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欠
兒子仰頭直愣愣看着自己的模樣,霎時讓皇甫斌想起周氏的音容笑貌,想起小夏氏兒子他的冷待,皇甫斌心疼不已,順勢把短手短腳的胖娃娃抱進在膝頭。
摸了摸兒子綿軟的臉頰,皇甫斌道:“害怕么?”
皇甫熙趕忙支起身子,口齒清楚的說:“兒子不怕的!只是……”
男孩咬住嘴,嫩紅的嘴唇肉頓時沒了血色,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右游移,整個人窩進皇甫斌懷裏,像是害怕失去父親似的用手指緊緊拉着皇甫斌的衣袖不撒手,可偏偏在皇甫斌看過來的時候強撐着對他露出個可憐兮兮的笑容,把多餘的話全咽下肚。
皇甫斌母子兩人交換了個眼神,思緒像是放出籠子的鳥,撲騰着翅膀飛到天外,片刻之間已經腦補出新媳婦是如何如何苛待嫡子的畫面,頓時有些坐不住。
可這類有關后宅陰私的猜測做父親的實在難以開口,皇甫斌為難的看向母親,皇甫老太太給了他一個“放寬心”的眼神,嘴角已經泛開慈愛的笑容,像個老小孩似的直接問過去:“熙哥兒這是怎麼了?不是說落水不害怕么,男子漢哭鼻子不羞得慌?”
一抹紅暈馬上飛上皇甫熙臉頰,他抬手捂住臉蛋,聲音含混的辯駁:“我才沒要哭呢!祖母笑話我!”
皇甫老太太擺出一副不信的模樣,拖長了聲音道:“沒哭?那你是要幹什麼,擺出這副樣子?不說的話,我可就信你被落水嚇哭了。”
皇甫熙立刻跳下父親的膝頭,站在地上仰着臉一連聲的回答:“我知道爹爹會有新婦的,乳娘說了我要和新太太好好相處,這樣才能家宅和睦,爹爹的精力不糾纏在後宅好專心為陛下效力。可都是我太淘氣了,讓祖母和爹爹為難。姐姐們一定也因為我害母親與爹爹爭吵的事情生氣了,所以都不搭理我了。”
皇甫熙越說聲音越低,昂起的脖頸逐漸低垂,說到最後恨不得將臉蛋埋進懷裏,完全是一副擔驚受怕的小可憐模樣。
真是翻了天去了!
一個孩子都知道“家宅和睦”,可小夏氏出身名門,怎麼就不知道關懷一下他兒子呢!
家裏只有這麼一根獨苗,熙兒沒斷奶就沒了娘,對“母親”憧憬得很,而他年紀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小夏氏生出孩子來,皇甫斌原本打算讓熙兒和小夏氏好好相處,一個沒娘、一個沒兒子,正好趁着熙哥兒年幼,處些真感情出來,日後也好為她養老。
可結果怎麼樣?
皇甫斌前腳被興德帝宣召進宮,商量派他隨年少的燕王就國、輔佐藩王的事情,後腳小夏氏就藉著認認家中僕從的理由,把熙兒身邊婢子乳母全叫到正院去,讓熙兒就落水險些沒了性命,更讓他生氣的是,兒子躺在床上休養竟然四個姐姐沒一個來探望的。
真是豈有此理!果然該把熙兒帶走!
皇甫斌氣惱,臉上立刻帶出痕迹,皇甫熙站在他正對面,一雙杏仁兒眼緊盯着自己父親,發現他神色不悅,肉嘟嘟的嫩臉上神色越發驚慌失措,忍不住轉身去拉祖母的手掌求救。
其中問題皇甫斌懂得,在後院一輩子的皇甫老太太更是門清,可看着小孫子的模樣,她哪還能跟着擺臉色呢?老太太心裏早就軟成一團了。
她趕忙把小孫子抱進懷裏,一面給兒子使眼色讓他剋制臭脾氣,一面對着孫子慈愛的微笑強調:“你爹不是生氣沒跟新太太好好相處呢,他是氣你不知道愛惜自己——那池子多深、水多涼啊?祖母都不敢靠近了,就怕染上風寒,你個小機靈鬼倒是膽大,腰間系了條帶子就跑進去玩水。瞧瞧,險些出了大事兒,日後可不能這般妄為了!”
