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開棺
我扛着鐵鍬問道士:“現在怎麼辦,向下挖?”
道士搖了搖頭:“先等一下。看看下面的情況再說。”
我奇怪的問:“這怎麼看?”
道士指了指我的眼睛:“用這個看。”
我笑了一聲:“你開什麼玩笑,我又沒有透視眼。”
道士奸笑了一聲:“馬上就有了。”我正要再問的時候,他忽然驚慌失措的大叫:“快張嘴。”
我嚇得身子一哆嗦,不由分說,趕快把嘴張開了。這時候,道士忽然伸出手,向我嘴裏滿撒了一包粉末。
我又是詫異,又是恐懼,又是憤怒。我蹲在地上,使勁的吐那些粉末,嘴裏滿咒罵不絕。而道士站在旁邊,一直奸笑。
能吐出來的,我已經吐完了,不能吐出來的,我無能為力了。我直起身子來,氣得發抖。我指着他問:“你往我嘴裏塞什麼東西了?”
道士笑了笑:“我揪了磚頭一綹頭髮,燒成灰,讓你吃下去了。”
我大驚失色:“屍體上的?”
道士點了點頭:“屍體上的。”
我一聽這話,又開始嘔吐起來了。
道士還笑眯眯的在旁邊解釋:“我是要借你的眼,看看下面都有什麼。現在只要我用一點手段,你就能看到下面的情況。”他拍了拍我的脊背:“行了,你吐也沒有用了。”
我咒罵了兩句,只能無奈的坐在地上。
道士在我身前點了一支蠟燭,讓我看着燭光,嘴裏面不停地念叨:“磚頭,磚頭,磚頭……”
我感覺這個儀式像是在催眠一樣。我正看着燭光念名字,忽然後腦勺砰地一聲,被人打了一下。我眼前一黑,差點暈倒在地上。
等我揉着腦袋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周圍的景色都變了。
我看見自己呆在一個地牢裏面。這地牢根本沒有出口。上下左右,全都是紅色的牆。在地牢的正中央,擺着一具棺材。
棺材是黑色的。但是上面偏偏又有一道一道的紅印,好像有人在上面澆了血一樣。
我看到地上散落着很多白骨。有的骨頭已經被泥土埋進去了一半,有的還留在地面上。這些骨頭顯然都是人類的,但是個頭很小,似乎屬於小嬰兒。
我東張西望,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忽然我聽到有一個人,帶着哭腔,小聲的嘟囔:“爹,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玩水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玩水了……”
這句話實在太熟悉了,像是一道閃電一樣,擊中了我的身子,讓我想起很多往事來。
磚頭的父母很嚴厲,而磚頭又是那種調皮搗蛋的人。所以經常看見他在門口罰站,嘴裏面嘟囔着說:“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磚頭家嚴禁游泳、玩水,甚至靠近水塘都不行。但是磚頭還是偷偷地學會了游泳。在他臨死前的那個夏天,我經常看見他站在門口罰站,嘴裏面哀求着:“爹,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玩水了。”
善於改錯的人,總是善於犯錯。
改了又犯,犯了又改。直到他淹死在水塘裏面,終於消停了。他沒有機會再改錯了,當然,也沒有機會再犯錯了。
十年了,我又聽到磚頭認錯的聲音了。我心中打鼓:“難道,是磚頭在這裏?”
我循聲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聲音是從棺材後面傳出來的。磚頭應該藏在那。
我探頭探腦的向那邊張望。我果然看到磚頭了。
他仍然是十年前的模樣,只不過全身被水泡的發白。他蹲在地上,一個勁的嘟囔:“我錯了,我再也不玩水了。”
他的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不是淚水。
過了幾秒鐘,他似乎注意到我正在看他一樣。他猛地抬起頭來,沖我哭喊:“郭二,你他娘的終於來了。你他娘的,我他娘的弄死你……”
他看見我之後,開始極為兇狠的破口大罵。但是轉眼間,忽然又變得溫和起來。柔聲細語的說:“郭二,你來看我了?”
我已經被他嚇呆了,我感覺磚頭似乎有些瘋狂。我站在那裏,過了好一會才小聲說:“磚頭,你剛才好像在罵我……”
磚頭的目光瞬間變得很陰毒:“我當然要罵你,我恨不得活剝了你,你見死不救,害得我在這裏受苦這麼久……”
他橫眉立目的看着我,被水泡的臃腫的臉更加難看了。我戰戰兢兢地,幾乎不敢跟他說話了。
然而,磚頭忽然又和善起來了:“郭二,只要你能把我救出去,舊賬一筆勾銷,咱們還是好朋友。”
直到這時候我才明白,磚頭是恨我的。恨得牙根痒痒。只不過為了逃離這裏,才強壓住了內心的怒火。
我咧了咧嘴,現在心裏面害怕倒是其次,更多的是難過,我小聲說:“磚頭,你當年掉進水裏之後……”
磚頭擺了擺手:“以前的事,今天先別提了。趁着我師父受傷了,快把我救出去。”
我指了指棺材,小聲的問:“這裏面裝着的,是你的師父?”
磚頭點了點頭:“裏面就是他。”然後他又開始哭喊:“你快點來救我啊。”
磚頭被關了十年,我感覺他的腦筋已經不對勁了。或許他一直壓抑着自己,但是看見我之後,看見獲救的希望之後,大喜之下,已經有些瘋狂了。
我擺了擺手,讓他安靜下來:“你師父現在怎麼樣了?上次受的傷嚴重嗎?”
