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那個男人有味道3
趙黎月坐在床邊,拿手機看辰涅發在微信群里的照片,另外一邊還在國外的周瑪麗也沒閑着,邊看邊發語音。
她問趙黎月:“你當初相親的時候是不是瞎了?”
趙黎月回她:“我瞎,我全家都瞎。”
辰涅發在群里的照片,都是陳碩在清吧里和女人搭訕聊天喝酒的照片,男人看上去意氣風發,像是在高談闊論,喝酒喝得半張臉潮紅,有一張照片上,他竟然還把手輕輕搭在了一個女人的后腰上。
趙黎月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覺得自己瞎了狗眼,最後手機一扔,拿起床上的枕頭捏拳頭死命拍,好像那就是陳碩的臉,砸他個稀巴爛。
周瑪麗又發語音道:“你就氣吧,現在發的火,都是當年腦子裏進的水。”
周瑪麗:“哎呦呦,真看不出來,陳碩這個賤男摟女人腰的姿勢挺熟練的啊,看來平常沒少摟女人。”
周瑪麗:“黎月你等我回國,老娘親自收拾着賤人,他和他爹媽要是敢分你的店分你的錢,老娘就敢剁他的手。”
可過了一會兒,周瑪麗那邊突然沒動靜了,辰涅也沒有再發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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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涅接到了周瑪麗的跨洋電話。
她坐在花壇後面,背風的地方,手機放在耳邊,還以為那頭會有什麼主意,結果周瑪麗卻問:“你在哪兒?這些照片是你拍的?”
辰涅回道:“不是我,我找人拍的。”
周瑪麗沉吟一番:“我覺得也不像,你手機像素沒這麼渣。”頓了頓:“你找誰幫你拍的?”
辰涅:“旅館店老闆。”
周瑪麗笑了起來:“我猜店老闆是個男的。”
辰涅:“對。”
周瑪麗又揶揄:“應該長得挺帥。不過我記得你好像對男人沒什麼太大興趣,這次這個有什麼特別的?”
辰涅轉頭,透過花壇朝風之微看過去:“有味道。”
周瑪麗好奇:“什麼味道?甜的鹹的,椒鹽的,還是……騷味?”
辰涅:“說不上來。”
周瑪麗語重心長地以前輩姿態傳授經驗道:“小涅,女人會被特殊感覺吸引,你得分辨這種感覺是一種錯覺,還是真的不太一樣。男人和女人之間,最初就是荷爾蒙,多巴胺、內啡肽。可能你遇到的這個男人在你平常的生活里不常見,你覺得稀奇,然後你的多巴胺就開始飆升了。”
辰涅:“哦,那如果多巴胺一直飆,降不下來,那怎麼辦?”
周瑪麗:“那你就會喜歡上那個男人,你的理智會被你的激素控制,你會發現你也平常不太一樣。你的身體可能也因此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味道,這種味道會吸引雄性。不過我覺得你還用不上散發激素,光你那張臉就足夠吸引雄性了。”
周瑪麗還在電話里高談她的多巴胺經驗,辰涅攏了下頭髮,把碎發繞到耳後,脖子往領口裏縮了縮。
前幾天沒出門,不覺得山裡冷,這會兒山風一吹,冷颼颼的涼風灌進脖子裏。
辰涅牙齒打了個顫,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周瑪麗問:“小涅你在外面?”
辰涅:“是啊,我還在等。”
周瑪麗:“不是有那個店老闆幫你拍照嗎?你還在等什麼?”
