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處子之身
第四十八章
折柳巷乃京城花街柳巷中的上等之處,平時這條折柳巷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只是今夜乃除夕之夜,即使再風流的浪子也得回家陪伴家人,折柳巷難得的人煙稀少冷冷清清,只有各家各戶大門口的紅燈籠發出曖昧的光。
尚天恩為了趕路,一路催逼車夫,把一輛馬車行駛得風馳電掣。
車還沒挺穩,尚天恩也不等小廝打開車門,自己推開車門跳了下來。
在朱碧青家前堂候着的時候,尚天恩默默地想着心事。
今夜是除夕之夜,明日便是元旦(大年初一),他和尚佳都得凌晨就進宮參加正旦大朝會,然後又得參加陛下的正旦宴會,等到回家,怕是到三更半夜了,轉眼尚佳就要離京,他得抓緊時間了!
不管怎麼說,一定要讓尚佳給老尚家留個后,即使是庶出的也無所謂。
比如說鄭太師吧,嫡妻穆氏可是出身穆氏皇族,乃陛下的親姐姐,鄭太師不是還在嫡妻誕下鄭曉前生下了庶子鄭明么?
他正在思索,鴇母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走了出來:“我的尚大學士,碧青在裏面等您呢!”
尚天恩微微一笑,握住了鴇母的手:“今日尚某尋的是媽媽您!”
鴇母笑得花枝亂顫:“喲,我如今老了,可當不起大學士您的龍馬精神……”
尚天恩笑意加深:“尚某有別的事情要和媽媽細細談一談……”
丫鬟過來稟報,說除夕宴席已經擺好了,尚夫人便挽着李梔梔的手,尚佳走在母親另一邊,三人散着步往內院走去。
尚夫人一邊走一邊絮絮地說著話:“你爹爹有事出去了,也不知道何時回來,我讓人給董姨娘和薛姨娘傳話,讓大廚房把席面送過去,讓她們在自己院子裏自在守歲。咱們娘仨,也自自在在地在內院堂屋飲屠蘇酒熬年……”
這時候三人已經走到了內院大門前。
李梔梔好奇地問她:“姨母,屠蘇酒真的是用屠蘇草釀造而成的嗎?”
尚夫人笑了:“屠蘇酒其實是用大黃、白朮、桂枝、花椒等中藥入酒中浸制而成的,不知怎麼的就叫屠蘇酒了!”
李梔梔巧笑嫣然:“姨母,那能不能在屠蘇酒裏面加些蜂蜜啊?”
尚夫人笑了:“想加就加唄!”
尚佳聽到李梔梔提酒,想起這小丫頭愛飲酒,便睨了她一眼,心道:想飲酒就飲吧,等明年我從滄州回來再說!
李梔梔聽到酒就有些好奇,頗想嘗嘗京城的屠蘇酒與宛州的有何區別,正在浮想聯翩,倒是沒有注意到尚佳那不懷好意的眼神。
一時進了堂屋,尹媽媽帶領丫鬟端茶倒水送熱手巾,來來往往忙個不停,待到開宴,已經快到亥時了。
按照習俗,屠蘇酒是從席中最年少者飲起的。
李梔梔從如珠手中接過酒盞,一飲而盡,只覺得醇香綿軟后味悠長,便含笑起身,從如玉手中接過酒壺,先斟了一盞,奉給了尚佳:“阿佳哥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此時!”
尚佳見李梔梔臉泛桃花眼橫秋水,便知她有了酒意,也不說話,接過酒盞便一飲而盡,然後從李梔梔手中接過酒盞,斟了一盞奉給母親:“母親,年年此時,芳華永駐!”
尚夫人看着高大清俊的兒子和美麗嬌弱的梔梔,眼睛有些濕潤,接過酒盞仰首飲下,然後道:“阿佳,梔梔,只盼你們明年此時成親,後年此時再給我添個大胖孫子或者漂亮孫女!”
尚佳和李梔梔的臉原本就透着紅暈,聞說此言,俱都瞬間紅透,相互看了一眼,四目相對,臉上紅暈愈發深了,俱垂下眼帘不說話了。
尚夫人見狀,不由笑了起來,心中很是暢快。
又飲了幾杯,尚夫人見尚佳臉頰泛紅,眼睛水汪汪的,便知他有了酒意,忙催促尚佳回去休息。
看着尚佳出了堂屋,她還有些不放心,又追到廊下叮囑景秀、玉明和穀雨:“你們務必照顧好公子,待到了時間便叫他起來梳洗穿衣,去宮中參加正旦大朝會!”
