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果你曾近歌頌過黎明,那麼你也應該擁抱黑夜。
斯凱擁抱的黑夜太多了,多到她都有些記不清楚了。每一個黑夜都有不同之處,可是每一個黎明到來的時候,大雨初歇,她就會到安娜的麵包房裏,去購買一天的伙食。
印象中的嘗過過冷餐肉和蔬菜水果都像是蒙了一層紗,沒有什麼滋味,只是最簡單的圖像。總會有一些記憶的片段。在回憶里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餐桌上,手邊刀叉無數,並且幸運的了解每一種的用法。
可是和美食相比,麵包的便捷性無與倫比,作為一個‘單身漢’一切從簡是很必要的事情。
斯凱閉着眼睛都能夠聞到麵包房裏傳來的香味。她幾乎是蹦蹦跳跳的往安娜的店裏走去。
“早上好,安娜!”今天的斯凱心情舒暢。她把一把零錢放在櫃枱上,幸運的收穫了安娜烘烤的小曲奇餅乾。
麵包還沒有出爐,斯凱出來的有些早了。等待的功夫里,她的嘴裏塞滿了餅乾,口齒不清的說著什麼,然後把懷裏的書放到安娜的櫃枱上。
好不容易咽下了香甜鬆軟的餅乾,斯凱才一本正經的問起安娜的狀況:“昨天那個傢伙我已經罵過他了。不過說真的,那本書對你來說會太艱澀嗎?”
“我覺得我能夠感受其中的含義,但確實有不能理解之處。”安娜從錢箱裏拿出了一張英鎊,有些糾結的說:“收攤之後我才發現了這個,那位先生可能只是很想要這本書?”
“也可能是他在欺負你!”斯凱憤憤不平的說道,她的手很罪惡的伸向更多餅乾。
“今天我帶給你的這本是故事書,你肯定會喜歡的。”
“爸爸說不能再拿你的書了···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花店的羅賓先生昨天向我求婚了。”
斯凱驚訝的抬頭看了一眼安娜,她甚至忘記把曲奇徹底嚼碎就咽了下去,大塊的餅乾劃過喉嚨的時候磨得的嗓子發疼。
到這天為止,斯凱依然記得自己當初拖着疲憊的身軀來到這個小鎮。她敲了好幾扇門,遭到過好幾次拒絕,最後是安娜為她開了門。
斯凱不動聲色的咽了一口唾沫。她迅速的調整好了心情,勉強微笑着祝福道:“我早就覺得那個小子對你不壞好意了,沒想到他求婚的這麼快···真是恭喜你們,要是結婚的話我一定會給你們送一個大大的紅包的。而且這樣一來的話,你的父親終於不用擔心我會勾搭他的寶貝女兒了。”
斯凱始終相信,安娜的笑容是可以撫平傷痛的。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可以在安娜家的附近住一輩子。模糊的過往已經證明了未來的飄忽不定。
斯凱離開麵包店的時候終於不復剛來時候的興奮。
她確認自己生活在飄忽之中,但她卻從未喜歡過那樣的日子。
或許有一天她能夠找回自己,但那又會怎麼樣呢?
回到書店的時候,照例看到了裏面有一個客人。
這個時候看到達西,原本生疏的感情不復存在,斯凱突然發現有人等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她還沒有失落到神志不清,也知道這種等候並不存在任何脈脈溫情。
達西不確定自己是否從店主的眼睛裏看到了一點柔軟的東西。往常都是這個刻薄的傢伙率先諷刺,挑起一場戰爭,但這次他沒有說話···
達西猶豫了一會兒,長久的教養讓他硬生生的憋出了三個字——“早上好。”
“早上好!”斯凱的眼裏流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走進自己的店裏,看着有些卡殼的達西先生,補充了一句:“耐心是一切聰明才智的基礎。···我今天是賣書的,您可以隨意挑選。”
“柏拉圖的書?”達西楞了一下,他看到那堆枕頭沒有藏住的半本書,順利接到了斯凱用的句子出處。
“看來你雖然傲慢固執,但還是看過一點書的?牛津還是劍橋?···當然了,這麼明顯的劍橋風格。真是···”
斯凱自問自答,她很掃興的搖了搖頭,坐在了一打書上。
昨天晚上的書還沒有來得及搬出去,書店裏的走道無比擁擠,讓高大的達西先生頗有一種無處安放的尷尬。
他在這裏逗留了三四天,計劃中的秋狩活動是不可能趕上了。而且這位店主突然改變的口風讓他有些不着頭腦。
他站在原地沉默,卻不立刻開始挑書。
“還有什麼事情?”斯凱奇怪的看着他。她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突然一拍腦袋說道:“啊!你是害怕我有什麼陰謀?”
