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逃家上學
艷陽高照,八月的首都星迎來了最燦爛的時節。
雅街兩側都是有年代的老宅,林木森森,綠蔭亭亭,金燦燦的決明花擠擠挨挨地盛放着,從高牆那一邊,薔薇爬滿一壁,在風中恣意綻開,深深淺淺的紅,錯落有致夾在滿庭蒼綠中。
拉開厚重窗帘,夏柏眯了眼,望向生機勃勃的庭院,緊繃的眉眼稍稍鬆緩。
“……老大,我們正沿着Ω蟲洞邊沿的星路往東北進發,已經遠遠追上前往聯邦的商隊,二當家的讓我來問你,要不要動手?”
暖融融的金色陽光令夏柏面目顯得有些模糊,他閉上眼,輕嘆:“動手,做得乾淨一些。”
通訊那頭的人會意,老大這是讓他們要徹底斬草除根,打掃戰場,舔舔唇,遙遠星河另一端的人興奮起來:“得令!老大你就放心吧!”
結束通訊,夏柏皺着眉,想着心事。
這一年多,貿易稅並未降低,聯邦與自由聯盟之間來往的商隊卻日益增多,反常必有妖,究竟要不要順便查查這裏頭的問題?
還有帝國那邊……他若有所思,摸了摸嘴唇。
他可不信,帝國會坐視聯邦逐漸擴大在自由聯盟的影響力,畢竟對任何一個強大政權而言,繁榮的經濟體,無疑是塊上好肥肉,大家虎視眈眈,想從中分一杯羹。
正思索着,餘光瞥見庭院另一頭有異常動靜,夏柏臉色一沉,警惕自眸中閃過,他推開窗,手一撐躍身而下。
夏家大宅西面是一堵矮牆,沿着牆根種滿了九里香。
先是一口箱子從牆那頭扔過來,在灌木叢上緩衝彈了一下,接着一道身影動作有些笨拙地爬上牆,騎在牆頭望着離地兩三米的距離,面現猶豫。
夏柏慢慢走過來,雙臂環抱在胸前,好整以暇看着公然侵入自家的小賊。
“怎麼,上去了不敢下來?”
謝小頌鼓起腮幫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誰說我不敢,我、我只是要歇口氣。”說完她閉了眼撒手,往灌木叢里蹦。
說跳就跳,把夏柏嚇得夠嗆,一個箭步衝上來打橫墊在小丫頭身下,後背被灌木和石子硌得生疼,他無奈地推了推閉眼趴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唉,你好歹等我準備好了,接你一把你再跳啊,好了,快起來讓我看看,摔着哪兒沒有?”
反倒是謝小頌一臉愧疚,將他從地上拉起,苦着臉檢查他手肘的擦傷:“對不起,夏柏哥哥,都是我不好。我沒想到你會過來接我,其實我自己能行。”
夏柏抬手擰了她鼻子一把,笑道:“還逞強?要沒我接着,你這張小臉可就要被灌木划傷了。行了,一大早偷偷摸摸翻牆跑進我家來,你這是要幹嘛?”他上上下下打量謝小頌,注意到她換上便於行動的裝束,而不是大方舒適的家居打扮。
說到這個,謝小頌神色黯然。
“夏柏哥哥,你別問了,先讓我借個道,我得趕去學校註冊報道。”
聞言,夏柏恍然。
這不知不覺已經八月底,是到了高校開學的日子。
謝小頌把行李箱抱起來,吃力地搬到小徑上,笑眯眯與夏柏道別:“夏柏哥哥你別跟人泄露我的行蹤啊,我這就走了,等我下次從學校回來再來找你玩兒。”
一轉身,后衣領子被拎住。
夏柏笑容不善:“我說讓你走了嗎?你把我花園搞得亂七八糟,轉身說走就走,小丫頭你真是太無情了。”
“啊,那我現在就幫你復原!”謝小頌擼起袖子就要往回走。
夏柏再次嘆氣。
這小丫頭怎麼就這麼一根筋呢?他哪裏是心疼那一叢九里香。他還沒從先前謝小頌從牆頭往下瞎蹦的情景里回過神來,當時他真覺得心臟要停止跳動了,身體本能做出最直接的反應——衝過去接住她。這丫頭卻像沒事人一樣,拍拍屁股就要走人,讓夏柏很不爽,有一種被用完就丟的失落,而且這還是他上趕着主動的,心裏更是憋屈。
看謝小頌真的試着整理那一叢九里香,火辣辣的太陽曬得她小臉紅撲撲,夏柏心軟了,過去把她拉回來:“算了,你不是趕時間嗎?回頭找幾個園藝工人來修復好了,錢就從你零花錢里扣。走,我送你去學校。”
謝小頌更愧疚了,九十度鞠躬道歉:“夏柏哥哥,真對不起你……花園我一定會想辦法給你修好的,你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叫輛車。”
揪了一把她頭頂亂翹的一撮劉海,夏柏看她一臉沉重的表情,被逗得忍俊不禁,聲音更柔和:“我正好要出門,順路捎你一程。總比你一個人扛着行李箱曬太陽攔車強,走吧,別跟你夏柏哥哥見外。”
到了第一大學,校門裏外已是水泄不通。
夏柏只得在門外停了懸浮車,放謝小頌下去。他擔憂地盯着謝小頌手邊行李箱:“不然你還是在這兒等我,我找個停車場把車停了,再回來送你進去。”
謝小頌笑得很乖,不住搖頭:“不用了,夏柏哥哥你去忙你的,我自己能行。”
也是,小丫頭長大了,往自己身旁一站已經有了娉婷的模樣,不復記憶中肥肥軟軟的糯米糰子形象。夏柏心頭掠過一抹失落,又泛起“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
於是夏柏釋然一笑:“那你當心點兒,有事就給我發通訊。”
“嗯,我知道了,謝謝夏柏哥哥。”
揮手目送他離去,謝小頌轉過身,面上笑容全無。
呼,總算靠賣乖裝傻哄過了夏柏哥哥,幾年不見,這位鄰家大哥哥看人的目光特別銳利,真害怕被他看穿了自己那點兒小九九。謝小頌拍拍胸口,拖了行李箱往裏走。
一面走,她一面頭疼。自己不告而別,偷偷從家裏翻牆離開,也不知道管家爺爺他們會不會傷心難過。可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她實在是受不了了!
