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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都城千里之遙的漠北之地,荒無人煙,黃沙遍佈,死氣沉沉。
萬里無雲的夜空,星子點點,明亮照人,如同蒙上了巨大的黑布,黑布之中綴了點裝飾。大漠空曠,偶爾有沙沙風聲拂過,又或者在零星生長的野草之間,鑽過一條滑不溜丟的黑色影子。
可就在這原本寸草不生的沙漠裏,今夜卻依稀可聞有鼓樂奏鳴之聲。在荒漠裏迷了路的一老一少,聽見了這聲響,原本毫無生氣的眼裏頓時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
老人渾身上下纏着布,只露出一雙精明的眼睛來。身上都是塵沙,但已經沒有力氣去抖落收拾自己。他牽着的孩子,不過七八歲,步履蹣跚,怕是再多一步也走不動了。
他們是黃河決堤的難民,生了病被驅逐於此地,已命在旦夕。原本以為今夜就要被風沙掩埋,卻不想老天開眼,給他們一線生機。
爬過了一個土丘,老人那被皺紋擠扁了的眼睛突然閃現亮光,忙扯着孩子問,“阿家,你快看看,我們是不是到了仙境?那圍在火堆邊上的是不是都是神仙?”
那個被叫做“阿家”的孩子揉了揉眼睛,清晰地看清楚了一切,“爺爺,這不是我們的幻覺,這是真的!我曾經聽人說沙漠之中有一片月牙泉,只要找到了月牙泉就有活下去的希望,爺爺,我們找到了!”
他的爺爺的眼裏再也擠不出一點淚水,“走,我們下去!”
於是在這沙丘之上,滾下了一大一小兩個人。
這兩個人停下來的時候,四仰八叉朝天,睜開眼睛,便看見幾個長相清麗的妙齡少女圍在他們身邊。
“讓開讓開,這兩個人是什麼人吶,該不會是朝廷派來的細作?”人未到聲先至,等了一會兒,便見到一個嬌俏可愛的少女湊了過來,這少女身上穿着青色的羅裙,皮膚白皙透亮,完全不似常年在這沙漠中風吹日晒之人。
“青檸,這兩個人怎麼會是細作?一看就是逃荒出來的老人和小孩嘛。”另外一人隨之而來,火紅的衣裳,柔媚的眉眼,還很好心地伸手去扶着那小孩起來。
青檸抱手在一邊說著風涼話,“你可別想着剝人家皮,若是江秋笛在這裏便好了,我就能藉著他的眼睛一眼看透你的陰謀詭計!”
連依捏着那小孩的臉蛋“咯咯”笑道,“咱們把功勞都給了江秋笛讓他回去領功,再有其他門監相助,皇上不得不答應讓江秋笛暫代大門監之職。江大門監有空理你才怪!”
青檸吐了吐舌頭不屑道,“唐大門監與小滿的婚事他不可能不想來參加!”
連依忽然“咦”了一聲。
青檸好奇地盯着她。
連依輕輕一拍自己的腦門道,“糟了!我們光顧着來看這兩個不速之客了,竟把那二人拋在一邊!”
青檸擺正了立場,她與連依不辭辛勞趕來漠北,可不是僅僅為了送禮金而來。更重要的是,他們想要鬧一鬧唐玖月與沈滿。誰叫這二人暗度陳倉,一個是瀟瀟洒灑地拋棄了大門監之位,而另外一個死活不接受五行門門主之位。二人攜手來到了月牙泉邊,造了一個客棧,發了個請帖,說是要眾人見證她們永結同好之心。
“爺爺,你看,我瞧見了兩個仙女姐姐。”阿家抬手指了指青檸與連依的背後,小小的眼睛裏滿是憧憬與崇拜,“她們兩個可真漂亮呀,可是仙女不該都穿白衣服的嗎,她們都穿着紅衣服,紅衣服上綉着的鳥兒是鳳凰嗎?這衣服也真的很漂亮,爺爺,她們頭上的珠釵應該也很貴很貴吧?”
