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番外
番外
《我願意等你長大》
1
十四歲那年遇上一場車禍。
私家車整個翻在路邊，當時的我倒立過來，頭頂着車頂，動彈不得。
一隻眼睛被鮮血模糊了，另一隻眼睛勉強能看清楚車內的情況。
母親在前排，和司機一起被撞得面目全非，已經沒有生存的希望了。和我一起坐在後排的，是司機的老婆和孩子，那女人的胸口已經不再起伏，但兩隻手卻不忘記緊緊護着懷裏的嬰孩，彷彿是出於母親的本能。
我覺得胸悶，像是喘不過氣，發不出一點聲音。斷裂的胸骨刺入肉中也令人痛不欲生，恨不得趕緊暈過去好擺脫這種痛苦，閉上眼睡一覺，希望醒來之後，發現只是做了場噩夢。
就在我快要失去求生意識的時候，右手的小指被什麼溫軟的東西緊緊捏住了。我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小天使一樣微笑的面孔。
是司機剛滿一歲的女兒。
她看起來並不好受，在逼仄的處境中，扭着一團軟軟的，小小的身子，努力地握住我的手，也許因為我是這輛車裏唯一睜着眼的人。
一個剛滿一歲的嬰兒都懂得堅強和樂觀，我有什麼理由不勇敢？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也只是讓小指微微動了一下而已，但她卻像是得到回應似的，咯咯的笑起來。
在這地獄一般的境況中，是她支撐着我一直等到被成功營救，像是上天派來救我的天使。
她的名字叫顧樂然。
2
顧樂然的奶奶將她帶回老家撫養。
我去的時候她快兩歲了，紅蘋果一樣粉撲撲的臉蛋，頭上扎了兩隻羊角辮，像個布娃娃。
我一隻手就能把她舉起來，像舉個瓶子那樣，讓她站在我的手心。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居然覺得好玩，一直咯咯的朝我笑，是個膽大的孩子。
她還不能獨立行走，扶着沒走兩步就踉蹌着撲進我懷裏。她還不太會說話，卻一直衝我喊“爸爸”，咬字清晰，令人尷尬。
3
第二年，我又去看過她一次。已經學會走路了，而且走的很好，我跟在她身後，發現她走得很快，卻一直沒有摔跤。我想送她去幼兒園，問她記不記得路，她拍着小胸脯說：“記得！”帶着南方口音，有些可愛。
轉了半天，差點被她帶迷了路，我故意兇巴巴地嚇她，“都上多久的幼兒園了，怎麼還是記不住路？”
沒想到居然把她嚇哭了。
我從小到大都沒那麼窘迫過。無論我怎麼哄都不行，她就是越哭越凶，急得我額頭都出了汗，好丟人。
最後還是用一支牛奶冰棒哄住了她。
但願她長大后不記得我的這段黑歷史。
4
這件事令我幾年都無法釋懷，有點躲着不敢面對的意思，直到接到她奶奶的電話，說她在學校闖了禍。
我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幫她處理這件事。
幾年不見，她長大了很多，瘦瘦高高的，五官還是很可愛的樣子，她叫我“叔”的時候，我有點失望，明明只是大她十幾歲而已。
但礙於面子，只得大度地說：“我大她十幾歲，本就應該這麼叫。”
聽說了她打人的原因之後，我並沒有責備她，只是語重心長地和她講了一番道理。
結果又把她給弄哭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見不得她哭，她一哭，我心裏就特別難受。
我對她奶奶說：“學校方面的事，都交給我處理。”然後喝了杯茶就走了，彷彿落荒而逃。
被打的同學的父親，一聽說她和我的關係，嚇得連夜就上門道了歉。
可我還是不能解氣，像是一個父親，見不得女兒在別人那裏受一點點委屈。
5
再往後幾年我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年紀輕輕，事業有成，但一直沒有動過結婚的念頭。
可能是因為父母婚姻的失敗，讓我過早的對婚姻喪失了興趣，交往過幾個不錯的對象，終究因為無法滿足她們對於“時間”和“婚姻”這種，我給不了的東西，而分道揚鑣。
有天出差的時候，剛好到了她的城市，想起好幾年沒見了，於是抽空去看望了一下。
結果令我非常失望。
她的學習成績很差，不求上進，貪玩，還學會了騙人。
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撒謊，於是在她奶奶口頭教育她的時候，我說：“罵孩子，解決不了問題。”