天知道那個顧修白究竟吃錯了什麼葯,三天兩頭往謝家跑,態度還是那麼清清冷冷的,往花廳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說話,慢吞吞的喝茶,翹着腿處理文件,跟她比拼耐心。
謝小頌看到顧修白就煩,壓根不想見他,可這上門就是客,謝家雖然沒落了,依然保持了世家風度,自然沒有把人掃地出門的道理。
於是管家爺爺和其他僕婦接二連三來找謝小頌說項,勸她別跟未來姑爺慪氣。
謝小頌快氣炸了!
顧修白除了那張皮相,還有哪裏好?
她謝小頌難道這輩子就非得跟他拴一塊兒過了不成?
難道沒了顧修白,她謝小頌的人生就不圓滿了?她就活不出個人樣來了?
女人的生存價值難道必須通過嫁一個門第好相貌堂堂的男人來體現?
氣惱之餘,謝小頌深感無力。
或許她所生活的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信奉相似的價值觀。於是她的固執就變成他人眼中的不識趣,不知好歹。
於是謝小頌愈發渴盼開學,離開謝家,離開壓抑得讓她難以喘息的那個圈子。
眼看就要奔向自由,謝小頌怎麼都睡不着,輾轉反側了一個多小時,她偷偷下樓打算去廚房給自己泡一杯牛奶,無意中發現管家爺爺正在與人通訊。
先是聽他與自己老爹進行了常規通訊,彙報家中情況。通訊那頭,老爹的聲音聽起來心不在焉的,謝小頌偷聽得一陣無力,她這個父親醉心於歷史、考古,完全沒有半分政治、商業頭腦,更是無法繼承祖父在軍中打下的基業,於是謝家漸漸沒落,靠着祖上餘蔭勉強維持世家名頭不墜。
胡思亂想着,有新的通訊進來,聽了幾句,謝小頌睜大眼睛捂住嘴,咽下驚叫。
竟然是顧修白!他打來做什麼?
謝小頌豎起防備,聚精會神聽了個明白,原來顧修白打算親自來接謝小頌去學校。
呵呵噠。
讓他做夢去吧,謝小頌氣歪了鼻子,回到卧室立刻收拾好行裝。翌日一大早,她若無其事地按照作息規律,晨跑、用早飯。回了房間,謝小頌匆匆換上準備好的衣服,提着行李繞到後院,翻牆而出……
只要一想到顧修白算盤落空的表情,謝小頌就一陣快意。
她現在還沒有想到更好的法子徹底擺脫那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只能時不時給他排頭吃,謝小頌自己也覺得挺幼稚的,然而轉念一想,顧修白那麼高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吃悶虧,被掃面子,遲早會無法忍受的。拜託了,顧修白請你早點知難而退吧!
謝小頌拖着行李走到校園西南角僻靜的大樓,尋找她即將報道的機械系,陷在自己思緒中想得太入神,她繞過一個轉角,結結實實撞上另一個腳步匆忙的人影。
兩人同時發出痛哼。
一個倒退半步,另一個連人帶箱子跌坐在地。
揉了揉生疼的腦門和鼻子,謝小頌眼裏泛起淚花,委屈地仰頭望去。
逆光中,看不清那人面目,只看見頎長挺拔的身姿,以及一雙尤為明亮銳利的眼睛。
被他目光中某種鋒芒之意刺得心頭一悸,謝小頌抿了嘴不說話。
邁開長腿,男人繞過她,就要離開。
謝小頌下意識脫口叫住他:“噯,你……你還沒道歉呢!”她話音綿軟,聽起來像某種甜蜜的糖果。
男人腳步頓住。
“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謝小頌傻眼,木然望着他走遠。
那個冷淡的聲音不住在她耳畔縈繞,明明是很磁性悅耳的聲線,撓的人耳根一陣酥麻,卻不帶一絲感情,令周身陽光瞬間失去了溫度。
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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