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元春從小就是個好姑娘,所有人都知道,她作為國公府最尊貴的姑娘,卻從不驕縱以勢壓人,反而性格溫和平順,接人待物都是如春天一般讓人舒適,得了滿府里的讚歎。
老祖宗常說,我的好元兒啊,你是個有福氣的人,將來可是有大造化的,千萬別被這些眼皮子淺的人給帶歪嘍。
而她的母親,王夫人最開始的時候,總是抱着她哭,擔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在老祖宗的院子裏能不能適應,雖說老祖宗看重元兒,但她只是個小姑娘,王夫人生怕下人怠慢了她。
到後來,王夫人看到她出落的愈發的美麗,眼中的淚水和擔心就逐漸變成了驕傲和自豪,看,那麼好的姑娘,是她王夫人的女兒!
因此,元春雖說跟老祖宗很親,但是心中還是偏向王夫人的,小小的元春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有如春風吹化大地,畢竟王夫人的心疼是做不得假的,而老祖宗看重是有代價的。
再稍微大一些,元春活的更累了些,老祖宗請了好些教習,這個教禮儀,那個教彈琴,那個教畫畫,反正是琴棋書畫、禮儀行為全部都要學。
教習很嚴厲,稍微做不到,這教鞭就落到手上留下紅紅的印子,若是再做錯,就只能頂着書站牆角,比府中教導小丫鬟的人還要嚴厲三分。
老祖宗總是摸着她那還完好的右手,“元兒,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不要怨祖母,祖母是希望你好啊”
看到元春懂事的點點頭,老祖宗才會滿意的放元春回去上藥,藥膏是上好的,只要抹上薄薄的一層,兩天便好了。
而只是偶爾的一次被王夫人看見了手上的傷痕,當時還在用膳,元春卻發現王夫人的眼睛迅速的紅了。
元春失手弄倒了湯碗,先行告退了,沒一會兒,王夫人也跟着來了,眼淚一滴一滴的,滴落在通紅通紅的傷痕上。
元春卻覺得,那眼淚涼涼的好舒服,甚至比老祖宗給的藥膏還要好,還要舒適。
摸了摸王夫人的手,元春溫聲安慰道:“母親,別難過,這一點都不疼的,只是看着可怕罷了”
王夫人只是哭的更厲害了,元春無奈的彎了彎嘴角,母親向來不聰慧,這樣放肆的大哭,眼睛必然又紅了,到時候又得老祖宗的訓斥。
但是當人子女的,少不得為母親描補一二,元春喚來侍女,擰了濕帕子,又拿了雞蛋,親自替王夫人滾眼睛。
等元春再大些,王夫人卻是因為元春跟老祖宗大吵了一架,王夫人覺得元春大了,再過兩年便是想看人家的年歲了,管家之事該拿起來了,這當家主母哪能不會管家呢。
老祖宗只是眼皮子一翻,喊來了賈政,賈政向來孝順,見王夫人竟然敢對老祖宗不敬,當時就是一巴掌,“蠢婦,你就這樣孝順老太太的?還不快給老太太賠禮道歉,磕頭認罪!”
王夫人面對賈政也絲毫不讓,“老爺,元兒大了,過兩年便要出門子了,這女子不會管家之事,以後在夫家怎麼當主母!”
賈政頓了一下片刻,甩了甩袖子,扭過頭不去看王夫人,道:“元兒的事情自然有我這個父親為她操心,這件事你不必管了!”
賈母看賈政的態度,笑的更開心了,道:“老二家的,元兒是我最疼的孫女兒,難不成我還會害她不成?你放心,元兒那可是有大福氣的人呢!”
王夫人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似得,回想起元兒平時的課程,想起老太太如何看重元兒的禮儀,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王夫人像是瘋了似得,“不行,絕對不能將元兒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不行!不行!”