辰涅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竟然是在等厲承。他們加了微信,他在店裏每拍一張照片都會直接給她發過來,她明明可以回去,不在這裏吹冷風。
可她沒有走。
也許就像周瑪麗說的,她的多巴胺可能飆升了,她竟然還在等厲承。
周瑪麗年紀比趙黎月小,比辰涅大,但她比趙黎月沉穩有架勢,又比辰涅敏感心細。
她遠在國外,隔着電話對辰涅道:“我不在國內,這一趟如果我在,是不會讓你陪黎月上山的。你感覺怎麼樣?”周瑪麗這一通電話,不是來關心照片像素,也不關心多巴胺,只是想確認辰涅上山之後的情況。
辰涅覺得有些冷,單臂攏在胸口:“還好。”
周瑪麗聲音透着關切和幾分嚴肅:“還好的意思就是不太好。”電話里沉默一番:“我找人去替你,你下山。照片這次拍不到,以後有的是機會。”
辰涅扯了扯唇角:“不用這麼麻煩,我能適應。”
周瑪麗斬釘截鐵:“辰涅,不要硬撐,覺得不行就立刻和黎月下山,這次拍不到以後還有機會。”
又是一陣山風。
說來也奇怪,辰涅坐在花壇后,轉頭看映秀街形形□□往來的遊客,他們穿得並不比她多,可好像沒人像她一樣覺得冷。
而辰涅坐在花壇邊的磚頭上,惦着腳尖,抱着胳膊,冷得直哆嗦,牙齒打顫。
周瑪麗讓她不要硬撐,辰涅覺得這話有些誇張了,可她突然發現,她身上的寒氣不是從腳底升起的,而是來自心底。
辰涅緩緩站了起來看向映秀街的石板路,她心裏發顫,電話里又說了什麼都沒有聽見,周瑪麗的聲音好像混雜在酒吧街的喧鬧中,在辰涅的耳邊時遠時近,而另外一些聲音很快佔據了她的耳膜。
那個聲音來自辰涅遙遠的久被封存的記憶——
腳步聲,男人說話的聲音,編製麻袋拖在地上的刺啦聲……
還有悶聲的痛哭、喉嚨里發出的掙扎,咒罵和踹踢在肉體上的聲音……
對辰涅來說,這些聲音和感覺沉埋在記憶深處的驚恐和痛苦中,太過特別。
噗通噗通噗通,辰涅的心跳一下一下加快,她後背僵冷,渾身都是寒意,手機不知什麼時候被切斷了,她捏着手機垂下胳膊,眼神僵硬地落向映秀街的青石板路。
這是涼山景區有名的酒吧街,據說路上大塊的青石板最早建於明朝,後來建造景區翻修,這些石板也沒有被挖出來廢棄,依舊繼續履行它們的職責。
那是不是,這些青石板路一直見證着這山裏的歲月,知曉很多被時光封存的不為人知的過往和故事?
如果是,那十年多前它們有沒有見過一個女孩兒?
辰涅閉上眼睛,吵雜的音樂和人聲背景下,她聽着風的聲音,感覺着山裏的氣息。
重新睜開眼睛,辰涅眼底濕紅一片,她接通一直在手心裏震動的手機,放到耳邊。
周瑪麗:“剛剛怎麼掛了?小涅?”
辰涅唇微顫,輕輕嗯了一聲,眼神迷離疏冷地看着通向遠處的街道,她說:“瑪麗,我好像回來了。”
周瑪麗直覺不對,大聲問:“你在哪兒?!”
辰涅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有些飄:“山裡。十多年前那座山。”
周瑪麗倒抽一口氣:“你確定?”
辰涅:“確定。”
周瑪麗:“辰涅,在我回國前你什麼都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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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承從風微出來前,秦微風拿着他的手機,看拍的那些照片,一邊嘖嘖嘖,一邊低聲感慨:“他是辰涅的男朋友?老公?怎麼找了這種花心男。”
厲承收起手機,最後瞥了吧枱前和人聊天的陳碩一眼,起身朝外走。
秦微風跟上去,遇到幾個端着酒杯的客人,他一邊朝外走一邊笑眯眯招呼:“都玩着啊,玩兒開心了我就開心,吧枱還有酒呢,帥哥沒急啊,慢慢喝,喝醉了多沒意思。”
秦微風跟到門口,厲承突然頓住腳步,側身回頭道:“你別跟着。”
秦微風想了想:“她不會察覺的。”但還是頓住了腳步。
而厲承走到花壇邊才發現,辰涅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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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黎月這天晚上躺在床上看陳碩那些照片,一邊看一邊磨牙,卻接到了周瑪麗的電話。
周瑪麗問他辰涅在不在,怎麼電話打不通。
趙黎月回道:“她說頭疼,可能是外面吹了點冷風的緣故,我給她餵了葯,剛回房間,她已經睡下了。”
“黎月。”周瑪麗的聲音透着幾分嚴肅:“陳碩的事,咱們能不能先放放。”
趙黎月以為自己聽錯了:“啊?什麼,放放?為什麼?”
