘見了託付我的人就明白了。在下跟他是雲泥之別。”
“好吧。”楊小姣不再逗他。
雲齊把楊小姣送到楊家門口后,既沒有立即離去也沒有跟着進院。他站在那裏默默打量着這棟破舊的院落,朽門舊屋,陰暗潮濕。門口橫卧着一條瘦骨嶙峋的獨眼黃狗。與院子相鄰的是一間食肆的后廚,炊煙繚繞,陣陣香味隨風飄散到院子,讓人愈發飢腸轆轆。
雲齊蹙着眉頭看着前面的食肆,故作不經意地說道:“靠近廚房最易引起火災。還望姑娘小心才是。”
楊小姣點頭:“說的是。我會注意的。”
雲齊看她一副不怎麼在乎的模樣,也沒再多說。他只是將自己看到的事情默默記下,準備回去一一稟報。
兩人說話的聲音引起了楊家幾人的注意。楊小姣的母親錢氏拄着拐杖慢慢摸索出來,一雙空洞的眼睛望着楊小姣的方向,溫聲問道:“小姣,是誰來了?是大剛嗎?”錢氏口中的大剛就是隔壁的田剛,他跟楊小姣是青梅竹馬。田剛一有空就幫着小姣推車挑水劈材。楊小姣人丑,田剛長得也不俊,兩家又都一樣窮,因此誰也不嫌誰。楊父和田剛的寡母早就心照不宣,只等兒女再大一些,家境好轉些,兩家就結親。不過,小姣的母親似乎不太滿意田剛。
楊小姣回答錢氏:“不是的。大剛哥最近有點忙沒來。”楊小姣已經有好幾天沒看到田剛了。
楊小姣把推車推進院裏,再又上前扶住母親,問她家裏的情況怎樣了。
錢氏的注意力仍在送小姣回來的男子身上,眼瞎的人聽力特別敏銳,她早聽清楚這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錢氏扯起嘴角笑笑,絮絮叨叨地說道:“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你家也是鎮上的嗎?我們家小姣長得可俊了。小時候帶她出去逛街,買根糖葫蘆人家都不要錢……”
“娘……”饒是楊小姣臉皮夠厚,聽到這些話也有些尷尬。她娘在自己六歲時就瞎了。她記憶中的自己一直是六歲前的模樣。所以她一直堅信自己的大女兒是最好看的孩子。雖然自己不止一次的提醒過她,她仍堅信不移。
每當這時,她就會說:“怎麼可能會變醜?你的五官都擺在那兒,再丑也不會丑到哪裏去。”楊小姣真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她自六歲時開始,臉上開始變得又黑又紫又坑坑窪窪的,後來鎮上的大夫給她配了點葯,看着還是丑,但不那麼恐怖嚇人了。除了變醜,楊小姣的腦子也出了點問題,她六歲之前的記憶全忘了。不過,這也無關緊要,一個六歲的孩子又能有多少記憶呢。
面對錢氏一連串的發問,雲齊只是微微一笑,隨意應付幾句。
家裏如此情形,楊小姣也不好讓他進來做客。
雲齊摸了摸腰間的荷包,最後又作罷。他看得出來,這家人雖窮但志氣不短,他貿然施捨,說不定會引起他們的反感,雲齊回過頭來向楊小姣辭別。
他剛走出沒幾步,就聽到身後的錢氏說道:“小姣,這個男人不錯,比田剛好多了,那孩子太笨配不上你。”
雲齊聽罷,腳步不由得一頓。他覺得他有必要把這件事報上去。這種心意,他可承受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雲齊的緣故,自從那天後,她家的生意出人意料地好了起來。早飯和午飯時分尤其的忙,有時還有客人排隊等候。來的客人大多是鎮上兩家客棧的客人。楊小姣一個人忙不過來,她妹妹小娟不犯病時也會來幫忙。街坊鄰居閑時也會搭把手。何大娘今日也來了。
楊家的生意驟然變好,讓“燒餅西施”十分地不高興,這一上午,她一直沒停止過指桑罵槐。
趁沒有客人來時,何大娘意味深長地問道:“小姣啊,你田大哥這幾日都沒來嗎?”
