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友人向容
友是何許人也?友是向容!
向容也許是謝依南上輩子一世做人,於所有失敗里唯一一個成功案例了。儘管成年後的向容一再表示,自己並不稀罕謝依南的搭救,且深深的嘆悟擾腕一失足成千古恨。
謝依南與向容的友誼起緣於一次意外事故。
也許真是緣份吧,上世謝依南5歲那年,一天下午,挎着菜籃子去豆腐劉家買豆腐,當然,這並不是謝依南自願前往的,她是被外公逼迫的,威脅的言語很簡單,很粗暴,他說:你不去今天就不給飯吃。
如果這只是一個威脅,謝依南肯定是不會放在心上的,可惜並不是。事實上,謝依南那會兒已經挨了無數次餓了,當然,挨餓也並不單純只是外家眾人後母心理作遂,謝依南也委實犯了些錯的。
比如,她將家門的鑰匙弄丟了,自此開始了長達5年的鎖撩銬生涯,直到上了初中,謝依南才有幸獲得批准,將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取下來。
又如,貪杯喝醉了酒,一醉醉了三天三夜。聽起來委實不可思議,但謝依南至今都認為那並不是自己之錯。沒爹的孩子像根草,謝依南只是好心替隔壁五保戶老奶奶趕了趟雞,老奶奶非要請她喝甜酒,謝依南就喝了。外家家教嚴格,謝依南打小就被培養成一個講文明有禮貌好娃娃兒,喝了人家的東西,禮貌上是不是應該道謝,順道誇一下人家手藝好,做的東西好吃。
誰知道這老奶奶這麼不禁誇,誇一次喝一碗,謝一次再喝一碗,這一誇一謝之間,謝依南不知不覺就喝下了好幾海碗的甜酒,醉,那是必然的。
再如,其它一些瑣七雜八的事兒,諸如吃飯不端碗啦,見面沒喊人啦,飯點不作客啦等等。上世謝依南對食物有着超出尋常人的偏好,大抵就是小時挨餓太多作的怪。
那時候向容就常對謝依南說:“我知道你丫沒安全感,但也不用付出自己漫妙的身材為代價吧,你知道這一碟子蛋糕吃下去,會增加多少卡路里嗎?你知道1克卡路里能增長多少脂肪嗎?吃吃吃,胖不死你!”
模樣痛心疾首,但謝依南還是要吃。不吃,心裏慌啊!
呃,言歸正傳。
謝依南那一趟豆腐之旅與平常並無大異,她照例出了家門,走過田間,走過竹林,走過榕樹彎的深潭邊,走過種花菇的周婆婆家,走上與石橋相連的小山凹,到達豆腐劉家,買了豆腐,裝好籃子,她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開始返程。此時一切如常,天空晴朗,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野蜂飛舞,蝴蝶尋香,可謂是天無異像,地無崩裂,水無逆流,總之一切好的不得了。
謝依南安安分分地走自己的路,直到再次到達榕樹彎,她才抬起頭警惕地打量四周,腳步越發匆忙了起來,欲匆匆行過。哪兒知事情到了這兒便出了岔子,謝依南這極為尋常的警惕竟然真被她警惕地發現了不尋常的端倪,榕樹彎的深潭裏有人。
天要亡我,謝依南當時判定!
榕樹彎的深潭,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死亡之潭,世世代代淹死在那兒的人上不了千也有數百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光是謝依南認識的人裏頭就折了不下五個在那方深潭裏。
無知者無畏,謝依南偏偏知道的太多關於深潭,關於水鬼的事兒了。涼血倒流手腳僵硬,想跑,跑不了,謝依南又驚又怕又急又懼。她不敢求天上的父親保佑自己免遭大難,她甚至懷疑父親是不是在天上太寂寞了,派了水鬼來請她?