周瑪麗:“你要看着辰涅,要是可以,你最好帶她下山回G市,我會買最機票準備回國了。”
趙黎月聽得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周瑪麗:“辰涅十年前失蹤的事,你應該也知道的吧。”
趙黎月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瞪眼:“怎麼了?”
周瑪麗:“涼山景區可能就是當年那個地方,我在網上搜了些資料,十年前,那裏確實是個半封閉人煙罕至的山區,開發后才成了景區,變化很大。”
趙黎月驚到了,立刻道:“我知道了,我這會兒就收拾東西,明天帶她走。”
掛了電話,趙黎月心中驚疑不定,這裏,涼山景區,就是當年那個地方?那個地獄?
趙黎月哆嗦了一下,立刻下床朝外走,走到門口折回來拿鑰匙,穿着拖鞋睡衣衝出去。
她的房間在走廊一頭,辰涅的在另外一頭,中間隔着不長的木製走道,還有一個木扶梯。腳步一重,腳下就發出咚咚咚的聲響,聽得趙黎月渾身發毛。
她盯着辰涅房間的方向,心裏想着別怕別怕,結果一晃眼,突然看到一個人影竄出樓梯。
“啊!!”趙黎月驚恐地大喊,定睛一看,是那個長的小帥的旅店老闆。
厲承站在樓梯口,皺眉看趙黎月:“你沒事吧?”
睡衣下面,趙黎月的後背一層冷汗,她看清來人也沒有舒一口氣,這個景區,這座山,如果真的是周瑪麗猜想的那樣,那這裏的這些本地人,是不是就是當初傷害過辰涅的那些人?
眼前這個男人,也許就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就算不是,說不定也認識那些人?
趙黎月乾笑了一下,裝作沒事的樣子:“看到個人影,嚇了一跳。”
厲承點頭,站着沒動,讓出走廊,示意她先走。
趙黎月快步走過,跑到辰涅房門口,拿要是開門進去,又立刻關上房門。
屋子裏沒有的燈,辰涅聽到門鎖打開的聲音,一瞬間就睜開了眼睛。
她身上的杯子裹得嚴嚴實實,黑暗中,她的眼睛分外清明,好像根本沒有睡着。
“小涅。”趙黎月輕聲喚她。
辰涅伸手撥開床頭燈,燈光驅散了黑暗,趙黎月終於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床尾拍胸口,嚇死她了。
辰涅坐起來看她:“怎麼了?”
趙黎月:“沒事,就是不喜歡沒光的地方,怪嚇人的。”
辰涅靠着床頭,身上蓋着被子,她的臉靠近燈光,可趙黎月卻覺得辰涅臉上一點神采都沒有。
趙黎月於是拖了鞋爬上床,把身體縮進被子裏,抱着辰涅,又摸摸她的額頭:“感覺怎麼樣?”
辰涅:“好多了。”
趙黎月:“要喝水嗎?”
辰涅點點頭。
趙黎月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辰涅,辰涅握着杯子繼續靠着,問道:“你怎麼跑來了?”
趙黎月突然語塞,她年紀最大,卻是三人裏頭最沒心沒肺的,辰涅這麼問她,她都不知道該找個什麼說辭,表情全寫在臉上,她甚至想要是周瑪麗在就好了,瑪麗一定知道該怎麼安慰辰涅。
辰涅靜靜握着手裏的水杯,抬頭側眸看無話回答的趙黎月:“瑪麗和你說了?”