阿家的爺爺愣了愣,暗道:我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這樣的仙女。她們兩個穿着的袍子像是喜慶的時候穿的,而且她們手裏還都拿着繡球的一端……阿家說的沒有錯,這兩個女子真的非常漂亮,比集市的時候,看見的畫上的仙女都要美麗……
“老人家,您怎麼到這裏來了?”其中一個個頭稍矮一些的紅衣女子溫和地笑。她的笑容很和煦,讓人心頭沒有來由地覺得一軟。
“我和爺爺逃難來的。”阿家往老人家的身後躲了躲,畏怯地看着這兩個仙女姐姐。這個說話的仙女看起來很容易接近,另外一個姐姐卻冰冷着臉,有種讓人膽怯的氣勢。
“既然如此,不如也請入席吧。”她望了一眼身邊的女子,道。
老人家於是牽着阿家慢慢跟在他們的後頭。那兩個女子還是牽扯着繡球,並肩踏在鋪好的紅毯之上,面朝前,背對着自己。
老人不免在心裏嘀咕。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直到眼前越來越明亮,視線越來越清晰。地上鋪滿了柔軟的羊毛地毯,列了足足百餘桌的酒席。酒席之上,不乏山珍海味,真不知這些東西是如何從遙遠的東海之地運送至此。紅毯的盡頭,是一個擺設着楠木案台的高腳桌子。桌子之上染了清香,又擺了祭品。上面是兩個黑底漆面的靈牌。
左邊稍矮的女子側首對着右邊高挑的女子微笑,然後二人同時緩緩跪在蒲團之上。一側青衣的青檸清理了嗓子,朗聲道,“先拜高堂——”她的音尾拖的老長。
老人家這才恍然明白,原來頭上結的十排燈籠,地上鋪的三里毯子,還有這百餘的酒席,全都是為這兩個女子拜堂所用!
酒席沒有空座,一側是有各種裝束打扮的市井人物,有些妖里妖氣,也有些瞧着像是落了地的秀才與未曾外出過的大家閨秀;另外一側則明顯多了,都是一些貴胄官員,有的甚至連官服都未除去便端坐在席。
所謂的三教九流,水火不容,界限分明,竟然能在此齊聚一堂,觥籌交錯,若不是親眼見着,若只是聽說,這老人家定然不會相信。
“爺爺,我餓了。”阿家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拉扯着他爺爺的衣角道。
“你們坐這裏吧。”一個衣着貴重的年輕公子殷勤地過來,將這爺孫二人往自己的座位上帶。爺孫去了才發現,這是一方的主席,列坐的該是一方的嫡親。
“就我一個人坐着,都快被祖父的眼神給殺死了!”寧韜笑嘻嘻地當著寧相的面道。
寧相的臉一抽一抽,眼裏的怒火從一開始的熊熊燃燒到此刻的筋疲力盡,若不是被定住了穴道強行帶到此處觀禮,他必定已經倒下呼呼大睡,因為一直瞪着眼睛吹着鬍子的確非常累。
“來,你們都不用客氣,儘管吃飽喝足。”寧韜替老人和小孩夾菜,一邊道,“你可不知道我將家裏的東西運出來賣掉有多難。祖父這幾年中飽私囊了不少,不過也都虧了他的貪贓枉法,如今小滿嫁人了,才有了這豐盛的嫁妝和如今的酒席。”
寧相氣的眼睛發紅。
但是寧韜視若無睹,拎起一壺酒,一字在面前倒開,低聲道,“姐姐,希望你與葉田田地下相會,來世圓滿。”
連依聽見了青檸中氣十足地在喊“先拜高堂——”,無奈地對着下面觀望的眾人攤攤手,表示無論自己如何努力也無法拯救青檸這個在必要關頭總會緊張的毛病了。
沈滿卻笑道,“不要緊,生我者父母,養我者,天地。天地即我父母,拜我父母即拜天地。”
唐玖月淡淡道,“天地尊親師,小滿,你是否該拜我?”
沈滿見她頗為認真,皺了皺眉,“你……”
唐玖月笑着回頭,“傻瓜,不許你拜。”
沈滿的心漏跳了一拍。
青檸受不了這邊的甜膩,繼續朗聲,“送入洞房——”
底下頓時鴉雀無聲。
青檸見連依盯着自己,有些驚慌問,“又…..又有什麼不對?!”
連依掃視了寂靜無聲的賓客,見他們臉上神情各異,但同時又看出了他們眼神中與自己相同的一點想法,湊近青檸壓低聲音道,“你這回做的沒有錯。”
青檸更是不解,“那為什麼吳念念、寧純和雲大夫要這樣看着我?”
連依神秘兮兮地一勾嘴角,“因為他們都很好奇,平時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唐大門監、唐大美人,究竟要怎麼樣和咱們的小滿少主洞房的。”
青檸思忖了片刻,眼裏迸發了萬丈光芒,“我、也、很、想、看!”
連依笑嘻嘻地勾住青檸的脖子,道,“那我們也去鬧、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