景秀等人答了聲“是”,擁着尚佳去了。
等兒子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後面,再也看不見了,尚夫人這才握着李梔梔的手回了屋裏。
尹媽媽帶着眾人把席面撤了下去,又在黃花梨小炕桌上擺了些乾鮮果品,然後把小炕桌擺在了堂屋的錦榻上。
尚夫人倚着錦緞靠枕歪在錦榻上,把一個大大的錦匣推給李梔梔:“梔梔,今後家裏發壓歲錢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李梔梔輕輕答了聲“是”,接過了錦匣,覺得分量頗重。
她打開錦匣,發現裏面放置的紅包都是提前封好的,上面還用筆蘸了金砂寫了一個個名字,不由笑了,問尚夫人:“先給尹媽媽和如畫她們么?”
尚夫人點了點頭,道:“這些都是有定數的,以後你跟着我學習管理家務,待你能上手了,我就可以歇歇了!”
李梔梔心中百感交集,心知即使是母親帶親生女兒,也不過如此了,當下頓了頓,這才啞聲道:“姨母——”
她有很多客氣話可以說,可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只是倚在尚夫人身上默不作聲。
尚夫人在她手上拍了拍,笑道:“梔梔,跟着姨母好好學習啊!”
又道:“等過了年,看你想學什麼,我給你請女先生來家中。”
這個話題李梔梔很感興趣,正要和尚夫人細談,那邊尹媽媽等人忙完了,帶着如詩如畫等大丫鬟進來給尚夫人和李梔梔行禮拜年。
李梔梔知機,忙打開了錦匣,從裏面挑選出尹媽媽等人的紅包,一個個分發了下去。
她瞧着很鎮定,可是分發紅包的時候還是有些慌亂,差點出錯,多虧如玉提點。
尹媽媽等人接過紅包,說了幾句吉祥話,俱退到了外面廊下。
接着如珠帶着眾多小丫鬟進來行禮。
李梔梔一一發了紅包。
小丫鬟們出去之後,便輪到了在內院侍候的媳婦婆子們,也都得了紅包。
尚夫人揮了揮手,懶懶道:“你們都辛苦了,下去自在玩耍吧,我們娘倆自己守年。”
眾丫鬟婆子媳婦齊齊答了聲“是”,一起退了下去。
屋子裏頓時顯得空曠起來,一旁赤金香爐中焚的御景香裊裊升起,散發著溫暖的馨香。
李梔梔陪着尚夫人歪在榻上閑聊:“姨母,東京過年有什麼風俗?”
尚夫人拿了一個小橘子剝開,掰了一瓣嘗了嘗,發覺很甜,便餘下的幾瓣都餵給李梔梔吃了,這才道:“別的嘛,全大周過年都差不多,東京只有兩處不同,一是過年東京允許關撲三天。不管是吃的用的穿的,都可以參加關撲,進行賭博。另外正月里東京沿街都搭有彩棚,除了有各色花燈之外,還有歌舞、說書、彈琴、馴猴……很是熱鬧。”
李梔梔聽了頗為神往。
尚夫人笑道:“不知阿佳有沒有空,若他有空,讓他帶你去御街那邊逛逛去!”
李梔梔聞言,心中歡喜,眼睛都眯了起來。
不多時,尚夫人見李梔梔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便帶着她進去歇下了,臨睡前還交代李梔梔:“咱們祖上是北地之人,府里不興祭祖跪拜那一套,即使拜年都是管家拿了你姨父的名刺四處派送,你我儘管睡懶覺!”
李梔梔聞言,簡直是不敢相信,便決心等明日早上再看看。
大周朝的永泰帝一向任性得很,朝臣們也都習慣了,因此當元旦大朝會丹墀之上空蕩蕩之時,眾人一點也不詫異,俱都看向身兼開封府尹與樞密使文武二職於一身的趙然。
趙然立於武將首位,正與親信尚佳在低聲說話,見狀他也不多說,笑嘻嘻對着大家團團一揖,抬腿便去了永泰帝的寢殿。
眾大臣們也不着急,有的閉目養神,有的和前後左右嘁嘁喳喳說話,朝堂之上熱鬧得很。
這些臣子都是聰明人,雖然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待到了距離趙然離開快要兩刻鐘的時間,便都整理精神,收拾身心,整整齊齊站好,等候着永泰帝御駕親臨——永泰帝一向嚴於律人寬以待己,他自己可以高卧龍床大睡懶覺,大臣們卻得半夜不睡規規矩矩參加大朝會!
果然片刻之後,滿臉睡意的永泰帝在太監侍衛的簇擁下從內殿出來了——他在酣睡之中被趙然給拽了起來,還被趙然用手巾蘸了涼水給抹清醒了!
而趙然則一臉肅然,走到武將首位站好,等候朝會開始。
大朝會結束之後,永泰帝率領文武大臣到勤政門北的東西兩廊下參加正旦宴。
正旦宴中規矩嚴明,文官坐東廊,武官坐西廊,等閑錯不得的,而趙然既是文臣,又是武將,去哪裏都不合適,文官來請,武將來拽,當真是分=身乏術。
正在笑鬧間,永泰帝身邊的大太監蘭太監帶着幾個小太監走了過來,笑盈盈道:“趙大人,陛下命咱家傳話。”他可是奉陛下之命,來報陛下清早被趙然吵醒之仇。
蘭太監生得十分俊秀,一本正經地輕咳一聲,朗聲道:“‘然然,還不過來’!”