趙黎月點頭。
辰涅抬起水杯,喝了一口,情緒都淹沒在垂落的睫毛里。
喝完后,她閉眼靠坐着,沒有說話。
趙黎月小心翼翼湊過去:“小涅,明天我們下山吧,我來開車,你休息一下。”
她都想好了,如果辰涅猶豫,她就說陳碩拈花惹草出-軌的鐵證都拍到了,她看見陳碩就噁心,想早點下山,又或者說下周店裏上新,她不放心得回去看着,總而言之她要把辰涅弄下山。
趙黎月想了一堆說辭,可最後竟然都沒用上。
辰涅竟然嗯了一聲,說:“好呀。”
趙黎月心裏提着的氣瞬間就散了,她終於放心了,晚上也沒走,和辰涅一起睡。
臨睡前她給周瑪麗發消息,說她和辰涅說好了明天就走,讓周瑪麗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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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收拾了東西,又拎着那28寸的大箱子,兩人一大早就去樓下退房。
小雲看到兩人,愣了下,從抽屜里拿登記的單據:“你們是要走啊?還是換個地方住。”
趙黎月今天包攬了所有的活兒,她靠着前台,冷酷無比地開口說:“退房!回家!”
“哦哦。”小雲偷偷看了一眼靠着行李箱站在門口的辰涅,她想她今天怎麼不說話?
辰涅站在門口,腿邊是她的粉色大箱子,來的時候她穿短裙單鞋,走的時候則是黑皮褲牛仔衣,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可露出的皮膚在墨鏡的襯托下更白。
她這樣的裝扮,顯得冷酷無比,小雲甚至覺得這個平日裏看到人就笑的女人此刻比退房的趙黎月還要冰冷。
小雲用餘光偷偷打量了好幾次,突然又覺得這不是冰冷,應該怎麼形容?她的詞彙量又不太夠用。
退好房間,趙黎月把單據和零錢往包里一塞,小箱子給辰涅,她提着大箱子跨過門檻。
小雲從櫃枱后繞出來,追着兩人的背影道:“要不你們等等吧,承哥等會兒就過來,箱子這麼大,讓他送你們下山。”
趙黎月剛要開口說不用,她身後的辰涅提着箱子過門,涼涼開口:“你們老闆總這麼熱心?”
小雲愣了愣,站在門檻內,眨眨眼,熱心?他們老闆熱心?
不是的,承哥向來不愛多管遊客的閑事,他說山裡人和山外不同。而店裏的事,一直都是她在負責。
小雲也剛剛想起,不愛管閑事的老闆這次對店裏這兩個女遊客倒是挺關照。
沒有得到回應,可似乎也沒人想要答案,辰涅留下一個背影,拖着箱子走了,趙黎月跟在後面,粉色的拉杆箱滾輪在青石板路面上發出滾動的沉悶響聲。
就這麼走了啊,小雲覺得有些無趣,轉身上樓收拾房間,她先去了有窗戶的那間房清掃,打掃完后把床單被套換了,鎖上門又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承哥!”小雲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走到樓梯口。
厲承看到她懷裏的被套,愣了下。
小雲道:“那兩個女遊客走啦,我在打掃房間。”
厲承皺眉,立在樓梯上,看着小云:“走了?”
小雲點點頭:“是啊,剛走沒多久。”她拿特大號的膠袋,把用過的被套床單都塞進去,一邊幹活兒一邊道:“她們真是我見過的最不像遊客的女遊客了,什麼地方都沒玩兒就走了,也不知道來幹什麼的。”
厲承的目光穿過樓梯,掃向走道,收回視線後轉身要下樓。
小雲又繼續道:“我看她們箱子大,說讓承哥送她們,她們竟然不要,那個漂亮姐姐竟然問我,我們老闆是不是一直這麼熱心。口氣聽上去怪怪的。”
厲承瞬間轉身,肅目問:“這句是誰說的?”
小雲抬起臉,“啊?”她道:“個子矮一些的那個,姓辰的。”
厲承垂在身側的手捏緊,抬眼看向門口。
小雲一邊收拾一邊念叨着:“這次兩個客人,下次有客人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山上的梅雨天快來了,被子都要收起來了。”
卻突然聽樓梯上的厲承道:“不用收了。”
小雲不明白這話的意思,只肯定的說:“要霉的。”
厲承下樓:“過幾天會有人住。”
她會回來的,他知道。
她終究還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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