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八章‖話年少
?自從薛沉當眾揍了顧遲舟,充分展現了他強大的武力值之後,眾弟子中幾乎再無人敢為難薛沉幾人。
在修行界,始終還是強者為尊,用拳頭說話的。
薛沉幾人碰到的“小麻煩”自然也迎刃而解,十香齋里的雜役弟子已被換掉,他們再也無需整日往山上跑。
只顧遲舟傷勢過重,一直未好,不但落下了修鍊,連飯食沐浴,亦需薛沉照料。
由於顧遲舟需人照料,所以薛沉的其他懲罰清掃煉心階一個月,便被安排在顧遲舟傷愈之後與他一同執行。至於抄書則在晚上,清心咒並門規各五百卷,合起來便是一千卷,估計三個月都抄不完!對於愛武厭文的薛沉來說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本來也是他將人傷成這樣的,便該負責,薛沉對此倒毫無怨言。每日上完早課,他便回塵寰殿給顧遲舟補習,一日三餐亦由他負責端送。
雖然這件事情顧遲舟自覺理虧在先,可要與把自己打成這樣的人朝夕相處,對顧遲舟來說本就十分難受,現在竟還由薛沉來負責照料他——簡直就像不停地提醒着他,他是多麼愚蠢和弱小,實力不足還丟人現眼,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顧遲舟骨子裏十分矜傲,被當眾重傷成這樣無異於踐其自尊,心中萬分屈辱,態度自然好不起來。
薛沉也不在意,當真細緻入微地照料他。只因於薛沉而言,此番鬧劇真正的原由無人知曉,乃因他遷怒而起,甚至他還一念入執,被心魔蠱惑,差點走火入魔!
本就是他道心不穩犯下的過錯,然而經此一事,竟讓他破除瓶頸,順利進階聞道大圓滿之境!不得不說是顧遲舟的功勞,幫他渡過了道境末階的心魔劫。
早先顧遲舟使的小絆子,對於前世今生年齡加起來超過四十歲的薛沉來說,只是些孩子氣的小打小鬧,他從未看在眼裏放在心上,又何談計較。
如今薛沉得了如此大的好處,卻害得顧遲舟重傷道體,醒過神來的時候薛沉不禁很是內疚,照顧起人來便越加仔細溫柔。
┬┬┬┬
已至芒種,氣候變得炎熱起來,雨水也愈加充沛,催長着植被,地峰更顯得綠意勃勃、芳草豐茂。
牆頭雨細垂纖草,水面風回聚落花。
顧遲舟道體未愈,尚不宜走動,每日裏就只好倚在榻上看書撫琴,倒也修身養性,使心中平和不少。
薛沉端着湯藥並些清粥小菜進來的時候,就見他正趴在窗台上,神色恬淡地看着檐角垂落的雨絲,一手執着柄團扇,動作輕柔而有韻律地扇着風。
細雨紛紛飄窗榭,美人觀雨可入畫。
「安靜的時候,倒蠻好看。」薛沉不禁有些晃神,回過神來又暗自糾結:「最近怎麼老覺得一個男的好看呢,真是毛病!」
顧遲舟早已聽到他推門的聲音,眉峰輕蹙,卻不打算搭理他。即便已經過了好幾日,他依然看到薛沉就很生氣。
薛沉將托盤放下,走到他身旁,順手拿了件搭在榻邊屏風上的薄衫,給顧遲舟披上。
窗外細雨逐漸滂沱,一陣清涼沖淡了空氣中的悶熱,顧遲舟現在身子虛很容易着涼,是不能見風的。
顧遲舟將臉轉過去,拂開他的手,卻沒管肩上將落未落的衣衫。
薛沉無奈,只好道:“喝葯。”
顧遲舟依舊不理他。
薛沉突然就有些暗惱,一把將顧遲舟拉到榻邊,也不管他細微的掙扎。看着那雙被怒火點亮的鳳眸,將葯碗遞到了他手邊,淡淡威脅道:“你若不喝葯,我便如之前一般喂你了。”
他口中的“喂”,毫無疑問便是強灌了。
顧遲舟想到他剛醒來的那兩天,父親竟然沒來看他,不管不問就算了,還讓悠竹老人全權處理。那悠竹老人呢?各打五十大板就罷了,算他倒霉自作自受,可居然還罰薛沉來照顧他!
他當時氣極,自然各種折騰薛沉,結果證明,呵呵……最後都折騰到自己身上了!
他不吃藥,薛沉就強灌!他不吃飯,薛沉便點了他的穴道喂他粥!薛沉給他披衣服,他扯下來倔着不穿,晚上着了涼反倒讓自己更加遭罪!