“然然”是趙然的小名,只有他的爹娘、永泰帝和一些親近之人敢叫,此時眾文臣武將們聽蘭太監傳陛下之話,稱呼一品大員趙然為“然然”,內心笑得都快抽筋了,臉面上卻都綳得緊緊的,誰也不敢真的笑出聲來。
趙然才不在意這個呢,洒然隨着蘭太監去了。
永泰帝原本就不勤快,這兩年愈發懶了,叫他過去,一定是要他代為主持正旦宴!
正旦宴尚未結束,尚佳等武將便悄悄隨着趙然進御書房面聖去了。
軍事會議開了整整一天,到了深夜,尚佳才與眾武將簇擁着趙然出了皇宮。
趙然臉上依舊掛着怡然的笑:“給你們一日時間,回去和家人好好聚聚,後日凌晨寅時到我書房集合!”
眾將答應了一聲,拱手而散。
尚佳身體疲憊之極,大腦卻精神得很,籌劃着明日休息,他帶梔梔來御街看燈玩耍,再帶梔梔去吃些東京名吃,然後好好與梔梔談一談。
他打心眼裏覺得梔梔可以學習母親的聰明理智善於理家,但是一定要溫柔!溫柔!!溫柔!!!
重要的事情強調三遍!
因為自己的母親過於剛強,尚佳對於像趙然的母親孫氏那樣的溫柔女性,簡直是天生的嚮往。
尚佳滿懷心事正要隨眾離開,卻被趙然叫住了:“阿佳留一下!”
眾將都知尚佳是小趙太師的入室弟子,乃趙然的小兄弟,知他們兄弟感情好,也不打擾,都笑嘻嘻地散了。
眾校尉簇擁着趙然尚佳在御街上並轡而行。
趙然眼中含笑瞟了尚佳一眼,先在心裏笑了一陣子,這才揮了揮手,示意身邊的人拉開距離。
尚佳狐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待隨從都處於安全距離了,趙然這才忍住笑低聲道:“阿佳,我接到情報,令尊昨晚去了折柳巷!”
尚佳毫不動容——他爹去折柳巷,這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他老人家不去才不正常呢!
趙然看了看尚佳那沒有表情的臉,低頭繼續忍笑:“聽說你爹問名妓朱碧青要了幾粒助興的藥物!”
尚佳牙齒髮酸,表面上卻依舊很鎮定——他爹那麼風流,年紀卻不小了,吃點助興的葯很正常啊——直接吃死算了!
趙然一本正經:“令尊凌晨離開朱碧青家之時,讓管家帶走了三位清倌人,花了三千兩銀子,是現付銀票!”
尚佳:“……”
趙然瞟了尚佳一眼,道:“據暗線回報,令尊床幃之間告訴朱碧青,說這些清倌人都是為你準備的!”
尚佳聞言,瞠目結舌,張口無言。
趙然見他總算是破功了,哈哈大笑,簡直是笑得東倒西歪,還忙裏偷閑在尚佳肩上拍了一下:“我的阿佳弟弟,你爹瞧不慣你死守貞潔牌坊,今夜怕是要用計壞你那處=男之身呢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歡暢之極,那鋪天蓋地的“哈哈”聲簡直是響徹整個御街。
尚佳臉色鐵青,恨不能先把自己這個促狹鬼大哥拉下來揍一頓,再回家把自己那不着調的父親給踹一頓!
他既不能揍趙然,又不能踹親爹,只能是一夾馬腹,憤然衝出,離開了狂笑不止的趙然。
尚天恩傍晚就回府了。
他也不回內院見尚夫人,也不去新秋院陪伴董姨娘,更不回西樓臨幸薛姨娘,而是躲在他的書房缺月齋之內鼓搗了半日,終於定下了完美的圈套,只等尚佳上鉤了!
只是坐等又等,尚佳一直不曾回府,尚天恩等得都快睜不開眼睛了,尚佳還是杳無蹤跡。
尚佳在寒風中一路疾馳,終於冷靜了下來,心中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治治他這不着調的爹!
尚天恩正在書房內的錦榻上倚着炕桌打盹,小廝鋤花進來稟報:“老爺,公子回來了!”
尚學士聞言大喜——還沒去請呢,阿佳自己送上門來了——他當即從錦榻上跳了下來,急急忙忙穿上皂靴:“快去把席面送進東廂房!”從朱碧青那裏帶回的三位清倌人都在東廂房的卧室內候着呢!
尚佳一身武將打扮,帶着景秀、天和、佳音和玉明大步進了缺月齋。
尚天恩滿臉堆笑迎了上去,聲音慈愛無比:“阿佳,來,陪爹爹吃酒!”
尚佳淡淡地看了爹爹一眼,唇角挑起了一抹笑意,跟着爹爹進了東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