這個小笨蛋還一臉感激地沖我笑。
我板著臉說：“要打一頓才長記性。”
然後狠狠揍了她一頓。
其實心裏還是有點捨不得。
6
給她安排了全市最好的老師進行輔導，好歹將她引上正軌，成了重點中學的尖子生。
她上高中那天，我托個朋友從美國給我帶回來一台MAC筆記本，作為禮物送給她。朋友訝異我會這樣花心思，問我：“是送給女朋友的嗎？”
我回答他，“是比女朋友更重要的人。”
7
有次去日本出差。
辦完事之後，在街頭漫步的時候，經過一家叫“ANGEL”的女裝店，櫥窗里有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很適合她。
於是買了。
結果她收到禮物的時候笑得很勉強。
後來問了她奶奶才知道，小時候她乏人照顧，大腿上燙了一個疤痕，所以很抗拒穿裙子。
之前的失望一瞬間變成了心疼，我有些懊惱自己買了裙子給她。
8
她高考那年我去過一次，遠遠地看她走過來，還以為是個小男生。剪着短短的頭髮，穿着中性的衣服，像個俊美的英倫男孩兒。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結果她居然臉紅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誤。
她已經不再是我記得的那個小孩子了，不是隨便能動手動腳的對象。
可心底卻湧上一絲難以啟齒的悸動。
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有伴侶的關係吧，回去之後，我找了一個女朋友。
9
聽說她考得不錯，就接了她和奶奶一起過來我所在的城市玩了幾天。那時候她還沒填寫志願，其實我是有個小小的私心，希望她能夠報考到我這裏來，在我的眼皮底下晃來晃去的，也比較方便我照顧她。
巧合的是，她真的考上了我市第一的重點大學。
那次遊玩的時候，我帶上了女朋友，但她似乎很反感我的女友。
說實話，我也不是很喜歡我的女朋友，而且為戀愛而戀愛的行為，未免太庸俗了，補償了對方一筆錢之後，我們和平分手。
10
她上了大學之後，我去學校探望過一次。
看見她由一個長得很帥的男生背着回到宿舍，心裏覺得怪怪的。
上車之後，從她的身上聞到酒味，我問她：“晚上喝了酒？”
她點點頭。
注意到她來時一瘸一拐的走姿，又問她：“在腳扭傷的情況下？”
她又點了點頭。
再問她：“剛才送你回來的人是你男朋友？”
幸好她搖頭了。
我不希望她過早的談戀愛，因為害怕她會受到傷害。
可是她好像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乖乖聽我的話了，腳踝傷的那麼嚴重也不肯住院，還單腳跳來跳去試圖向我證明她很能撐。
我一氣之下把她扔在了醫院。
但出了門就後悔了。派了一輛出租車去接她，還和校長打了招呼，讓車子送她到樓下。
我似乎有點能體會到做家長的苦心。
11
我把她奶奶接過來照顧她，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留下什麼病根可不好。
12
有次心血來潮，下班回家的時候想要順帶接她一下，聽她奶奶說她在宿舍和朋友聚會，就去了那裏。
結果，她是在騙人。
我很怕她學壞了，一個女孩子開始學會撒謊，就意味着沒什麼好事，果不其然她真的是在幹壞事。
我是在酒店門口接到她的，這麼晚了，居然和一個男生從酒店走出來，大冷天還光着兩條腿，他們在酒店做了些什麼，不敢想像。
在我和她奶奶的逼問下，她說了實話，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是和同學們開趴體，居然一把扯開自己的衣服，露出清涼的三點式。
她的胸！
我的天……
她真是長成大姑娘了。
我簡直不能直視，臉頰都有點發燙，教訓了她幾句便倉皇而逃。
希望她沒有發現。
13
年底的時候應酬比較多，有個推不掉的飯局，就帶着助理一起去了，沒想到最後喝的有點高，回家之後的事情都記不太清。
我只能隱約記得自己脫了衣服，還去了浴室小解，十分狼狽。於是酒醒之後，我給助理打了電話，感謝喝醉之後他的照顧。
可助理說他把我送回家之後就走了。
還說一直留在我身邊的人是她。
我頓時有種丟臉丟到太平洋的絕望感。