磚頭明顯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說話也比剛才穩重多了:“我不知道。他不允許我看他的傷。不過我覺得應該不輕,回來之後,他就一直躲在棺材裏面,沒有再出來過。”
我點了點頭,問磚頭:“你們十年都躲在這裏。為什麼最近忽然出來了?”
磚頭神色一黯:“為了害人。師父說,有一戶人家躲到城裏面去了。得趕快把他們害了,不然就來不及了。”
我聽得雲山霧罩:“這是什麼意思?你們要害誰?”
然而磚頭顯然沒有興趣和我談論這個,他着急的喊:“你快點救我出去,我已經等了十年了。”
我答應了一聲,就向他走過去。等我走到他身邊的時候,我頓時愣住了。我看見他的右手,被一根大長釘子,釘在棺材上面。
我被這殘忍的景象驚得一哆嗦。我指着釘子問磚頭:“這……這是那隻老鬼乾的?”
磚頭點了點頭:“這釘子我沒有辦法拔下來。魂魄就只能留在這裏。你幫我。”
我咬了咬牙,慢慢地伸出手去。我的手剛剛碰到釘子,棺材裏面就傳來了咯咯的冷笑聲。
我嚇得一哆嗦,身子猛地向後退。結果這樣一退,撞到了身後的紅牆。
看起來很堅固的紅牆竟然像是沼澤一樣,把我的身子吞沒了。
我在紅牆當中掙扎了一會,猛地睜開眼睛。我又回到現實中了。
道士正坐在我身前,他見我醒了,感興趣的問:“你都看到什麼了?”
我把下面的情況說了一遍。道士點了點頭:“這就對了。棺材裏面躺着的,就是那隻老鬼。咱們現在就把他挖出來。”
我攔住道士:“老鬼很厲害。咱們不如等到天亮再挖。我聽說鬼不能見太陽,到時候讓陽光一照,老鬼不就死了嗎?”
道士嘆了口氣:“我也想這樣,可是你別忘了,磚頭的魂魄在棺材外面釘着呢。到時候,棺材裏面的老鬼沒有死,磚頭先得曬死了。”
我只好點了點頭,嘟囔着說:“那咱們也得小心點。這隻老鬼很厲害。”
道士已經開始動手挖了,他一邊挖,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當然知道,這還用得着提醒嗎?不過,那隻老鬼被我算計,已經受了傷,本領應該大打折扣了。”
當年的池塘有多深我記不清了。但是應該不淺。那黑棺材既然在池塘下面,它的深度就可想而知了。我現在有點懷疑,今天晚上我們能不能把棺材挖出來。
過了一會,道士停下手來了。他蹲下身子,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來,藉著蠟燭看了看,嘟囔着說:“怎麼是紅色的?”
我問道士:“這說明什麼?”
道士把泥土扔在地上:“黃土攙血,必有冤情啊。”
我點頭說:“可不是嗎?磚頭游個泳而已,被人釘在棺材上面十來年,可不是有冤情?這冤情實在太大了。”
道士微笑着點了點頭:“有道理。”
我們兩個又挖了一陣,忽然一聲輕響,我好想挖到了什麼東西。
我本以為是一塊石頭,結果在周圍清理了一番之後就發現,我挖到的是棺材。
我詫異的看了看高度,我們連半米都沒有挖下去。
我撓了撓頭:“這個高度好像不對啊。棺材不可能距離地面只有半米深。”
道士繞着棺材轉了一圈,得出來一個結論:“除非水塘被填上之後,棺材一直在向上升。”
我驚訝的說:“棺材還能自己動不成?”
道士嘆了口氣:“這世上的怪事多了,會動的棺材,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指揮着我,小心翼翼的清理棺材周圍的浮土。我們已經幾乎把棺材整個挖出來了。我看見在棺材的一側,釘着一隻手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手掌的主人就是磚頭。
我問道士:“咱們現在怎麼辦?開棺嗎?”
道士搖了搖頭,噓了一聲,示意我不要說話。他點起一支蠟燭,慢慢地靠近棺材。在距離棺材五步遠的時候,蠟燭噗地一聲,滅掉了。
道士再三試了幾次,確定出來一個範圍。他拽着我向後退了十來步,盯着那具棺材說:“差點被他給騙了。棺材裏面的老鬼根本沒怎麼受傷,如果我剛才開棺,這時候估計已經死了。”
我問道士:“那咱們現在怎麼辦?取下磚頭的手,然後把棺材一把火燒了?”
道士搖了搖頭:“取下一隻手來沒有用。必須把老鬼制住不可。”
他倒背着手,在地上轉了一圈。然後把地上僅有的幾支蠟燭掰成三四截。現在我們有很多蠟燭頭了。
他用蠟燭頭把棺材圍起來。擺成了一個陣勢。
然後坐在地上,隨意跳了三隻沒有用過的蠟燭。他把食指咬破,滴在其中一隻蠟燭上面。緊接着是中指,然後是拇指。
他咬了三根手指,滴在了三支蠟燭上面。然後他把蠟燭點燃了。
我看見這幾隻蠟燭的顏色似乎有些不一樣。它們比普通的蠟燭更亮一些。
道士面色有些蒼白,他把蠟燭交在我手裏面,囑咐我說:“這三支蠟燭,是我的本命陽火,千萬不能滅了,明白嗎?”
我緊張的點了點頭。
道士做完了這些事之後,就大義凜然的向棺材走過去了。
棺材裏面發出一陣冷笑聲,道士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