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是說你們分手了,還說你一無所有,連房子都沒了?騙人!你這個無恥的驅子!”
陸宗岳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女人,焚火的雙眸映着嫣紅的臉頰,竟有種別樣的艷麗。
怪不得她會如此氣憤,是他不該為了爭取她的同情而說謊騙她。
但他也不完全是在說謊,他確實已經托房仲為他名下幾間房子尋找買家,得到的現金都將捐給那間育幼院。
“圓圓,你聽我解釋……”
“你不用解釋!”鍾心恬咬牙切齒地打斷他。“反正你跟她怎麼樣都不關我的事,我只要你馬上離開,現在立刻就滾!”
“圓圓……”
“你走!”
陸宗岳一動也不動。
兩人僵持不下,互相瞪視對方,鍾心恬只覺喉頭噎着一口氣,恨得吐不出來。為何要騙她?為何在離婚四年後要這樣找上她?他究竟想做什麼?她好不容易能過平靜的生活,他就不能放過她嗎?
想着,她心頭一酸,眼眶微紅,貝齒用力咬着下唇。
眼看她將唇瓣都咬出血來,陸宗岳整個人都慌了,手足無措地想上前,卻又顧忌着她的反應,不敢接近。
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那次兩人爭執着離婚的話題,他發脾氣亂砸東西,害她額頭受傷流血——那疤痕,如今還在嗎?
“圓圓,你別生氣,千萬別弄傷自己。”他吶吶地,幽深的墨眸流露一絲難以覺察的黯然。“我知道了,我馬上就走。”
語落,他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毅然轉身離開。
【第四章】
夏夜的田野風情最是迷人,涼風徐徐,蛙鳴聲聲,花影伴月色搖曳。
可鍾心恬坐在搖椅上,看着深邃蒼藍的夜空,只覺得那一枚新月特別像支尖銳的鈎子,刺破了天幕,亮着微微血色的光芒。
月華清冷,她的心也寂靜如冰。
幸而在她正覺得過分凄清的時候,那個總是綻着開朗笑容的小男孩闖進後院了,微濕的發綹可愛地垂在額前,身上帶着剛剛沐浴過的馨香。
“媽咪!”小男孩邁着小短腿跑過來,俐落地爬上搖椅,坐在她身旁。
“洗好澡了?”她對他微笑。
“嗯。”冬冬用力點頭,頰畔笑出淘氣的酒窩。
“吶,吃西瓜。”鍾心恬忍住想捏小鬼一把的衝動,拿起事先切好的西瓜盤,遞給他一片,自己也拿了一片。
一大一小在搖椅上依偎坐着,一口一口地啃着西瓜,如果不是那男人的影子一直在心頭繚繞不去,鍾心恬真覺得此刻算得上平凡的小幸福。
冬冬彷彿看出她眉間鬱郁,墨亮的眼珠機靈地一轉。“媽咪,你為什麼趕帥叔叔走?”
在冬冬嘴裏,“帥叔叔”已成了陸宗岳的代號。
鍾心恬停下吃西瓜的動作,澀澀地苦笑。
“這張搖椅是帥叔叔特地修好的呢!他知道媽咪喜歡坐這個,今天忙了一天,本來還說要用亮光漆重新把搖椅刷得亮晶晶的像新的一樣,結果還沒來得及漆,你就趕人家走了。”冬冬吃完一片西瓜,又貪心地拿了一片,小嘴嘟嘟的,流露些許埋怨之意。
鍾心恬沉默半晌,艱難地自喉間吐落嗓音。“你喜歡那個叔叔?”
“嗯,喜歡。”小冬冬居然毫不猶豫地點頭。“媽咪不喜歡嗎?”
鍾心恬心口一揪。
曾經,她是很喜歡很喜歡那男人的,喜歡到連自己都可以不顧,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討他歡心,她喜歡到恨不得將自己的所有都掏給他,幾乎失去靈魂。
可那樣的喜歡,太沉重,那樣飛蛾撲火的愛,太令人心傷。
她再不會那樣去愛一個人了……
她幽幽嘆息。“冬冬,有件事媽咪沒告訴你,那個叔叔……其實是媽咪以前的老公,後來我們離婚了。”
“我知道啊。”冬冬脆聲說道。
“你知道?”鍾心恬訝異。“叔叔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自己猜到的。”冬冬眨眨眼。“媽咪忘記自己手機里有你和叔叔的合照嗎?有一次我看見了,你就跟我說那是以前跟你結婚的人,昨天叔叔來我們家門口,我一眼就認出他了!他長得比照片上老了幾歲,不過還是一樣很帥。”
冬冬一面說著,一面像小松鼠似地啃着西瓜,胖胖的小手一下沾滿了西瓜汁。鍾心恬看着搖頭,從口袋裏抽出手帕替他擦手,冬冬乖乖地將小手舉得高高的給她擦,葡萄般的黑眼睛一逕盯着她。
“媽咪,叔叔說他以前做了一些對不起你的事,你是因為這樣才不肯原諒他嗎?”
