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尊主
白澤跳下季玹的膝蓋,蹲坐在桌角邊,冷冷盯着門口。
閔清推門而入,他表情恭敬,對季玹道:“皇上,屬下無能,之前一直未能讓‘程太醫’開口……不過他今天說,要親自見到您,才肯說。”
季玹沉吟了片刻,道:“好。”
白澤見狀,連忙跑過去跳上了季玹的肩膀,季玹無奈的笑:“你乖乖呆在家裏,朕一會兒就回來。”
白澤不為所動,緊緊抓着他的衣服不鬆開。他一定要一起去!
季玹想了想,將右手放在肩膀下,“那好吧,朕帶你去,不過先下來好不好?”
白澤這才乖乖的下來,季玹一把托住,熟練的抱着懷裏。
閔清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季玹,猶豫了一下,說:“還是屬下來替您抱着吧?”
白澤叫了一聲,不善的看着閔清。
季玹寵溺的低頭看了他一眼,嘴帶笑意:“還是算了,這傢伙認生呢。”
閔清只好作罷。
季玹和閔清出去沒有驚動任何人,在宮中走了大約一刻鐘之後,來到了一處廢棄的宮殿。閔清走在前面,在牆上敲了敲,裏面的門就打開了。
宮殿裏有一條密道,戒備森嚴,深深通往地底。
白澤仔細注意這一路,他發現,這裏他居然全然不知。季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這裏的存在。
他一直以為,自己了解季玹一切的。
但事實顯然不是如此,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懷疑,現在他不得不承認,季玹始終對他有所隱瞞。白澤複雜的抬頭看了看季玹。
這個人,越來越陌生。雖然此刻他們就在一起,但白澤感受到的卻是從未有的遙遠。
閔清走在前面,舉起牆上的火把,火光晃動,兩人行走在地道的腳步聲,咚咚的,十分陰森。
密道兩旁是厚重的生鐵澆築的牆壁,堅不可破。再往裏走,終於出現了一間間單獨的牢房,但大多都是空的,只有兩間牢房裏面有人。
其中一間放着一具殘破的女屍,那模樣白澤永遠不會忘記,正是在封后大典上刺殺季玹,最終和他同歸於盡的青顏。她的屍體比當日看起來更加令人作嘔,幾乎被分解的四分五裂,內臟和鮮血流了一地,散發著惡臭。
而另一間,則是關着‘程太醫’。
‘程太醫’還活着,但顯然被折磨的很慘,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但令人震驚的是,他被季玹斬斷的雙臂處,居然長出了一些肉芽,紅色的肌肉糾結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可怖。竟似乎要重新長出雙手來……而閔清和季玹看起來並無意外。
白澤震驚的看着這一切,他忽然發覺,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閔清敲了敲鐵門,喝道:“皇上來了,還不起來。”
季玹靜靜看着牢房中的人,沉聲問道:“你有話要與朕說?”
‘程太醫’緩緩睜開一隻完好的眼睛,另一隻眼睛一片血肉模糊,他發出咯咯的詭異笑聲,“是的,是本座要見你。”
季玹微微皺眉,“你想說了?”
“是啊,本座想到了一個很好的提議。”‘程太醫’怪笑着,“迫不及待想要告訴皇上您這個好消息。”
“說。”季玹冷冷道。
“只要皇上您稱病退位,歸順於我教的話……本座就請求尊主賜予你無上功法,從此飛天遁地,長生不老都有可能。皇上您看本座的這個提議如何?”‘程太醫’陰森的笑。
“放肆!”不等季玹回答,閔清就怒喝出來,同時一鞭子抽在‘程太醫’身上,頓時血肉飛濺!