好在第二天看到她的時候，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為了緩解氣氛她還說了很多有趣的話。
她有時候真的是很懂事的。
14
大年初一是她的生日。
我提前好多天給她買了禮物，是一部手機。她的舊手機都能放博物館展覽了，而且泡了水，信號還不靈。
我知道她喜歡蘋果手機，她說過的，我記得。
以她的個性是不好意思隨便接受我的禮物，為了確保她一定會收下，我買了雙重保險。
過年的時候，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她。
她果然很喜歡，一臉興奮的要跟我合照，我沒答應她，那樣做多傻呀。
後來知道她在偷拍我，故意凹了一個很帥的造型，我覺得這樣做比較酷。
15
我的手機里安裝了微信軟件，聯繫人只有她一個，我以前無論跟誰都是打電話聯繫的，因為怕麻煩。沒想到一把年紀了，為了配合她還得學打字，真是受罪。
她總是埋怨我惜字如金。
那是因為她不知道我打字有多不容易，比談一個幾千萬的項目還要困難。
16
她上了大二之後就開始變得愛美了。
以前總是戴着黑框眼鏡，從不染頭髮，穿着中性的衣服，很清純。
最近卻發來一張照片。
她摘掉眼鏡，露出一雙漂亮的大眼睛，蜜糖棕色的中長發襯得她膚色很白，太嫵媚。
我有點不開心，說不上來為什麼。
於是故意打擊了她一番，忍住沒誇她好看。
17
生日那天，我收到了她的禮物。
是一條很有品位的領帶。
這個品牌的東西一向以貴聞名，她為了掙這麼多錢肯定很辛苦，所以很生氣的拒絕了。
沒想到居然把她弄哭了。
要知道我最怕她哭，她長大后再也沒在我面前掉過眼淚，當時我就慌了，笨拙的討好她，把領帶系在脖子上。
結果被她耍了。
但奇怪的是不想跟她計較，只要她別哭就好。
在車上接到朋友們電話，為了怕她誤會我，故意帶她去參加聚會。
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尹燦燦問我，“發生過最丟臉的事是什麼？”
我當時滿腦子都是自己喝醉瞭然后在她面前噓噓的糗事。
後來輪到她玩真心話，尹燦燦問她：“說出你最喜歡的一位異性的名字。”
那一刻，我希望她的答案是，沒有。
結果她沒說，選擇大冒險。
我生着悶氣，坐在一旁抽煙，一點也不關心她冒什麼險，直到我的臉頰被她親了一下。
我驚得嘴裏的煙都掉了。
18
她整個暑假幾乎都住在我家。
顧忌到男女有別，我故意呆在外地，即使有時間也不回家，就這樣過了一個月，直到我胃出血住院。
單身的人，最怕的就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病，再有錢也沒用。
最後忍不住回了家。
我故意不恥下問，和她拉近距離，相處融洽一些，想要重新建立起作為長輩的威信，證明自己不是傳統古板的老古董。
可是越接觸，越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有些不對勁。
我希望不是像我想的那樣，於是同意她去戀愛。
19
果然這之後，她對我的態度就有了很大的轉變，變得很黏我，也討好似的想盡方法讓我開心。
我很樂意的接受了。
可是我忘了，我大她再多，終究是個男人；她小我再多，終究是個女人。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單獨相處的太久，終究是會出問題的。
當她顫抖着抱緊我的時候，我忍不住心猿意馬，漸漸地意識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作為她最信任的長輩，我為自己的念頭感到可恥。
為了逃避這些，我很狼狽的離她遠遠的。
故意不見她，不聯繫她，可事實卻是越來越想她。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單身的太久，所以嘗試和其他異性相處，很快的，我就發現了，這和單身太久一點關係也沒有。
純粹是因為喜歡。
20
我不打算向她表白。
一大把年紀了，拉不下老臉做這樣的事情，我只是想告訴她，她很小很小的時候，曾經守護過我。
但今後，換我來守護她。
無論她戀愛，或是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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