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五章

85.第八十五章

人之一生總會遇到一個人,願為她拋卻名聲,拋卻富貴,拋卻一切能拋卻的,只為與她相守,只為能有一日,在黃昏溫暖微黃的陽光下,細數她曾經黑如鴉羽的蒼蒼白髮。

夜已深,暮笙沉沉而眠,就着榻旁一盞小小銅燈微弱的光,孟脩禕半撐在臉側,凝視她恬靜的睡顏。

她睡著了,雙目自然輕合,唇角放鬆,挺翹的鼻尖在臉頰上投下一點陰影,她的呼吸緩慢而綿長,她的胸口慢慢地起伏,她優美的發散在玉枕上,泛着令人心安的暗光。

孟脩禕慢慢的俯身下去,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個輕吻。哪怕她們無數次相擁而眠,無數次唇齒相依,每每與她靠近,都如第一次擁有她時的喜悅,只是歲月逝去,終有不同,她們因經歷而添滿了默契與再也無法分開的深情。

只有她在,知道她就在那裏,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她才能安心做旁的事。不知何時起,孟脩禕發現,她人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建立在有暮笙的基礎上。

如此糾纏的深情,誰還能分得開她們?

昌樂郡距京約莫五日疾馳。

半月後,錦衣衛傳回奏報,昌樂郡遍生流民,聚眾而反!

先前龐中直密奏是昌樂郡守顧銘之縱民生亂,事實有些出入,卻相去不遠。此次民亂,非郡守有意縱容,而是官逼民反!

老百姓大多是泥腿子,庄稼人,心裏想的唯有農時,唯有飽腹,除卻少數無所事事到處晃蕩的二流子,誰會沒事去做掉腦袋的事?

孟脩禕接到奏報,氣得狠。

聖人言,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小災,十二年一大災。自上古起,天象便是如此。除了幾年前江南那一人為一鬧,全國各郡縣久無大災,算算年月,差不多就在這幾年了。因此,也因鹽利可觀,孟脩禕這兩年輕徭薄役,與民休息,以備荒年。

這也是應有之意,豐年屯糧荒年用,古來如此。

本是大好的國策,與民有利,事情,就壞在小人手上了!顧銘之不止置朝廷法令於無物,乃至私加賦稅,橫徵暴斂,逼得百姓活不下去了!飽了他一個,餓死一郡黎民!

孟脩禕快給這蠢東西氣死了!當朝發怒,顧銘之還在押解入京的路上,暫罵不到,便將“病癒”來朝的顧行之罵了個狗血淋頭。

顧銘之區區郡守,能做出如此膽大妄為之事,想也知與他這在朝為相的族兄大有關係。沿邊州郡,若非顧忌他有個當丞相的族兄,敢不奏報?使事態惡劣至此?

想到這老頭反對她立后反對得厲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家的事都沒拎清還管到她頭上來了!

“諸事不察,唯知高卧,家事不嚴,專盯着朕!你有何面目再居相位!”孟脩禕橫眉怒斥。

顧行之跪着,一力請罪,並無半字抵賴。他也知道,那族弟恐怕藉著他的名做了不少惡事。

看他這一把年紀,顫顫巍巍地跪那兒,諸臣皆有不忍,只是事態嚴峻,若流民擴散,只怕顧家有大禍,何況陛下那句“專盯着朕”,分明意有所指。

“臣有罪,愧對陛下信託,懇請辭去丞相之職待罪。”顧行之老淚縱橫,顫聲道。

孟脩禕冷眼看他:“卿老矣,糊塗不明,合該讓賢。”

無半分挽留。

顧行之居相位上朝,及散朝,已是布衣白身。

顧府旦夕間門可羅雀,這還不止,皇帝晌午便派金吾衛包圍了顧府,下詔顧行之,要他靜思己過。

一生清名,一夕崩毀。

孟脩禕也沒閑着,一面下詔,不必將顧銘之押回京了,將他斬於流民前,以息民憤。朝廷知道了這件事,必與他們一個交代。

另一方面,又拿出駐軍圖,查看昌樂郡周邊駐軍,與諸臣探討,就近調兵遣將,將民變壓下去。雖官逼民反,顧銘之可惡,但,造反乃夷族重罪,此事不以任何因由而有變,賊首及親眷家人,皆要入罪。其他從者,依情節論罪。

平亂之事,易快不宜遲,慢了。亂民擴散,便不好壓制了。

孟脩禕留着眾臣至深夜,方定下方案,由她親自口述,中書侍郎執筆,寫下詔書,四位丞相當場通過,八百里加急,連夜送往昌樂,數道詔書連發,事態緊急。

這是孟脩禕登基來第一回遇到民變。不大,只一郡,不致動搖國本,但這事本身,令人無比噁心。她分明勤勤懇懇地施政,所下政令皆為國為民,卻因底下官員壞了她名聲,想也知道昌樂一郡,必稱她為不顧百姓死活的暴君。

代臣受過,她心中豈能高興?

一整日,孟脩禕都沉着臉,無半絲歡顏,臣下皆戰戰兢兢,不敢多言半句。

詔書發下去,明日便該將安撫百姓的鎮撫使派出去。鎮撫使代表朝廷,身份不能低,最好是天子近臣,代天撫民,這是一樁能揚名的好差使。

孟脩禕掃了那些鵪鶉般縮頭縮腦的大臣一圈,仍是憤恨不消。

“鎮日只盯着朕家事,於天下大事不聞不問,爾等可知為臣本分?”

