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五福臨門
我們捂着鼻子走進門裏,眼前特別雜亂,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透過窗戶往裏看,辦公室面積不大,只夠放四五張辦公桌的,空無一人。隱約看到桌上積了一層灰,那種灰氣沉沉的感覺,這裏至少超過十年沒有人辦公了。
鳥爺還真是膽大包天,他居然走到辦公室門口,用力扭了兩下把手。把手是九十年代特別老舊的款式,還是銅的,觸手冰涼,鳥爺轉了幾下沒有轉開。
“怪事,”他說出了我的疑惑:“怎麼還有人在這裏辦公?”
辦公室和我們進來的那扇門之間,是一條狹窄逼仄的走廊。沒有燈,陰森黑暗,不知通往前面什麼地方。
“有點意思。”尤素咧開嘴笑了。
這個笑容,我只有在他得到新款式的魔方時才會看到。
尤素做個手勢,我和鳥爺跟在他的身後,小心翼翼往裏走。這裏實在是黑,沒有手機的話,簡直伸手不見五指。此時徹底聽不到外面的風雨雷聲,而是充斥着一種轟隆隆的雜音。
那是機房和管道發出來的。抬起手機,光亮中能看到天花板橫七豎八有許多粗粗的管子,早已生鏽,摸上去還有點熱乎氣。這種雜音並不刺耳,融進環境裏,很容易讓人忽略,認為是環境的一部分。
我們一側是水泥牆,另一側是一間接一間的辦公室,早已人去屋空,玻璃上不知被什麼人塗鴉了很多圖案。
鳥爺細緻地查看,告訴我們,這些都是噴罐射出來的油彩,一般是街頭塗鴉用的。
玻璃上的圖案有些是線條,有些是不堪入目的男女干那事的簡筆畫,還有些地方噴着誇張扭曲的字,寫着“到此一游”之類的話。
我們對視一眼,心裏有了數,這個地方的探險者看來不止我們一波,前面還有人來過。這些人在這裏留下了自己的痕迹,或許還有人像孫悟空一樣在這裏撒過尿,也未嘗可知。
我們走着走着,忽然看到玻璃上出現了一排鮮紅的大字,頓時收住腳。這些字,比較可怕,居然是一個又一個的“死”字。歪歪扭扭,大大小小,寫法和筆順也不盡相同,但能看出來,應該是出於一個人之手。字的總體風格比較統一。
這也就是我們三個大小夥子吧,要是換成其他人,乍一看這些字,非把尿嚇出來不可。
黑暗中,尤素把手機抬高,照到一塊區域,我們看到這裏寫着兩個字,“求死”。
這兩個字鮮紅扭曲,黑暗中看來格外可怖。鳥爺皺眉,厭惡說:“別看了,趕緊走吧,看得我心裏這個不得勁。”
我和他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察覺尤素站在原地沒動,他用手機始終照着那兩個字,“求死”。似乎在思考什麼。
“這人神經了。”鳥爺嘆口氣,槌了他一拳:“想啥呢?”
“有人跑到這裏來找死。”尤素說。
“咋了?”鳥爺說。
我說道:“可能這裏自殺案的傳聞太盛,有的人活得不耐煩了,就跑到這裏主動觸碰禁忌,要來尋死。這麼一想,倒也正常。”
“我有點不舒服的感覺。”尤素說:“感覺怪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
鳥爺罵:“在這麼個狗屁地方,你要是感覺舒服,反而見鬼了。”
尤素緊緊盯着那“求死”二字,思索了一陣,不得其所,我們三個繼續往前走。
走的時間不長,到了走廊盡頭。這裏堆滿了老式的鐵皮柜子,上面刷着綠色油漆,表面全是灰塵,牆角生着蜘網。我們看到在一個柜子上居然還印着不知誰的巴掌印。這個印子也是非常久遠了,上面落滿了灰。
這些柜子後面,有一道黑色的鐵門。門上掛着重鎖,看樣子已經封上了。
按照方位估算,其實我們剛才所在的第十四樓並不是最高一層,這裏才是。這棟樓其實一共有十五層,不知為什麼,最高一層封了起來,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天台,其實在我們面前的這扇鐵門的後面。
如果估算不錯,進到這扇門裏,應該還有樓梯,通往真正的天台。
“無路可走了。”鳥爺指着鐵門上那把重鎖說。
“你們看,這是什麼。”尤素把手機抬高,照着鐵門上端。我們看到靠近門沿的位置,貼了一張年畫。用的是中國傳統工筆風格,年代久遠,本來鮮艷的顏色有些泛黃陳舊,本來很活潑的畫此時看來卻有種很難言的詭譎。
畫上畫的是白頭白臉,五個胖乎乎的可愛小孩。特別萌,乍一看跟銀娃娃似的。有的吹笛子,有的耍寶圈,有的扇扇子,有的玩着荷花,最中間的那個孩子笑盈盈的,手裏持了一張豎條的對聯,上面寫着“吉祥如意”四個字。
看到這張年畫,誰也沒說話。
說實話,這玩意和周圍的環境實在太違合了,可偏偏又不顯得突兀。這張畫此時的視覺效果,說不出來的恐怖。
“這叫‘五福臨門’。”我說。這種年畫其實不罕見,我們老家農村到了年節,集會上到處都是賣這個東西的。這張畫卻讓人看得不舒服,不單單因為年久掉色的問題,而是畫上的一些細節,和我常識里的‘五福臨門’不一樣。
鳥爺搔着光頭,疑惑地問:“怎麼不一樣?”
