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但為君故
然而，在我見過張仲景后，一切美好的希望頃刻間都打碎了。
“不瞞姑娘說，奉孝先生宿疾纏身，又身受嚴重外傷，已病入膏肓，當世無葯可醫。”張仲景無奈的說。
“不可能！不會的！”我拚命搖頭，怎麼可能呢？
“老夫並非危言聳聽。事實上，以奉孝先生的病情，若不是他意志堅強，苦苦支撐着，換了別人早已撒手人間。”
“不會的。”不是還有華佗嗎？張仲景治不好，不等於華佗也不行。我這樣想着，其實心底里何嘗不明白，華佗未必比張仲景強，而且，據歷史上的記載，華佗在醫學上的貢獻，主要在外科手術，而治療郭嘉，需要的是張仲景這樣的內科專家。只是，我不願意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無可奈何的事實。
張仲景嘆息一聲，安慰說：“姑娘不妨覓一氣候溫和之地，讓奉孝先生慢慢調養，千萬不可勞心，興許——”張仲景頓了一下，我知道他要說的是‘興許能拖延些時日。’張仲景望了一下我的臉色，終究不忍，說：“興許能出現奇迹。”
我一個人躲起來大哭了一陣，擦乾眼淚，化好妝。郭嘉坐在床上，斜倚着窗望着星空，問：“張郎中如何說？”
“沒什麼大問題，多吃幾副葯就好，就是絕不能勞心。”我說，卻知道不可能，他是曹操的謀士，每日的工作就是勞心。
“為什麼不說實話呢？”他笑道，“我最近也讀了不少醫書，自己還不明白嗎？我沒有多少日子了。”他忽然攥緊了拳頭，似乎下了很重的決心，“嬋兒，我們成親吧？”他說，“也許你會覺得我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的要求很自私，明明是要死的人了，還要拖累一個風華正茂的姑娘。可是，我還是要娶你。我曾經以為，你是一位勇敢堅強的女性，其實，你不是，你的心思太直，所以情感也太脆弱，我想在我離去前給你一個孩子，這樣，為了孩子，你就會有勇氣活下去。”
“我確實不堅強，可是，我正在學習作一個堅強的人，然後，由我來守護你不可觸及的絢麗光環。張仲景說了，只要找一個氣候好的地方，不操心，安心療養，你一定會好起來，因為你比誰都堅強。”我這樣說著，淚水卻無法控制的流下來。
他輕輕擦去我的淚水，“瞧，自從你跟着我，倒是哭的多笑的少，我不曾給過你快樂。”
“是的，我不快樂，可是，我從中得到幸福。”
他望着我，很久，“嬋兒，你長大了。可是，”他苦笑，“我並不想讓你長大。小孩子總是忙着得到幸福，人長大了，就會忙着給予幸福。我真希望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不是你來守護我的光環，而是由我來守護你這顆極為冰玉的心。”
“嘉嘉，我們離開吧？找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天下還有這樣寧靜的地方嗎？”他搖搖頭，“如今主公基業未定，前有董卓虎視耽耽，後有袁紹居心叵測，這個時候我怎麼能棄主公於不顧？況且，我曾經向一個人立過誓言，有生之年，要讓天下息刀兵。”
我不由的生氣，什麼誓言啊？自己的身體不是更重要嗎？如果連命都沒了，還談什麼履行誓言？三國時代才剛剛開端，讓天下息兵，還早着呢！
“對那個人的誓言真的這麼重要嗎？”
“那個人，”他說，“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腦中轟的一聲，好象什麼頃刻塌了。記得有一次問起他小時候的故事，他說：“十三歲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我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沒有父母，沒有兄弟，甚至沒有屬於我的名字，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象一個鬼魂，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又想起那次我問他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我，他說對我一見鍾情，卻否認我與水鏡四傑初次見面那天愛上我。他時常望着我，眼中閃現無盡迷茫，視線穿過我，彷彿望着遙遠而不可得的什麼。此刻，我終於明白了，那是一個人，一個女人。他深情的望着我，因為我是那個人的影子。