‘程太醫’卻根本不在意,彷彿抽的根本不是他的身體一般,而是直直看着季玹,“您覺得這個提議如何?如果您答應的話,想必尊主一定會非常高興的,尊主高興起來,一向都十分大方。說起來……本座都有些羨慕呢。”
季玹卻笑了,並不是那種怒極反笑,而是淡淡的,輕蔑至極的笑,“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自己的舌頭。”
‘程太醫’眼神陰鷙,“您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
“你和你們尊主,若真有這麼大的能耐,何不直接來取朕項上人頭。要這麼大費周章,陰謀算計。”季玹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魑魅魍魎而已,在朕面前,都翻不起風浪!也敢大言不慚。”
“無知皇帝!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程太醫’獨眼燃着怒火,聲音陰冷,“你們這些土著凡俗!在我們修士面前,都如同螻蟻一般!”
“若真是如此,且看你怎麼對付我們這些螻蟻好了。”季玹淡淡道:“閔清,走吧。不必和他多費口舌了。”
“是,皇上。”閔清恭聲應是。
‘程太醫’死死盯着季玹的背影,大聲怪笑:“你會後悔的!”
季玹頭也不回,邁着沉穩的步子往外走。
白澤蹲在季玹懷中,扭頭看了‘程太醫’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怨恨、不屑、蔑視、惡毒等等情緒,禁不住一個顫抖。
他死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什麼尊主,什麼修士,為什麼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是某種邪教嗎?可是能有這種勢力的組織,為什麼他會一無所知?!
季玹為什麼也從來沒有和他說過,他一直都知道這些嗎?
白澤腦中一片混亂。
季玹和閔清很快就回到了入口處,四周無人,閔清跪了下來,誠惶誠恐,“是屬下無能,請皇上責罰。”
“你起來吧。”季玹閉了閉眼睛,聲音略有疲憊,“不全是你的問題。”
“屬下慚愧。”
季玹頓了一下,問,“目前查出了多少他們的消息?還有他們和季瑾的關係……”
“對方口風很緊,不過有次他謾罵屬下時,屬下聽他自稱來自煙梧州。”閔清頓了一下,“可是屬下查遍各種地理志,也沒有尋到他說的這個地方。”
“至於他們和季瑾的關聯,倒是有些收穫。”閔清道。
“哦?說來聽聽?”季玹挑眉。
“是。”閔清組織了一下詞語,道,“幾個月前,您安排我假意和葉家一脈的大臣交好,並且在隨後的混亂中偷偷放走了幾個重要人物。”
白澤聞言驚的瞪大了眼睛!閔清的行為是聽從季玹的命令,而自己因為不知道這一點,反而因此懷疑他的忠誠。
閔清是他的屬下,卻越過他直接執行季玹的其他命令。
“當時屬下放他們離開時就在他們身邊安排了人手,並且此後一直和他們保持聯繫。他們以為屬下背叛了皇上,所以對屬下還算信任。”閔清輕聲一笑,“多次接觸下來,屬下從他們那裏打探到,有一股神秘勢力一直在幫助葉家,這股勢力隱藏的十分深,很少露出形跡。每次出手也都能造成偶然巧合的假象,能力非常,正是因為這股勢力的支持,葉家才能如此迅速的崛起。”
“但皇上能出其不意的掌控局勢,葉家敗亡,季瑾外逃,是誰也沒想到的。局面頓時不可控制,這時候他們終於親自派人出手來對付您,也就有了這兩次的刺殺行為。”閔清說道。
季玹一嘆,“季瑾,甚至於整個葉家,也不過是他們手中用來顛覆王朝的棋子。”
“屬下也是如此猜測,這股勢力着實不容小覷。”
“你做的不錯。”季玹微微頷首,頓了頓,深深看着閔清:“你相信他所說的長生不老嗎?”
“屬下不信。”閔清嗤笑一聲,“都是些虛無縹緲的傳說,自古以來都是邪教用來欺騙民眾的把戲罷了,要真能長生不老,還會怕死嗎?”