顧遲舟心下憤恨不已,狠狠地瞪了薛沉一眼,到底還是識時務地接過了葯碗。
他一時氣憤動作便有些大,碗裏的湯藥潑灑了一些出來,濺到了他的手背上。顧遲舟吃痛,不由鬆了手,那葯碗便要翻落在地。
薛沉眼疾手快,靈力振出便托起了葯碗,灑出的湯藥似凝固在了半空中,被靈力包裹着重又落回碗中,竟一滴未灑。薛沉手一揮,葯碗就穩穩地落在托盤中。
他急忙拉過顧遲舟的手查看,黑褐色的葯汁很燙,落在白皙細嫩的肌膚上燙起了一片紅痕,不過須臾便浮起了大大小小的燎泡。
顧遲舟的手縮了縮,卻抽不回來。他不由皺起眉頭,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惱薛沉的。
薛沉執着顧遲舟的手,輕輕地吹了吹,一陣清涼拂過燎泡,驅散了幾分辣辣的疼。顧遲舟心中微怔,愣愣地看着薛沉垂眸給他吹着傷,細緻的樣子竟染上了絲絲溫柔。
房中突然變得十分安靜,只剩下輕緩的呼吸聲。
薛沉吹了一會兒,便並起二指裹上靈力,輕柔地撫觸他手背上的傷。剛開始有點刺疼,但很快就被冰冰涼涼十分舒服的感覺取代,靈力過處燎泡也消解不見,最後只剩下微紅的痕迹。
“好了,還疼嗎?”薛沉收回靈力,問他。手下卻動作不停,從儲物環中取出一瓶軟膏並一卷紗布,給顧遲舟的手仔細地上了葯,裹上了紗。
顧遲舟從沒想過,薛沉看起來這般冷漠冰山,竟意外的是個細緻溫柔之人。
他搖了搖頭,突然又開口道:“剛剛的葯......我並非故意的。”說完,他似乎又有些赧然,垂眸不語。
薛沉當然知道他並不是有意打翻葯碗,只是有些驚訝他竟會向他解釋。薛沉眸光微閃,面上卻不顯,輕描淡寫道:“無事。”
說罷,他再次端過葯碗遞給顧遲舟。只是這一次,他特意用靈力晾溫了碗中藥。
顧遲舟接過碗,心中微動,竟有些感念薛沉的細心,仰頭一氣喝下苦澀的葯汁時又不禁暗暗羞惱:「明明是他害我成這樣,我怎麼竟還會感激他……莫非是日日卧床睡傻了不成?」
薛沉待他喝完,自然地接過葯碗放在托盤上,又端起粥碗,夾了些小菜進去。
顧遲舟傷的是右手,現在包裹起來不好拿碗筷勺子,薛沉也不遞給他,只道:“你傷了手,我喂你。”
說罷,到床邊坐下,舀起一勺粥輕輕吹了吹,便遞到顧遲舟唇邊。
這次顧遲舟也不再矯情折騰,乖乖地就着薛沉手中匙喝下粥。
窗外細雨霖霖,襯得房中暖意泛黃。兩個少年一個喂,一個吃,默契瀰漫在二人之間,一室歲月靜好。
許是太過認真,薛沉聞道大圓滿的修為,竟未察覺到有人靠近。
——由於天氣悶熱而敞開的房門外,來找薛沉的韓默一臉卧槽地站在廊下,驚呆了一地鈦合金狗眼。
┬┬┬┬
在薛沉的照顧下,顧遲舟還是休養了半月余才慢慢康復,二人關係也逐漸緩和。
眾弟子相處日久,俱都熟識起來,山上也愈加熱鬧。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塵寰殿裏朝夕相對,同窗共習言笑晏晏,自然少不了兒女情思、風花雪月。
顧遲舟傷好之後,悠竹老人便命他與薛沉午後和傍晚課餘去清掃煉心階,履行那一個月的懲罰。煉心階三千級,每日打掃都得花去幾個時辰,回到塵寰殿時常已過了飯點,十香齋里也只剩下些殘羹冷飯。
官卿卿女孩心細,發現之後,便與王菀每日來給二人送飯。
這日午後,二人照例過來清掃長階。由於入夏之後便常有雨水,雨後的玉階上總會落下許多枯枝敗葉,清掃工作十分麻煩,絲毫偷不得懶。
薛沉思及顧遲舟傷剛好,不宜太過疲累,因而時常幫他清掃。顧遲舟樂得清閑,便坐在樹下歇息。
正巧,王菀與官卿卿此時拎着食盒過來,她們本就對顧遲舟頗有成見,見此情景,自然便有些誤會。
顧遲舟見到王菀就十分高興,立刻便過去笑着招呼她們:“菀妹妹,官姑娘,又麻煩你們了。”說著正要接過食盒,卻不料被王菀側身避了過去。
他的笑一下子僵在了唇畔,有些尷尬道:“菀妹妹你這是……”
王菀顰眉惱道:“我們遠遠過來,便見你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旁。你怎麼能夠偷懶,讓薛大哥一個人辛苦呢?”
顧遲舟心下微酸,他喜歡王菀眾弟子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覺,想必王菀也是知道的。可王菀卻向來對他不假辭色,反倒對薛沉溫柔似水體貼備至。
他有些吃味,因此語氣也不大好,硬邦邦道:“我的傷剛好,是他主動要幫我。更何況,我這傷不也正是拜他所賜么?”