“難道你不能給我一個渺小些的誓言嗎？”我有些心酸。
“不要胡思亂想。”他說，立刻明白了我的心事。但，這句話更證實了確實存在這樣一個女人。
北風吹過，捲起雪花，寒冷從門窗的縫隙里鑽進來。這個冬天好冷啊！
如果，兩個人偎依在一起就不會覺得冷吧？就象在這個我拚命想融入卻總覺得隔膜的寂寞時代里尋找懂我的人。
我發現自己心裏並沒有產生妒忌，奇怪嗎？畢竟，那個女人對於郭嘉已成了遙不可及的人，而現在在他身邊的人是我。我知道自己從未為郭嘉做過什麼，端茶倒水、求醫問葯的活兒，任何一個婢女都比我做得好，和那個女人比起來，恐怕我也沒有妒忌的權力。這個戰亂的時代讓我害怕，我不再幻想我這個現代人擁有改變歷史的力量，可是，總該有什麼是我能為嘉嘉做的吧？愛情路上充滿了考驗，我決定接過這個考驗，尋找一件大事來做。
“不要胡思亂想，”他又說，“好吧，我們就做個約定，只要擊敗董卓，我們就找一處風景秀麗的地方，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當真？”我驚喜的問。
“當真。”他說，卻並不輕鬆。
我們就這樣約定了。
我知道王允很快就會開始行動，貂蟬即將登上歷史舞台。我帶着幾分焦急，幾分對呂布所受命運的逃避，等待着這一刻的到來。
為了實踐和我的約定，這年春天，郭嘉主持了再一次對董卓的攻勢，遭到了徐庶堅決的反對。“太倉促了。”徐庶說。也許是趙雲投奔曹操的舉動讓公孫瓚覺得大丟面子，也許強悍的青州兵引起了袁術的忌憚，公孫瓚和袁術不知與董卓私下訂了什麼協定，群起攻之，使得曹操的佔領地不得不收縮。於是，當年夏天，形成了董卓、公孫瓚、袁紹、袁術對曹操全方位圍困的危急局面，其中，功勞最大的當然數呂布神出鬼沒、勇不可當的騎兵。董卓勢力不可能從外圍瓦解也已經被所有人公認。
不久，王允將女兒貂蟬獻給了董卓。然後洛陽傳來的消息：董卓為了嘉獎呂布的忠勇，大方的將美人貂蟬送給了呂布。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完全不能相信！這樣一來，董卓和呂布之間再不可能因貂蟬產生無法化解的矛盾。失望的同時，我還有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祝福小豹開始新的命運。可是，這樣的話，董卓什麼時候才能倒台？嘉嘉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呢？他還要繼續為曹操操勞多久？我不能讓他在我眼前死去！我也必須相信張仲景說的‘奇迹’。
在眾人的祝福中，我與郭嘉舉行了婚禮，一場簡單的古代婚禮，沒有大擺宴席，沒有堆成山的聘禮，只有他挑起紅蓋頭時的一聲——“我愛你”。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問：“你會遵守我們的約定嗎？除掉董卓后，你會放下天下事和我離開嗎？”“當然。”他說。於是，我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
“嬋兒！”曹操驚訝的叫了一聲，“新婚之夜，你怎麼一個人躲在這裏哭？奉孝待你不好嗎？”
我抬頭望着天上的滿月，“阿瞞，有一句詩，你知道說的是誰嗎？‘巧使連環顯美名，光耀奪目月隱閉。’我一直在尋找，找一件我能為他做的大事，現在我總算找到了。”我含淚笑，“現在，我才明白過來，一部歷史小說，早已經寫完了，主要人物卻空着，我就是來填空的。我是貂嬋。沒有人要我去作貂嬋，一切都是我自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