新仇舊恨一併發泄。

一郡亂民,動靜不小,那時京中被錦衣衛折騰得人心惶惶,竟無人將目光放到京外,使得事情發展至今。大臣們理虧,不敢多言。

但亂民歸亂民,立后歸立后,還有大臣壯着膽子道:“陛下家事,與昌樂動亂非一事,不可混為一談。”

“你們若不將眼睛盯着朕,哪怕分一點到京外,何至於此?”孟脩禕冷笑,“難不成,只要盯着朕立不立后,天下就能太平無事了?”

大臣們低着腦袋,一臉惶恐。

“捨本逐末,蠢人方為,朕養了一朝廷蠢人!”

“若不是陛下生事,非要立后,臣等又何必因忙於固諫而生疏忽。”有大臣突然插嘴,如鶴立雞群,端的是醒目。

孟脩禕望向出聲的人,是國子監祭酒,她冷笑:“道有李樹,摘而食之,苦,怪李樹?”本就是自己沒事找事,不自省,反怪那因?

國子監祭酒被她這一諷刺,臉漲得通紅。

“卿這等才能,怎能屈居祭酒?該歸家修養才是。”孟脩禕道。

國子監祭酒臉色頓變,萬沒想到皇帝一言不合就要免他官。

孟脩禕見他臉色又紅又白的變了幾遭,就是不言不語,故作驚訝道:“怎麼,卿貪戀名祿,不肯走?”

國子監祭酒氣得吐血,終究跪下請罪。

孟脩禕正在氣頭上,怎肯收回成命?罷了他官,讓他回家。

待前祭酒走進家門,一道詔書追來,先斥責了他一通,而後再道“永不起用”,徹底斷了他仕途。

如此,誰還不知皇帝心意,不止為亂民,也為他們之前眾口一詞地阻撓她立后。

皇帝執意至此,誰都要掂量掂量,畢竟,陛下強勢,並非能任人拿捏。

糟心的事一連串,孟脩禕都不知該先恨哪一個。接下來,她便面臨著與暮笙的分離之苦。

鎮撫使一職,能得名望,又可得功,正是暮笙需要的。

先前,她在臨安施行仁政,已名揚天下,又有“曬鹽法”首創之功,使萬千庶民因此得利,此番再來一次,民間的聲望,便能如日中天。

孟脩禕的眼中滿是不舍,用說“不許走”的語氣,深明大義道:“你去,不必掛心我。”

暮笙一臉無奈,摸摸她的耳朵,道:“哪兒能不掛心陛下?一天不見都渾身難受,這一去,必有月余,我定是寢食不寧。”

她依依不捨的話語讓孟脩禕通體舒暢,唇角揚了揚,又壓下:“你說的,不許騙我,要讓我知道你哪一日沒想我,就罰你將子珮二字抄上百遍。”

暮笙忍俊不禁,執起她的手,捏了捏中指,含情脈脈地望着她:“都依你。”

孟脩禕難得紅了臉,輕咳一聲,道:“不要耽擱了,早去早回。”

公事為重,順完毛,暮笙便率眾出發了。

此番為鎮撫使,代天而來,孟脩禕為便與她行事,賜她持節,可斬兩千石以下官員,但遇不法,隨機應變。

一入昌樂郡界,四野荒蕪,道遇百姓,衣着破舊,面色飢黃。暮笙帶着金吾衛,越往裏走,神色越沉重。

“上卿大人,再往前走,許遇見難民,容卑下往前方駐軍處借兵,並探查實情。”金吾衛校尉請示道。

為撫災民,他們一行,帶着酒食牛羊,若遇亂民,必遭搶掠,暮笙頷首:“准許。”

校尉分兩路而走,一路借兵,一路探查。

如此條理分明地走了十日,方到昌樂郡治所在的昌樂城。

郡守入罪,昌樂郡駐軍將領昌樂將軍率眾相迎。

正逢第二日要殺顧銘之。

待暮笙梳洗過,昌樂將軍向她稟報此事。暮笙一聽,便問:“刑場設於何處?”

“在集市口。”處決犯人一般都設在集市口,那裏人多,可起震懾之用,讓百姓引以為戒,莫要觸犯律法。

但這回卻是特殊。

處決顧銘之是要安撫民心,流民都在城外,城中哪兒能看得到?

暮笙想了想,道:“推遲三日,使人四處去說,朝廷知顧銘之所犯大罪,今要以其頭顱謝蒼生。將刑場設在城外,請流民盡可來觀,屆時必不圍剿。”

昌樂將軍一驚,遲疑道:“大人,此舉太過冒險。”流民來了不剿,豈不是有失職責。

“聽我的就是。”暮笙道。

昌樂將軍仍有猶豫。

暮笙瞥他一眼:“公與顧氏罪人居一城,他之所為,公不知焉?知而不報,視如同犯,公今乃罪人,望戴罪立功,勿再猶豫!”

說到底,只因朝廷忙着平亂,沒來得及處置他,一旦禍亂平復,就是秋後算賬的時候。事到如今他還擔心惹禍上身只求平穩,難道不知禍事早與他如影隨形,揭都揭不下了。

昌樂將軍頹然,隨即想到上卿大人素得聖上信賴,所言定有依據,興許,這就是他的機會!念及此,將軍容色一正,拱手一拜:“聽憑大人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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