謝依南的擔心促使她越發的感知到死亡的力量在漸漸逼近,別無他法,謝依南只是緊緊抓住胸前的桃核兒,暗暗祈禱上蒼的憐憫之心,助她逃過此劫。謝依南亂七八糟地想着,竟詭異的平靜了下來。
她從害怕,驚懼,到防禦,再到鎮定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待神思恢復清明后,終於看清深潭裏的人是向容,那個父母出門在外打拚,家裏永遠只有她與一個患有眼疾奶奶的向容。那個衣衫永遠不整,頭髮永遠打結,小臉兒永遠塵土滿面的向容,那個比謝依南更加不受歡迎的向容。
她在水裏,她在掙扎,她在求救。
謝依南當其時不知哪裏來的力量,僵硬的手腳自動解鎖,扔下滿籃子的豆腐,撿起路邊的破竹,飛快跑向潭邊,將向容從水鬼手中搶了上來。
5歲的向容被5歲的謝依南救了,人命關天之大事兒前前後後甚至沒有驚動任何一個大人,向容甚至沒有與謝依南道過一聲兒謝,謝依南看着剛剛被自己從死亡之潭裏救起的向容,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的向容,默默地朝她吐了一地兒的口水,然後悻悻然的拎起泥地上的豆腐,轉回家去。
豆腐碎了,謝依南又是一頓挨餓。
當時,謝依南覺着可不值了,比過年的時候被母親強行收走的紅包還要不值。她覺得還不如救一條狗兒,拍拍身邊的小黃狗兒,謝依南終於不那麼難受了。
對了,小黃狗兒,也是謝依南輾轉救回來的。用處挺大,謝依南挨餓蹲門邊的時候,小黃狗兒默默在旁邊撒尿打滾刨坑造墳。謝依南偷溜出去玩兒的時候,小黃狗兒代替她看家護院抵禦外敵。
很多年之後,謝依南才推翻了自己當時的結論。那時候的向容,已經將謝依南當作自己人生的第一順位,任何事情都以謝依南馬首是瞻,指哪兒打哪兒,極盡所能為謝依南所用,儘管後來謝依南做了那麼多錯事兒,向容依然不離不棄。
佛語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重生一世,謝依南覺着,這浮屠不造也罷。與向容的友誼卻還是要建立起來,畢竟,向容是她上一世心中唯一的溫暖。
還是那條路,那是那個死亡之潭,擁有兩世經歷的謝依南已經沒有了恐懼之心,在她眼裏,死亡之潭也只不過是較別處水深了些的潭子而已。
謝依南帶着張家三兄弟,推着滿滿當當的食物,鎮定自若的走過死亡之潭,然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當然不會發生任何事情,前世被人傳頌的極富神奇色彩的死亡之潭,其實不過是大人們制止小孩兒下河玩水的信口之言罷了。
長長一條香雲河,除了榕樹彎的深潭淹死過人,別處亦不是沒有發生過,只是傳頌的人少,加上別處沒有榕樹彎這樣值得被人傳頌的天時地利人和罷了,這處轉角,山凹,老榕樹,急水,深潭等綜合起來,可不就是廣大民間蒲松齡仿者的傷心鬼故事集么?
收起雜念,過了榕樹彎,再行一小段路,便能看見外家那長條形的四合結構屋院了。外家屋院與老謝家的屋院,不管從客觀上講,還是主觀上講,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兒。地理位置,格局結構,佔地大小,統統完勝。
謝依南看着眼前這個比老謝家大了不止三倍的屋院,複雜的心情無以言述,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她搖頭揮去前世的種種記憶,決心去努力創造一個更好的未來,這兒,算是一個起步吧!
“外婆,外婆,南南來看你了。”
謝依南率先走了進去,迎面而來的卻不是外婆,而是那個性格頗與上世不符的小姨。小姨看見謝依南,一臉兒的驚奇樣兒,嘴裏卻說:“喲,這着急忙慌的人是誰啊。”習慣性地捏了捏謝依南的小臉兒,滿足了手欲的小姨又說:“南南這是投奔來了?這才幾天啊,你就過不下去了?”
“小姨。”
謝依南心裏有一百種擠兌小姨的方式,奈何她人小力微,一種都不敢使出來,只好擺了滿臉兒的委屈表情,投奔到倚門而立的外婆懷中,尋求公道。
外婆果然不負重望,她抱着懷裏的小外孫,疼愛的撫了撫她頭上的發,然後才臉兒帶不喜的對小姨說:“還有沒有做長輩子的樣子了,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怎麼說話兒的你?”
小姨像是專程來找罵的,被外婆罵完哼了一聲兒,轉道便回了自己房間,到吃飯時間了才肯出來。
謝依南才不管她呢,她歡歡喜喜的抱着外婆蹭來蹭去,像只撒嬌的貓兒。
“南南今兒個怎麼過來了?”外婆問道。
“南南來看外婆,還給外婆帶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外婆你看,好大一車哦。”
順着謝依南手指的方向,陳外婆果真看見門前溪邊,停着一輛斗車,邊上站着三個小男孩兒,正滿頭是汗的望向這邊。
外婆唉啊一聲兒,招呼正好從屋裏出來的外公母親舅舅等人一道過去卸車,外婆邊走連埋怨謝依南失了待客禮數,說怎好這麼對待三個小義士。
“外婆,張家三個哥哥對我可好了,他們還教我讀書呢?”謝依南坐在堂上喝着外婆送上來的糖水,看一眼似是有些局促不安的張家三兄弟,雖然為撒嬌,實為轉移話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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