聽他說得如此理直氣壯,絲毫不知反省,王菀更加生氣,衝口道:“那也是因為你作弄薛大哥他們在先,自作自受!”
顧遲舟聞言一滯,吶吶不言。王菀卻不再理他,徑直拉着官卿卿走向薛沉。
“薛大哥!是時辰用膳了,快過來歇一歇,吃飯吧!”王菀笑着給薛沉遞過食盒。
薛沉聞聲抬眸,見是她們兩個來送飯,便接過食盒走到樹蔭下歇息。
這時,王菀扭扭捏捏地看着官卿卿欲言又止,雙頰也暈上嫣紅,似乎想做什麼又十分不好意思的小女兒情態。
官卿卿低頭和她咬耳朵,輕輕推着她道:“快去呀菀姐姐,那可是你熬了幾個晚上做的!”
王菀現在就連耳朵也是紅彤彤的,想了想,還是一跺腳決定豁出面子去了。她碎步忐忑地走上前,聲音婉約動聽,輕輕柔柔地喚道:“薛大哥……”
薛沉抬首,雙眸微惑地看她。
少女一雙秋水明眸透着絲絲柔情,臉龐緋紅,羞澀又滿含期待地說:“這是菀兒親手縫製的五色描金香囊,裏邊的沉水夢還香也是菀兒調製的,可以安神靜心,平順靈力,對修鍊有絕妙的好處......薛大哥,若你不嫌棄,可否收下?”
她遞出的蔥白柔荑上,靜靜躺着一個以月白色緞面縫製而成,五色絲絛綉着海棠花紋,拉鎖嵌着珊瑚珠,下端垂有平安結流蘇穗,精巧非常的腰圓香囊。
觀這精細的做工,一針一線無不纏繞着,少女那含蓄而純粹的綿綿情意。
她含羞低語道:“自從蓮池初見......薛大哥霞姿月韻、翩翩清雅的身影,菀兒就再難忘懷……”
薛沉微微一怔,此時此刻,他如何不明白王菀贈出此物的心思。
只是......薛沉垂頭,半晌認真地望着她,言辭懇切道:“多謝姑娘厚意青睞。姑娘蕙質蘭心,仙姿佚貌,薛沉又何德何能,堪配得上姑娘?”
“薛沉此生,決意不入情執,唯願一世清修,還望姑娘成全。”
即便說得再溫柔,拒絕也還是拒絕,依舊傷人。
王菀身子一顫,三分明媚七分殷紅的臉頰立刻煞白一片,握着香囊的手輕輕收回,眼中不過須臾便漫上了粼粼水色。
她盈盈輕聲道:“菀兒明白,薛大哥現在還無法接受我。不過沒關係,菀兒不介意等着薛大哥!總有一天......菀兒定會讓薛大哥的心中,住上菀兒的!”
少女總是麵皮輕薄,王菀說罷,心中實在委屈酸楚,淚珠快要跌落眼眶。更覺得無地自容,再難坦然面對意中人,於是掩面而去。
顧遲舟愣怔在一旁,此刻見王菀轉身粉面含淚的模樣,不由喊道:“菀妹妹……”
王菀聽他喊她,意識到自己丟臉的一幕,他竟也全都看到聽到了。不禁惱羞成怒,兇巴巴地瞪了顧遲舟一眼,便倉皇地跑上玉階,回塵寰殿去了。
官卿卿見她的菀姐姐受了這般委屈,又惱又氣,可偏偏讓菀姐姐受委屈的,卻是她欽佩濡慕的阿沉哥哥。小丫頭左右為難,見王菀哭着跑開,只好重重地跺了下腳哀嘆一聲,口中喊着菀姐姐便快步追上去安慰了。
她心中暗想:「明明菀姐姐與沉哥哥,一個如此美麗溫柔,一個那般俊雅厲害,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為何偏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和話本里佳偶天成的故事完全不一樣啊!」
薛沉抬頭,便見顧遲舟冷冷地看着他。
“你鐘意王菀?”薛沉想了想,問他。
“那又如何?菀妹妹喜歡的,偏偏是你。”顧遲舟自嘲地笑。
薛沉道:“你不必如此,就像你剛剛看到的,我對王菀無意,不會和你爭。”
顧遲舟卻神色落寞道:“即使不爭又如何,她心中有着你,是再也看不到我了……菀妹妹與我自小相識,父親與無憂師伯更是屬意我兩長大,能夠合藉結為雙修道侶。”
“可菀妹妹,卻不肯任憑姻緣由父母做主,說定要找個自己愛慕的如意郎君才能配得上她,對我從小便橫眉冷對、不假辭色。這麼多年,我只見過她對你這般不同,看來是真的很喜歡你……”
薛沉漠然道:“那不過是人年少時,堪不破的虛妄罷了。待她再長大些,總會選擇一個愛她疼她之人。”
顧遲舟神色複雜地看着他,良久才道:“你今日傷了她的心,我雖然很不希望你接受她,卻更心疼她難過。若她長大了,還對你痴心如故……還望你,莫如今日這般無情。”
說罷,便轉身離去,竟連飯也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