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二
粉的,黃的,紫的,白的,紅的,花開錦簇,繁麗撩目,這一方天地被盛爛的艷花淹沒,幾不見路。
一雙白嫩小手撥開奼紫千紅的花叢,小小身影順着通往宮闕的卵白石小徑,踩着小心踏實的腳步,朝着矗立於前方的青色琉璃通天塔走去。
行經塔下川堂時,一群身穿綉有澤蘭王朝國徽的錦織長袍,氣質外貌各異的女子,面色端肅地交談着。
直到那團粉嫩的小人兒,舉止莊重大方的行過面前,那些女子方停止交談,紛紛調轉目光,落在小人兒身上。
那是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女童,瀏海覆額,長發一半編成花髻,餘下的披散在身後,月牙色錦衣上綉着淡紫蝴蝶蘭花紋。
她抬起光滑白皙的小臉,眸兒烏亮,小嘴微彎,兩側浮現了可愛的梨渦,可眼神卻透出一股不符年紀的沉着。
「諸位姊姊好。」她眼不眨,頭不點,甜美笑臉自有一股氣勢。
那些女子多是高過她好幾個輩分,跟在花姥姥身邊修行已久的師姑、師姊,照理說,女童應該行大禮以示敬重。
可女童小小身影站得挺直,不見絲毫卑屈之意,彷佛這些女子才該反過來對她行大禮似的。
儘管如此,這群女子卻沒人敢露出半絲不悅,相反地,她們望着女童的目光,戒慎中帶着一抹畏懼。
女童的瞳仁極黑,膚色白似羊乳冰霜,五官雕琢精緻,本該是美麗的,可不知怎地,看上去竟像是缺了靈魂的傀儡娃娃,無時無刻掛着笑容的臉蛋,神態含着一抹木然。
花姥姥的傀儡娃偶。旁人私下總這樣稱呼女童。
沒人知道她從哪裏來,又是怎麼出現在花姥姥身邊,只曉得自她出現之後,花姥姥始終將她帶在左右,她最受姥姥的疼愛,亦是最受信任的徒弟。
拜會過那些師姑師姊之後,女童順着琉璃玉階往上走,登上青色琉璃塔最高處。
吱啊一聲,繪滿古怪圖騰的門被推開,滿室關不住的煙霧撲面而來。
一道身穿繁麗花色古袍的身影,橫躺在楠木卧榻上,手中的漆瓷煙斗,一口接一口地含進嘴裏,然後吐出。
「姥姥。」女童恭謹地福了福身。
「讓什麼事耽誤了?遲了這麼久才過來。」花姥姥閉着眼,含了一口手中的煙斗,吐出煙圈時,嗅不出喜怒地問道。
「來的路上遇見了一個乞兒,所以……」
一口煙霧吐出,花姥姥睜開了眼,僅僅一眼,凌厲懾人。「我說過多少回,不許出手救男人!」
原本西杞是男女共生平等的,但在花姥姥接管之後,逐漸形成了女尊男卑的社會風氣,是以流落街頭的乞兒以男性居多。
「姥姥,那只是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不算個男人。」這時的莞莞,儘管已懂女尊男卑的理,可到底還是心軟的年紀。
「孩子終會長大,男孩會成為男人。這些人天生賤命,即便餓死街頭也是他們生來的造化,命該如此,你救了他,便是違背天律。」
「莞莞知錯了。」白皙小臉蛋依然是笑,窺不出半絲愧疚。
深深望了小人兒一眼,花姥姥閉眼輕嘆一口氣。「罷了。你過來這邊。」
「是。」莞莞順從地走近。
花姥姥指着能夠眺望整座皇城的那扇窗,道:「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莞莞推開繪着燭龍的對開窗門,望着塔下綿延不盡的泱泱城池,心中一片迷茫,可嘴角依然揚起,卻不知為了什麼而笑。
「姥姥,西杞的皇城比起咱們澤蘭王朝的,倒也不遜色。」她坦白地說道。
是的,眼前她們腳下所站的,是西杞王朝的皇城。
十年前,西杞王朝險遭滅國之禍。個中緣由為何,莞莞並不曉得,只知若非花姥姥出手馳援,西杞怕是已經滅了。
一道拉長的影子,緩慢地與莞莞的身影相重疊,她撇過粉嫩的小臉蛋,笑迎着身後的花姥姥。
花姥姥目光不在她臉上,落在窗外千里,嘴裏含着煙斗,吞雲吐霧間,沉着嗓說道:「給我好好看清楚了,往後,這座皇城將由你來統掌。」
莞莞面露淡淡詫異。「姥姥是說莞莞嗎?」
「除了你,不會有別人。」莫名地,花姥姥眼底升起一抹怒,看望向她時,那怒化成了惋惜。
莞莞依然是笑,異常闃黑的瞳仁,肖似人偶眼珠,竟少了一點活人氣息,教人盯着那笑久了,便要怕得發慌。
裊裊煙霧間,花姥姥凝視着她最疼愛的小徒弟,似嘆非嘆的道:「眼下時機未到,你且等着,好好隨我修行,日後西杞王朝便由你來接管,你得牢牢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能輕饒男人,男人生生世世只能為奴為娼!」
「是的,姥姥。」莞莞笑得精靈可愛,烏亮瞳仁映入連綿不見盡頭的皇城,彷佛是透過雙眼,將這一刻牢牢記憶起。
姥姥從不說妄語,因此,再過不久,她便是這座皇城的主,西杞王朝的命運將繫於她的雙手。
只是,姥姥說的時機,究竟是何時?是百年之後,抑或是千年之後?
「等你長大一些,便會明白何時才是最恰當的時機。」彷佛洞悉她的心聲,花姥姥慈愛的言道。
莞莞說:「還是姥姥懂莞莞。」
「等你再大一些吧,到那時就會曉得該怎麼做……」花姥姥自言自語的嘆道。
「可是,莞莞前年是十二歲,去年是十二歲,今年一樣是十二歲,究竟要到什麼時候,莞莞才會長大呢?」
「快了。就快了。」花姥姥安撫似的說道。
莞莞微笑,似懂非懂的輕點着頭。
「把窗關上,我們得起程了。」花姥姥吩咐道。
莞莞順從的關上窗,轉身望向花姥姥,笑問:「姥姥,我們是不是又回那個叫做北京的地方?」
花姥姥抽了一口煙斗,沒回話,莞莞卻讀懂了她的意思,從一隻烏木大匣子取出了巧奪天工的小聚寶盆。
莞莞用雙手合捧起聚寶盆,遞上花姥姥的眼前,嬌嫩地喊了一聲:「姥姥。」
花姥姥伸手掀開上頭雕着九鳳的聚寶盆盆蓋,一陣青煙竄出,不消片刻,煙霧抽長成絲線狀,圍繞她倆。
當一卷卷的青色煙霧將兩人身影淹沒之際,時光彷佛一瞬靜止。
眨眼瞬間,青色煙霧全數被吸回聚寶盆,房裏已杳無人跡。
聚寶盆擱在案桌上,蓋上那隻雕琢栩栩如生的九頭靈獸,靜靜看守着聚寶盆,不讓誰靠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