聽到父親和祖母只是因為自己不乖才生氣的,皇甫熙立刻低頭乖乖聽訓,等到老太太把話都說完了,一扭一扭的蹭到父親身邊,伸手抱着父親的大腿不放,滿口答應:“爹爹息怒,彆氣壞了身子。熙兒錯了,日後再不會不乖了。”
孩童灼人的熱度順着單薄的衣料傳到皇甫斌腿上,看著兒子經歷生死大難還如此貼心乖巧的模樣,皇甫斌縱然對小夏氏一肚子怒火也不能對兒子發。
他無奈的嘆了口氣,伸手揉著兒子垂在頰邊的髮絲將他抱在懷裏,放軟聲音說:“五歲多正是好奇心重、愛滿院子亂跑的年紀,天頭又熱,水邊涼快,你哪能不蹭過來。是我太粗心了,若是入夏之前派人修整修整池子,別讓水這麼深,就沒事兒了,不能全怪你。”
“不,是兒子不好,讓爹爹擔心了。”
帶着點鼻音的軟糯童聲從皇甫斌懷裏傳出來,皇甫斌和皇甫老太太看家中獨苗這麼聰明懂事兒都很開心,誰也沒注意到趴在皇甫斌懷裏的孩子嘴角嚼着一絲冷淡的笑。
無論小夏氏出於什麼心態放縱僕從對皇甫熙慢待,跟沒惹過她的五歲孩子過不去已經足夠顯示出人品缺失,皇甫熙一點不想做大度的人,讓這件事兒悄無聲息的被抹平了。
身為家中嫡子——並且是唯一能繼承家業的男孩——若是後娘一進門就把自己拿捏住了,日後豈不是要天天伏低做小徹底被她控制住,被人操控的日子能過順當么!還不如一開始由家裏真正的主人明確各自地位。
沒有野心的人,才不會為了不切實際的妄想做蠢事。
成功吸取穿越前輩們總結的經驗和教訓,皇甫熙毫不猶豫的藉著“年幼”遮掩,一個黑狀把後母與父親前妻留下的姐姐們的小心思全都送到皇甫宅兩位真正主人面前,直接拿她們疏遠家中嫡子的事實將事情定性為“後母籠絡前妻生女,集體排斥不同母的弟弟”。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留下這一筆,哪怕日後皇甫熙長大了,他與後母或是姐姐們有不對付的地方,皇甫斌和皇甫老太太也不會把責任全推到皇甫熙身上。
皇甫老太太把孫子從頭摸到尾巴根,確定孫子沒留下一點問題,想起要去收拾兒媳婦和孫女們不能讓孫子在家裏聽到消息,一轉頭對着服侍皇甫熙的人交代:“正巧今日天兒也涼快了,孫氏,你帶人陪少爺去街上逛逛,看少爺有什麼喜歡的就買回來,權當散心,省得他個猴兒在家不老實,男孩斷沒有關在家裏不讓出去的。”
皇甫熙眼睛一亮,馬上說:“謝謝祖母!”
“行了,跟你乳娘去街上玩吧,只一點要記住,外面人多,不準跟你乳娘分開,小心被拐子迷走了。”皇甫老太太朝着孫子的嫩臉捏了一把,帶着滿足的笑意和兒子一同離開。
有祖母留下這句話,皇甫熙立刻在乳母孫氏、幾名婢女和一群高大健碩的侍從的看護下出了門。
能出門就好,祖母發作后媽和姐姐們的事兒皇甫熙雖然推了一把,但他真不想在家旁聽,拉仇恨也不是這麼個拉法啊。
能出門熟悉環境,把記憶和真實對照對他來說是很好的選擇——皇甫熙又不是看人倒霉就開懷的陰損性格,當堂聽祖母和父親教訓不懂事兒的新婦和閨女們,不能給他帶來快樂,與其如此,還不如出門玩耍呢。
按照京城的分區,可以簡單的說“南富北貴,東窮西亂”。
皇宮坐北朝南,在京城的中軸線上,達官顯貴也多在京城北面,市集吵吵嚷嚷的自然不能開在達官顯貴的住宅區附近,因此在城東西兩面各一。
西市太亂,孫乳娘不敢冒着小主人出事兒的危險帶他過去,相對而言安全許多的東市便成了唯一選擇。
城內經過數帶國君修正建設,面積極為廣闊,讓一個五歲的孩童光憑雙腳走過去不現實,因此,雖然名為“逛街”,卻是家中的馬車將一行人送到東市口,再讓他們進去逛街,自己在街口等着。
金秋時節碩果累累,正是瓜果壓滿枝頭的時候,因此市集中極為熱鬧,叫賣聲不絕於耳。
不過,賣東西的攤販眾多也意味着市集越發髒亂,瓜果與魚蟹的味道混合成一股難以忍耐的味道,孫乳娘皺皺眉,談笑幾句趕忙抱着皇甫熙轉到書肆、首飾鋪、布料行的方向。
她倒是盡忠職守還記得幼童不會喜歡女子喜歡的胭脂水粉、布料首飾,沒為了自己喜好就強帶着皇甫熙“逛街”,服侍的婢子一件如此馬上笑着說:“街口有家李記糕點鋪子,出來的點心好味,每樣每天就二十塊。少爺難得一早出門,不如婢子帶您去碰碰運氣——您愛吃的紅豆糕正是他們家做的吶。”
反正也不知道要去哪裏,皇甫熙無可無不可的點點頭,孫乳娘見他這幅萬事不過心的模樣,心裏也鬆了口氣。
皇甫熙有兩個乳娘,一個是身邊的孫氏,還有一個姓鄭。
因為鄭氏巴結新太太,順着小夏氏的點人把滿園奴婢都帶走而疏忽了皇甫熙,已經被皇甫老太太用五吊錢安撫了家人打死了事。
聽從當家主母的安排是人之常情,孫乳娘心裏明白若不是昨日並非自己當值,恐怕現在沒命的還得填上自己,她怕皇甫熙記恨,心裏頗有些惴惴不安,眼見奶大的孩子被一塊紅豆糕引逗着就把別的都忘了,終於安心,決定日後死守着少爺,不能離開他一步。
“剩下的紅豆糕都包起來。”
“紅豆糕我都要了。”
兩道童音同時響起,皇甫熙一抬頭,發覺身後跟着層層疊疊護衛保護的男孩比自己還矮上半寸,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霎時透出笑意,故意說:“我先開口要的紅豆糕,都是我的了。”
男孩打量着皇甫熙,發現對面人一頭烏髮、五官精緻、眉眼含笑,呼吸一頓,像是不敢置信天下有這麼美貌的孩童似的轉不開眼,直接對侍衛吩咐:“他,我也要了!一起帶回宮。”
皇甫熙聽到這話徹底傻眼——這、這是皇帝的兒子?行為狂霸酷炫拽的過分!
QAQ讓我嘴欠逗孩子!先把自己都逗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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