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小無猜
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瞳眨得俏然,若似隨意的一句話,偏偏眸底里那股子認真肯定,讓人無法忽視。
一句話,出乎所有人意料。
紀氏連忙追問:“莞莞瞧見是誰射的箭了?你這孩子,既知道是誰,怎麼不早告訴我?”
她急得四下打聽那日去西圍場的都是誰家子弟,沒想到自個閨女居然知情不報。
大太太也彎腰詢道:“莞姐兒看見了?”
晏莞嘟着嘴,像是在回憶,片刻后還是睜大眼睛搖頭,“我記不清了,那日人多,我光顧着躲箭。只是後來隨箭射來的方向看去,他人倒是在那,可手裏早去了弓箭。”說著伸手一指,指向傅明珺。
傅明珺本規規矩矩的立在炕前,此刻臉上儘是一副沉冤得雪的驚喜,聞言轉首,忿忿不平的對傅夫人道:“娘,我都說了我不會射偏。我箭術那麼好,那一箭肯定是射中了兔子的,您非不相信!”
尋常人家必是不希望自家兒子沾上這種事,傅夫人自不例外。
只是,她卻並沒有因此鬆氣,仍是斥責:“娘知道你沒傷到人,可阿蠻替你撿回來的那隻野兔就在你莞妹妹失足不遠處。
珺哥兒,你能肯定她不是受了你的驚嚇?”
“兒子不是要推卸責任,這本來就和我沒關係嘛。”聞者氣焰一短,嘀咕的聲音小了,但還是委屈。
大姑奶奶見狀,便扶了堂妹肩膀,笑着打圓場:“既然和珺哥兒無關,那想必就是場誤會,母親您也莫再覺得內疚。”
紀氏只關心閨女,繼續發問,“莞莞,你真的沒看清射箭人的長相?”
晏莞抬頭望着自己娘親,猶豫了一會才回話:“有些遠,看不清晰,就是看到了,我也說不出是誰。不過,他肯定知道自己身邊都是哪些人。”說著兩眼又盯向傅明珺。
紀氏就提醒她:“什麼他不他的?這是你大姐姐的夫家兄弟,你得喊三哥哥。”
晏莞睃了他一眼,少年一副欲說還休的磨嘰模樣,一點都不豪氣。但滿屋子的長輩都看着,也就不情不願的開了口:“三哥哥。”
傅夫人見兒子呆愣,扯了下他衣衫,傅明珺即跟着回道:“莞妹妹。”
紀氏就去拉他的手,語氣溫柔:“珺哥兒,你還記不記得,當時身邊都有誰?”
傅明珺抬頭,回望向自己母親。
紀氏隨其視線,也看着傅夫人,詢問的意思不言而喻。
傅夫人則轉頭示意大太太,後者即上前拉了紀氏的手:“二弟妹,咱們上房裏說話,讓孩子們自己玩會。”
紀氏見她們這般神色,亦不是遲鈍的,倒也肯給眼前人面子。
於是,她讓紀嬤嬤守在這裏,又命丫鬟送些牛乳點心過來,自己則與她們一道離去。
晏莞喜甜食,小午覺醒來正覺得口中沒味,又是貪吃的年紀,哪裏管對面坐了誰,捏起糕點就吃。
傅明珺被留在這,心裏很不服氣。看着几面上擺着的雙色豆糕和梅花香餅,又見女孩吃得香,頓時露出嫌棄膩煩的表情。
晏莞一點招呼他的意思都沒有,旁邊紀嬤嬤看不過去,湊近了道:“姑娘,您別只顧着吃呀。”說著沖她使了個眼色。
晏莞很聰慧,自不難懂,只是仍端着牛乳茶飲了兩口,神色饜足。
須臾,她與身邊人道:“嬤嬤,三哥哥愛吃野味,他瞧不上這個。”
“誰說了我愛吃野味?”少年輕狂,最是愛拌嘴的時候。
晏莞就“哼”了聲,毫不客氣道:“那日你家小廝過來揀的野兔我可瞧清明了,明明是懷着崽子的,就那樣被你射殺了。
常言道‘懷小不射、弱齡不射’,你這樣不顧天倫的殘殺,難道不是為了口腹之慾?”
在她看來,狩獵回來的獵物,必定就是拿來烤了吃的。
“誰是為了口腹?我哪裏又曉得那隻兔子懷了小?”
傅明珺滿臉漲得通紅,眼色又急,偏偏理虧氣短,只能瞪着對方:“我們尋的是冬狩的樂趣,你懂嗎?”