賈母卻是沉下臉來,“老二家的,當時敏兒要進宮的時候,你不是贊同的很么?現在輪到元兒,你怎麼就想不開了呢,不過,此事容不得你一個婦道人家做主,我累了,你回去罷,此事休要再提了”
賈政也不管瘋魔似得王夫人,這個蠢婦就是腦子轉不開,元兒那麼好的相貌,進宮一旦得了寵,那受益的不還是她這個當娘的么。
元春得了賈母的指派,垂着頭安靜的將王夫人送進了自己的屋子裏,母女倆也不敢哭出聲音,就這樣默默的相擁着,眼淚唰唰的往下流。
再後來,元春就進了宮,祖母找了大伯父,用了國公府嫡出大姑娘的名頭,是的,要不是大伯父,只能小選進去當個伺候人的宮女了,而現在,好歹是個女官,還能帶個侍女進去。
元春還是感謝大伯父的,但是元春聽說,大伯父搬到後花園住了,而自己的父母住進了榮禧堂。
那是榮國府主人才能住的正院。
但是宮中的元春不想管,也管不着,母親那麼可憐,老祖宗心中只有榮國府,父親心中只有他自己,而母親卻是將自己的一切都奉獻在榮國府,現在好歹也有些臉面,過的稍微要快活些罷。
王夫人卻是吃齋念佛起來,只有跪在佛前她那油煎似得心才好過一些,珠哥兒去了,元姐兒進了那吃人的地方,最小的兒子又是養在了老祖宗的身邊。
她有什麼?兒女都不在,夫君更是指望不上,唯一的安慰便是這飄渺的神佛還有拿到手裏的銀子。
是的,有銀子,元兒在宮中才能好過一些,有銀子,以後老祖宗用不上寶玉了,寶玉還能過上好日子,有銀子,兒女才有未來。
佛香裊裊中,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露出了微笑,王夫人也露出了微笑,寶相莊嚴,慈眉善目,成為了下人心中的和善人。
元春的日子好過了些,家中遞進來好多銀子,雖說是聰慧,到底是沒管過這銀錢之事,很快這些銀子就花光了。
宮裏的人是喂不熟的,元春深知這一點,但是不給銀子,這日子都過不下去,哪裏還能說得寵不得寵之事呢。
哦,別說得寵了,元春能看到的男的全部都是太監,聖人的面還是完全碰不到,這些娘娘們,哪個不是人精似得,自然防這些鮮亮的小姑娘跟防賊似得。
元春無法,只能瞅着那些年紀相差不大的皇子,說不定就是以後的聖人呢。
但是成年的皇子,除了見母妃的時候不得入後宮,元春的銀子快花光了,連個人影也沒見到。
宮裏的日子還要照常過,錢少了日子開始不好過起來,元春開始期待家裏送銀子進來。
可惜等了一日有一日,等的元春的衣裳變成了宮中給宮人統一發放的衣裳,等的元春描眉的黛只剩下細細一條,也什麼都沒等到。
榮國府早都衰敗了,除了榮國府的人自欺欺人,別人都不是傻子,沒了銀子,連最後一份壓榨價值都沒了,元春的日子不好過。
活兒自己干,衣服自己洗都是小事,那種處處受排擠的感受最為難受,元春開始逐漸成長起來。
日子待的久了,多多少少也能從別人那裏得些消息了,聽說榮國府更不堪了。
嫁給林家的姑姑和榮國府基本上不來往了,大房和二房算是撕破臉了,整日在府中吵吵鬧鬧,又聽說大伯父一氣之下,將榮國府的牌匾換成了一等將軍府,問賈政還有何臉面住在那裏。
元春聽了之後也只是躲在被窩裏哭了幾場,父親的那點子心思,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現在說開了,聖人既給了這一等將軍府的牌匾,就說明是站在大伯父那邊的。
元春不擔心父親,反正父親向來會自欺欺人,倒打一耙,她只擔心母親,現在榮國府人人喊打,母親又是什麼日子,說不定父親的怒火還要灑在母親身上。
元春擦乾了眼淚,不管旁人的嘲笑,開始做起了針線,即使為了母親,她也要振作起來,聽說皇商薛家的大姑娘,那個叫做寶釵的,聖人賞給了太子,很得太子的寵愛,說不定從那裏入手,能有個好出路。
終於出宮了,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地位更牢靠,或許是同情,或許還念着四王八公的情誼,薛側妃終於點了頭,說服太子將元春賞給了一個正在拉攏的皇子,當然,只是個侍妾。
元春坐在一頂小轎子裏,手裏只有個小包裹,外面跟着的是抱琴,搖搖晃晃的,粉紅的衣裳印的臉上都像是有了紅色。
聽說那人雖然是最不得寵的皇子,只是宮婢所出,好在為人老實清白,而正妃到現在也是無所出。
很好,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等太子登基了,這個皇子得了用,說不定還能將母親幼弟護住,也是不枉了來世上這一輩子。
元春很滿足,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