不出意外地,楊小姣在何大娘眼中捕捉到一抹同情和心疼。
何大娘的話音剛落,對面的王五嫂像是要故意要驗證這種說法似的。她扯開嗓門喊道:“剛子啊,快些給我挑桶水來。”
王五嫂的話引起了眾人的注意。鎮上的年輕人幫着她家幹活不稀奇,因為她有個好看的女兒嘛。但田剛幫她幹活卻讓人驚詫。因為,王五嫂一直和田家不和,兩家很少來往。而且楊小姣和田剛又是那種默認的關係……今日這唱的是哪出?
眾人紛紛用或是同情或是幸災樂禍的目光看着楊小姣。這姑娘真夠可憐的。
田剛卻遲遲沒有出來,先出來的是光彩奪目的王珠,她猶如一顆瓦礫間的明珠一樣奪人眼目。她身穿水紅裙子,如風擺楊柳般地款款走出來。
她一出現,眾人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楊小姣身邊的何大娘低低罵了一句:“狐狸精,跟她娘年輕時一個徳性。”
說完,她又連忙安慰楊小姣:“好孩子,你別傷心了。”
楊小姣微微攥緊手中的鍋鏟:“我有什麼好傷心的。”
何大娘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楊小姣沒有抬頭,她已經猜到了跟在王珠身邊的人是誰。
田剛低着頭挑着水桶走了出來。他沐浴在眾人猜測、驚詫、羨慕妒忌的目光中,像是腳踩在棉花堆上一樣,不由得有些飄飄然。沒有一個男人不享受這種目光。而不像是他和楊小姣走在一起時,眾人的那種同情和憐憫的目光。他在飄然的同時,又有些歉疚。田剛小心翼翼地側頭瞄向楊小姣。楊小姣一直在專註地看着滋滋冒着熱氣的燒餅。
她那當遊方郎中的七舅姥爺說,這世上無論男人女人都靠不住,只有手藝靠得住。他說他的老婆跑了,兒子叫別人爹了,只有手藝還是自己的,一直陪着他到老死。
田剛甘之如飴地被王珠母女倆使喚着。楊小姣注意到田剛那不大的眼中閃爍着一抹奇異的亮光,臉上的笑容也一直沒斷過。這是跟自己在一起時所沒有過的。其實自己對他也沒有過這種笑容。田剛從來都不是那種讓人眼紅心跳的男子。
楊小娟眼裏噴着火,冷冷地說道:“哼,比我抽瘋時還傻,一看就知道那個女人是故意氣你才給他好臉色的。”
何大娘也憤憤說道:“這個阿珠太可惡了,她有那麼多男人可選,你就一個田剛,她還要來搶。”
楊小姣翻了一下燒餅,笑着說道:“其實我也有很多人可以選擇。”
“啊?”兩人吃驚地望着楊小姣。
楊小姣不慌不忙地補充道:“至於那些人選不選我,那是他們的事情。”
兩人均是哭笑不得。
這晚收攤時,楊小姣在那條必經之路上,又看到了田剛。
田剛局促地搓着雙手,眼睛看着腳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楊小姣聲音平淡無波,像往常一樣叫了聲:“田大哥。”
田剛略略抬起頭,目光躲閃,飛快地說道:“那個小姣,你是個好姑娘,你能幹、大方、開朗……”
楊小姣一直笑着,靜靜地聽他往下說。
田剛鼓起勇氣,接著說道:“可是小姣……我、我下輩子一定會娶你。”
“停,停。”楊小姣無奈地搖搖頭:“一個兩個地都說下輩子要娶我,我下輩子的桃花運可太旺了,這可怎麼了得。”楊小姣記得說這種話的還有一個是鎮上的秀才丁玉,他們訂過娃娃親。
晚上,楊小姣躺在床上想,不知道託付雲齊的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如果他真要以身相許她不會拒絕的。因為大周律定規定,除了尼姑道姑外,女子二十不嫁要課以重稅、家人連坐,最後交給官媒婚配。律法坑她,她只能坑別人。
……
慶陽城外,一處幽靜的別院裏。
皎潔的月光下,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背手而立,夜風吹起他的衣袂,更顯飄逸出塵。
雲齊恭敬地立在他身後。
男子問道:“她怎樣了?”
雲齊答道:“她處境很不好,但過得還不錯。”
男子的聲音帶了絲笑意,“我知道,她無論在何種處境下都能過得不錯。”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如此。
“為什麼這麼早回來?我不是讓你中秋過後再回來嗎?”他知道中秋那晚楊家會發生一件大事。
雲齊默想片刻,斟酌道:“屬下以為英雄救美這種事公子應該親力親為才好。屬下怕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不必要的誤會,我明白了。”守護她這種事我確實要親力親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