晏莞瞥都不瞥他,慢條斯理的擱下乳茶。
世家名門出身的子弟素來驕縱,從沒受過冷眼輕視。傅明珺心氣高,受了這一頓編排,既羞又惱,抓起眼前的釉彩瓷盞就往嘴邊送。
入口甜膩,他“啪”的一聲將茶盞擱下,“這什麼東西!”憋苦着臉,真恨不得吐出來。
“牛乳茶啊。”
“小孩子家家的才吃這個,給本少爺換茶來!”他聲音清亮,端的氣勢十足。
晏莞可不受他這套,輕笑了道:“你不愛吃牛乳啊?”
“本少爺男子漢大丈夫,才不吃女孩子家喝的東西。”傅明珺一臉傲然。
聞者脫口即道:“怪不得長這麼黑。”
“你、你……”傅明珺倏地站起來,恨不得跳腳。
他出身將門,自是習武居多,雖說也是被家裏當嬌兒般寵着長大,但畢竟比不得世家名門裏的公子哥白皙矜貴。平日裏最恨的就是被人挖苦這個,現被當面戳了鼻子嘲笑,簡直忍無可忍。
他指着對麵人兒,“你”了許久,可許是領教過了她的伶俐口齒,一時竟想不出能反駁的話。
女孩氣盛,仰着頭再道:“我們家的牛乳也沒求着你吃。”
他倒抽了口氣,通臉憋得又紅又紫,犟道:“我是大人,與你不一樣。燕京城裏誰家待客不是用最好的茶,偏偏你是這勞什子牛乳。
你別是自己年紀小不懂得品茶,就拿這個來忽悠人。”
都是愛爭意氣的年紀,晏莞也是頭一回被人諷刺,哪裏受得了,當下不顧紀嬤嬤的勸和,吩咐人去取茶具來。
紀嬤嬤看這位小祖宗真較勁上了,怕她胡鬧連忙扯了她袖子低道:“好姑娘,您別這樣,紀三公子是客人。再說,您又不會沏茶。”
晏莞逞了口舌之快,聞言亦有些心虛。
傅明珺見了,就笑她:“品茗這般風雅的事,你小小年紀可別不懂裝懂。罷了,我年長於你,你就認個錯,哥哥我既往不咎。”
她一張臉也已憋紅,又見不得他神氣,當即拍了紀嬤嬤胳膊,催道:“誰說我不會,嬤嬤快去拿,我親自給這位貴客沏茶。”
閬仙苑裏一應俱全,茶具很快就送了進來。
晏莞急急下炕,也不要丫鬟扶,一拐一拐的到了桌子前,望着眼前的茶壺茶具等物卻有些頭大。
以前在遵義府,倒是見過二舅家的表姐沏茶,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很是漂亮。撓了撓頭,晏莞心道,就不知自己做不做得來。
她回首,看着傅明珺說道:“我要是沏出來了,你可得都喝完。”
傅明珺一臉看笑話的嘚瑟樣走過來,應道:“這自然。”
晏莞取來裝龍井的茶罐,白嫩的小手伸進去,抓了些許放入壺裏。正要加水,頓了頓,又從罐中抓出兩把,如此才忙碌起來,也不顧過程先後,最後竟真的搗鼓出一壺茶來,湯色碧澄,味道濃郁。
她心霽莞爾,親自給他倒了滿滿一杯,“我好了,你快喝。”
因着整個沏茶過程,女孩都是自信滿滿的架勢。傅明珺見她有模有樣還真信了,不免另眼相看,接過茶杯送到嘴邊,覺得茶味甚濃,不自覺的一飲而盡。
晏莞見他如牛飲水的樣子,嘴邊嘀咕着“風雅”,又替他續茶。
她忙了這麼久,非讓對方把一壺都喝完。
傅明珺自認欽佩,將茶水想像成酒,胳膊高舉,喝得很是豪邁,非顯出自己的男兒氣概。
晏莞亦很得意,覺得自己天資聰穎,連沏茶這麼繁瑣的事看幾遍也都會了,精緻的小臉抬得高高的,又一拐一拐的坐回炕上。
她吃了幾口牛乳,望着見底的瓷盞耷了嘴,沖外喊來紀嬤嬤,砸吧着撒嬌:“嬤嬤,我還要。”
因剛剛嫌人多言多語,打攪了自己施展茶道,就把人都趕了出去。
紀嬤嬤聞聲進屋,見圓桌上水漬瀰漫,原也沒多想,只是一抬頭見傅家少爺臉頰泛紅,整個人有些恍惚,手裏還舉着茶杯,不免遲疑。
“傅三少爺,您沒事吧?”她瞧着不太對勁。
晏莞就道:“不過是吃了我幾杯茶,能有什麼事?”
正說呢,傅明珺起身卻身姿一踉,扶着桌沿差點倒下,人也暈了過去。
紀嬤嬤忙把人接住,驚得沖外喊道:“流砂,快去請大夫;降香,你到上房通知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