我用手指着畫上這些孩子的周圍。他們的身邊簇擁着朵朵祥雲,雲的勾勒手法非常有中國風,用的是如意頭和祥雲紋。這種畫法太古老太傳統了,現在幾乎沒人這麼用。
我說道:“我見過的‘五福臨門’,樣式各種各樣,大體上都是五個孩子送吉祥。但是我從來沒見過,‘五福臨門’里用雲在背景襯托孩子的。你們看,這些孩子就像是會騰雲駕霧一般,在天上給人祝福。”
鳥爺撇嘴:“這有什麼的,大驚小怪。”
尤素忽然一拍腦門,想起了什麼,輕喝一聲:“你們往後退!”
我和鳥爺懵了,不知他什麼意思,還是一起往後退了一步。
尤素讓我們離開門邊,他蹲在地上,舉起手機,用光亮照着地面,似乎在找什麼。
我和鳥爺不敢打擾他。用鳥爺的話說,尤素這小子經常犯神經,所思所想天馬行空,和常人就是不一樣。
尤素揉着腦門,似乎在思索什麼。用手機繼續照,這次他發現了,一招手:“你們過來看。”
我和鳥爺狐疑地蹲下來,一起看過去。地上那麼臟,光線又差,實在看不出什麼玄機,看了一會兒眼都花了。
經過尤素的提醒,我們才看到,在靠近門邊不起眼的位置,有一處淡淡的痕迹。這個痕迹就那麼一點,好像什麼東西在這裏碰了幾下,又迅速離開。
“什麼玩意?”鳥爺說。
尤素讓我們向後避開,隨即做了一個怪舉動。這個舉動把我們給嚇住了。
尤素居然跪在門前,對着門磕頭。我剛要阻止,鳥爺一把拉住我,他激動地說:“老馬你看,我知道了。”
尤素這一頭磕下去,我也發現了不尋常。他的頭正好碰在剛才發現的痕迹上。
我和鳥爺把尤素拉起來,尤素拍拍臟手,說:“你們看到了吧。我剛才做了個實驗,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在這裏對着門磕過頭。”
“誰啊?”我心怦怦跳。
尤素回頭,對着黑漆漆的走廊說:“很可能是那個寫着‘求死’的人。”
鳥爺聲音顫抖:“到底咋回事,說明白。”
尤素道:“剛才我看到‘求死’的字時,就覺得不對勁。這種不對勁還說不上來,僅僅是直覺。現在一看到門上這張年畫,我一下子就把這種感覺給打通了,兩者聯繫在一起。”
“怎麼講?”我看他。
他看看年畫,又看看走廊,說了一個字:“信。”
“信?”鳥爺重複一遍,喃喃道:“啥意思。”
“你們說一個人為什麼會求死。”尤素問。
“遇到難事了唄,人生有過不去的檻。”我說。
“我在那‘求死’的兩個字裏,看到了堅決的死意和茫然的癲狂。”尤素說:“我說的信,是‘信仰’和‘信念’的意思。那個人應該是在這裏找到了屬於他的信仰。”
“啥信仰?”我問。現在我們的思維完全被尤素的天馬行空拽着走。
尤素的目光落在這張年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