被粗暴說中心事的達西先生窘迫了一下。他冷漠的表情很好的掩藏了這種不適應。
但店主已經轉而用一種自問自答的語氣回答了起來:“我看到你倒霉就很高興了。讓我來猜一下···你是和你的僕人一起接受了大學教育?他說話的腔調完全說明了這一點。那麼你在大學裏一定沒有交上什麼朋友吧···”
達西不認為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關係。或許他已經意識到了其中的某些共同之處,但出於過往的情誼,他始終不願意點破這一點。
店主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養成和他唱反調的習慣的,他一刻不停的繼續說:“你的父親是他的教父。他是否對你無比嚴格,卻對他無比溫和呢?我很好奇你是否會嫉妒?還是一方面嫉妒,一方面又為自己的這種陰暗情緒而慚愧呢?”
完全戳中!
如果語言能夠變為什麼傷害別人利器,那麼達西先生一定已經千倉百孔。他的臉色迅速的陰沉了下來,開始思考和店主決鬥的可能性。
隱晦的心事被人用調侃的語氣揭發出來,就好像私密的東西被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斯凱說完了諷刺的話,大大的發泄了一通,但心情卻未必愉快。
常人在誠懇的韋翰和冷漠高傲的達西之間一定會選擇信任前者。可是她從一開始就有了自己的偏向。
總有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左右她的決定,最近這種事情發生的更加頻繁了,斯凱開始擔憂自己是否有一天會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語言、以及對事物的判斷,最終導致自己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裏。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臉色鐵青的閉上了嘴。
“對不起。我不該說這些的。”接着是乾脆的道歉。斯凱彎腰從書店靠裏面的柜子裏找到了幾本用盒子裝着的書籍,並且從另外一個地方拿出了一雙白手套。
天空書店的前身是一家傳統的書店。前任店主老克萊爾非常喜歡收集一些善本,他留下的最大遺產未必是這家書店,而是一柜子的孤本。
在欣賞這種類型的典籍的時候就會也有很多講究,可是對於這些智慧的結晶來說,再怎麼仔細都不為過。戴手套只是其中的一道程序,防止汗漬和別的東西傷害到本來就已經很脆弱的書本。
斯凱從接手書店開始,就對這些藏品加以保存。她把這些視作最珍貴的財產,輕易都不提起。
可是這一次,因為她個人的原因,她對這位陌生客人的態度已經過界了。智慧尚且不應該被濫用,更何況是一些頭腦不清楚情況下的胡言亂語。
斯凱依依不捨的看着手上的這個盒子,開始繞開腳下的那些書堆。
她還沒有走到達西的身邊,就有人找了過來。
斯凱只是看到來的這個人的身影,頭就大了起來。
她把盒子放到身邊的一個書堆上,語速飛快的對達西說:“···我想我突然遇到了一些急事,需要躲一躲。如果沒有別的什麼問題的話,你就說我不在。”
在達西驚訝的眼神中,斯凱把中央書桌邊上是書堆搬出一個缺口,仗着身材矮小的優勢,把自己全部藏進去。最後她還記得把突出的那部分書籍收起來,然後店裏就好像從來沒有店主這個人一樣。
門口的人這時候推門走了進來。
達西看了一眼的,來的是一位夫人,看上去有些年紀了,穿了一件貌似時髦,但質感較差的衣服,還戴了一頂羽毛帽子。五顏六色的羽毛沒有經過妥善的整理,但也可能是因為起風的緣故,原本的造型已經不可考證,目前看到的就是一種比較滑稽的樣子。
這位夫人化的妝有些濃重,眉毛的顏色太濃,就給人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
她進門的時候是帶着笑意的,滿心歡喜的以為自己能夠逮住那個窩在店裏不太出門的店主。
方才她在門口耽擱了一會兒,那完全是因為這家書店的大門過於破舊,加上雨天有些潮濕,導致門軸像是嵌了石子一樣,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推開。
等她進來之後,就只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站在那裏,手上拿了一本書。
達西先生和這位夫人視線交集了一秒鐘。他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從上到下估量了一遍。這是在社交場合總是會出現的眼神,夫人小姐只需要看別人一眼就能評估男士或者女伴的價值。雖然他們總是以為或者能夠把這種視線隱藏的很好,但本質上和這位夫人的視線還是一樣的。
下一刻,達西就聽到這位夫人很自在的招呼他:“你是來買書的是吧。看到柜子上那本大冊子了嗎?那個是書的標價,你找到書之後查找標價,然後付錢就可以了。”
書店裏的佈置很凌亂,地上有一攤沒一攤的書堆對這位夫人的步行造成了很大聲的困擾。她不得不站在原地看了一圈,確認店主確實不在書店裏。
“這小子不會是在找什麼地方哭吧。真是的,連店都不看了。”
她有心想要和唯一的客人攀談幾句,但在看到達西先生的表情的時候,就不敢說話了。
達西先生確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如果被紮成稻草人,或者站在百貨商店門口做保衛工作,那完全都能保證前二者免受騷擾。
哪怕來人是小鎮最難纏的夫人,在面對這座冰山的時候,也不得不鎩羽而歸。
愛莎夫人猶豫了一下,覺得這個客人不是個熟客,看上去也很不好相處的樣子。雖然沒有達到預期的想法,但她卻也不想要在這種不適宜居住的地方停留過久,最後竟然沒有多說什麼,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