“正是如此。”季玹眼神冷厲,“既然他們如此喜歡裝神弄鬼,就看看他們到底能裝到什麼地步。”
“屬下定不辜負皇上的期望。”閔清嘴角露出陰狠的笑。
季玹抬頭看天,語氣低沉,“朕的天下,豈是可以輕易被這些小人顛覆的。”
…………………………
自從那晚回來之後,白澤一直精神不太好。
白天季玹去上朝,阿珠就會過來陪伴白澤,她敏銳的發現了白澤的不對勁,每天變着花樣來逗他,可是都無甚效果。
白澤發現自己有點自尋煩惱,那日他執意跟着季玹,只不過是習慣了和他在一起。卻不想會聽到這樣的消息,如今想來,過去的自己十分可笑。
他還總覺得閔清有問題,不值得信任,殊不知在季玹心中,自己恐怕更不值得信任吧?
季玹不信任他……這種猜測如同一根刺橫在他的心間。
他給季玹找了很多個借口,季玹是君是主,他只是季玹其中的一個臣子罷了,季玹本就無需事事都告訴他。
季玹對他表露出來的信任和親昵,也不過是籠絡臣子的一種手段。
白澤這樣想着,雖然有些難過,但比起季玹不信任他,他更寧願這樣想。
如果連這點僅有的信任都沒有了,他還有什麼資格留在季玹的身邊呢,如果季玹對他只有猜忌,那他付出的一切又算什麼呢?
如果連這麼一絲被需要都不存在,還一廂情願留下來的他,豈不是十分可笑?
“灰灰,你吃一點吧。”阿珠揉了揉他的臉,嘟着嘴道。
白澤對於自己被□□的臉完全沒有感覺,仍舊發獃。
“灰灰,你到底怎麼了?該不會吃的太好所以痴獃了吧?”阿珠聲音憂慮,“這麼呆的貓,我可是從來沒有見過,這可怎麼辦呀。”
“哎……”阿珠滿眼焦急,半晌一嘆,“罷了,反正有皇上在,也能養你這隻呆貓一輩子,不用我操心。”
白澤耳朵微微動了一下,季玹養他一輩子?這怕是他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阿珠注意到了他的動作,聲音驚喜,“你也這麼覺得,對吧?皇上真是大好人!”
白澤終於發現了,他們完全無法正常溝通。
阿珠卻不這麼覺得,反而以為白澤喜歡聽季玹的事,更是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可惜她對季玹的了解實在有限,只能絞盡腦汁想些溢美之詞。重點突出二點,一,季玹是個好皇帝,二,季玹對白澤很好。
阿珠的詞彙很有限,白澤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第一次覺得阿珠的嘮叨也有些令人受不了。但只要他一有動作,阿珠反而說的越發起勁了,白澤最後只好認命,繼續裝死。
“灰灰,你說對不對?皇上是個大好人對吧。當時我以為我們死定了,沒想到皇上會救下我們。”
“他一定是個好皇帝。否則怎麼會管我們的死活。”
“他還對你這麼好,所以你一定不要不吃飯了,皇上知道了會傷心了。”
阿珠說著說著,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一道輕笑聲,不由嚇的連忙回頭。見是一個中年太監正笑眯眯的站在她身後,他黑白交雜的髮絲一絲不苟的梳起來,戴在帽子裏,容貌和藹,皮膚光滑,但眼角的皺眉掩蓋不了年紀。
阿珠連忙恭敬的站了起來。雖然他不認識這個人,但看服裝,定是季玹身邊的大太監。
中年太監輕輕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多禮,笑道,“小姑娘,皇上不在這裏,你說這麼多好話,他也是聽不到的。”
“我,我是說給灰灰聽的。他很喜歡皇上。”阿珠見對方態度溫和,也就不怎麼害怕了,抱起白澤衝著對方笑,“您看,這就是灰灰。”
白澤抬頭看着眼前熟悉的人,只覺得眼睛酸澀,有些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