鍾心恬一窒,小男孩的問話太犀利,直擊紅心,她可以選擇敷衍,但不知怎地,面對他純真清澈的眼神,她無法輕易說謊。
“以前的事,媽咪忘不了,還有他也很不應該,今天又騙了我。”
“他騙你什麼?我替你去揍他!”冬冬揮揮小拳頭,一副打算衝出去當正義使者的模樣。
鍾心恬不禁莞爾,伸手揉揉小男孩的頭。“算了,反正他都走了。”
“你不想他再回來嗎?”
“不想。”
“騙人!”冬冬直接拆她的台。
鍾心恬愕然,正欲反駁,只見小男孩從容地從短褲口袋拿出一支手機,在她面前搖了搖,她認出那正是屬於自己的。
她一把搶回來。“你什麼時候偷拿媽咪的手機?!”
冬冬吃吃地笑,墨眸一閃一閃的,一臉“來不及了,我都看見了”的表情。鍾心恬驀地臉頰微熱,雖然冬冬一句話也沒說,但她知道他肯定是查看過她的手機相簿,確定她和陸宗岳的合照依然存在。
“我現在就刪掉!”她賭氣似地宣稱,手指在螢幕上滑動,找到相簿里幾張珍藏的照片。
真的要刪除嗎?不管怎樣,那總是屬於她和他的回憶,快樂也好,悲傷也罷,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刪啊!怎麼不刪?”小男孩雙手抱在胸前,閑閑地問。
鍾心恬一咬牙,狠下心就要點選刪除,千鈞一髮之際,手機鈴聲恰好響起,她瞥一眼來電顯示,眼睛一亮。
“冬冬,是你媽打來的耶!”
她笑着接起電話,連自己也沒察覺方才還莫名緊縮着的胸口此刻已悄悄地舒展開來。
回到台北,繼續進公司處理各種公事,陸宗岳只覺得異常煩躁。
從前他是個工作狂,遇到心情不好時,只要埋首公事往往就能夠專心致志,甚至廢寢忘食,就連丁茉莉都經常打趣在他心中是工作第一,她這個情人只能排第二。
可如今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他的心境已大不相同,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他就是在事業上成就再卓越又如何?這世界少了他,就像是一台大型機械少了一顆小小螺絲釘,絲毫不影響運轉的效能。
走到生命的盡頭,餘下不多的時間,他寧願用來照顧自己在乎的人。
他寧願留在圓圓身邊,他想留在她身邊!
可她不要他。
她恨他,不願原諒他,相較於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守着她,她卻一點也不想見到他。
這是報應。是他應得的,她對他的排斥、憤恨、厭惡,全都是他應得的,他沒有委屈的理由,只能接受……
好不容易看完桌上最後一份公文,敲門聲正好響起,丁茉莉盈盈走進來,手上捧着托盤。
“累了吧?我特地幫你煮了咖啡。”她將一杯香醇的黑咖啡遞到他面前。
若是從前,這種略帶苦味的黑咖啡正是他最喜歡的,可是……
陸宗岳淡淡地推開咖啡杯。“醫生說我身體還沒完全恢復,暫時要戒掉這些刺激性飲料。”
“喔,這樣啊。”丁茉莉霎時有些尷尬,這些醫囑她竟然沒用心記下,別說她是他的戀人,就算純粹只是秘書,她這種不關心上司的表現也不及格。“那我去幫你換另一杯飲料?果汁好嗎?”
“不用了,我喝白開水就好。”陸宗岳端起水杯,淺啜一口。
丁茉莉更尷尬了,但她向來很懂得在他面前撒嬌,故作俏皮地敲了敲自己的頭,責備自己幾句,見他面色平和,沒什麼不悅之意,便走到他身後,假意替他捏肩膀消除疲勞,一面漫不經心似地問道。
“宗岳,你一直沒說你去花蓮是去見哪個朋友?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直截了當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