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12.十二

陳鳴是沒什麼錢的。

就算在他不叫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也是沒有錢的。

一個有才華,長相清秀,勤奮肯干肯闖的人到哪裏都是受歡迎的,陳鳴曾經也有一份不錯的工作,賺的錢在他們那個地方已經算是很高。

可惜,父母鐵了心不給他一點兒機會去做那些“丟人現眼”的事情,牢牢把他的工資卡給握在手裏,工作七八年,賺的所有錢幾乎都在父母手裏,如今想想,也算是提前給了贍養費了。至於養老送終,陳鳴從未想過那麼遙遠的事情,他的命一分一秒都是珍貴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身體裏那個東西就會破體而出,然後把他啃噬乾淨。

陳鳴覺得自己一定從簽了那個約開始就不算是個人了,他覺得自己的血都像是凍住了似的那麼冷。

無時無刻不想把兒子掌握在手心裏,讓他按照自己的心愿體面地工作結婚生子,一旦兒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甚至千里追蹤也要堵死兒子所有出路,只能按照他們的想法過日子。

有一度最怨恨的時候,不是沒有過極端的想法。

如今想起來,卻能事不關己似的笑出來,甚至還能想像一下,像只種牛一樣被壓進洞房和那個肯定是被父母挑好的女人交/配,生不齣兒子還不行。

要是萬一硬不起來呢?

是準備給他下藥呢?

還是說當公公的準備親自上,啊,說不定那個婆婆還會幫忙按手呢,反正都是一樣的血脈,只要和其他的人家一樣有個孫子就行了,誰生的重要嗎?

說不定還會反過來讓他感恩——一個“不行”的男人,有后了,還肯定不會被人發現,難道應該叩謝天恩嗎?

至於他的想法和那個被當作生育工具和傭人的女人的想法,他們怎麼可能被允許有自己的想法?

聽話才是他們的本分呢。

會不會毀了兒女的一生?

會不會讓兒女終生抱憾,甚至鬱鬱而終?

呵,和他們那無上珍貴的面子相比,兒女的命也不過只是草芥罷了。

他們原本就是被創造出來作為他們面子的一部分的,就像買了一件皮草,或者買了一條純種狗一樣是可以用來炫耀的東西。

兒女考上了好的大學,就像是教會了狗狗叼拖鞋一樣。兒女結婚生子,就像是找了條同樣血統的狗狗配了血統純正的漂亮狗仔一樣。

只要他們有可以炫耀長面子的東西就可以了。

兒女想什麼?寵物和財產怎麼會有思想呢?有思想的,那就是壞掉了,壞掉的就要被修理,不然就要被丟棄。

陳鳴已經完全不吝於用最惡毒的想法去想他那對父母的內心。

也許,在那次被當著無數有名的無名的觀眾面前被至親用最不堪的詞語教訓過,再被父母用最卑微的姿態“懇求”過,在他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那個舞台上的時候,他就已經瘋了吧。

沉默地坐在桌前,陳鳴半垂着頭,莫名其妙被聲樂老師無視他的拒絕強硬地押出來吃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並不想開口。

吳老師也不在乎,逕自點了大堆的東西。

吳老師年近半百,圈子裏算是很有名的聲樂指導老師,教過的學生不計其數,明星大腕也有,陳鳴的嗓子的確得天獨厚,人也刻苦,這都並不罕見。觸動她的是這孩子身上的那股子鬱氣。

吳老師曾經有個兒子,同樣才華橫溢,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絕症過世了。

她在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兒子的影子,那種把生命燃燒殆盡也要燦爛的綻放一回的執着。

看着這個年輕人,兒子在心中留下的傷疤就一陣陣酸楚疼痛,便忍不住想要和這個年輕人談談。

藍扇和藍翼隱去身形窺視了半天,很確定那個氣質很強勢,態度卻很溫和的女士就是個普通的人類。

藍翼的記性好的很,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和金老闆公司簽約的一個聲樂指導。

藍扇藍翼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有幾分不解。

想聽聽兩個人要說什麼,偏偏這倆人一句話都不說。

陳鳴自顧低着個頭扮自閉,吳老師就用一種懷念又憐惜的眼神盯着陳鳴看。

好在店員的效率很高,沒一會桌上就擺滿了各種食物,兩隻小火鍋也開始翻滾沸騰冒出熱氣。

“吃吧,這裏的清湯熬得很好,放了些食補的東西,清熱潤肺。食材也都是最新鮮的。對嗓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相當個成功的歌手,身體不好再有才華也沒有意義,我看你一直不正經吃什麼東西,正該補補。”

說著,把肉和菌類的盤子往陳鳴那邊推了推。

陳鳴抿抿嘴角,猶豫了一下,拿起了筷子,夾了些肉開始涮。

切的輕薄的羊肉片幾秒鐘就滾熟,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陳鳴試探着把肉片放在嘴裏,嚼了兩下,忽然就瞪大了眼睛,近乎失態地捂住了嘴。

“怎麼了?燙着了嗎?趕緊喝口水!”

吳老師馬上擰開礦泉水瓶子,給陳鳴倒了半杯水推過去。

陳鳴握住了那杯水,卻沒有喝。

他並不是被燙到了,而是長久以來第一次又能嘗到了食物的味道,那種感覺,和死而復生也差不多少了,怎麼能不激動。

人活着就會有各種欲/望,反言之,正是這些欲/望的存在,才證明一個人是活着的。

民以食為天,食慾當然是最原始也最能喚起生機的一種。

陳鳴心中的壓抑的怨恨和深厚的執念壓制住了一切,似乎生與死對他來說真的已經沒有了差別,只要能完成自己的夙願,哪怕立刻就死無全屍他也毫無怨言。

可是,求生畢竟是刻在人類骨子裏的天性本能,一旦被打開一個豁口,便很難再堵上了。

吳老師點了不少菜,不料陳鳴完全無視了她,只顧埋頭苦吃,幾乎把桌上的食材掃蕩一空還意猶未盡。

明明是挺沒禮貌又挺可笑的事情,吳老師卻覺得驚喜,趕緊又點了一堆,生怕陳鳴吃不飽。

看着這個蒼白骨瘦的年輕人的吃相,吳老師甚至露出了個和形象不符的欣慰柔軟的微笑。

“對了,大小夥子就該這麼吃飯,身體才會好。你那麼有才華,又抓住了這次機遇,以後的路還很長,一定得有個健康的好身體才行。”

幾乎以為不存在了的胃被脹得沉甸甸的,陳鳴一手捂在胃上,終於抬起頭看向一直關切他的這個吳老師。

陳鳴一直是個十分敏感的人,過去的那些經歷和生長環境然造就的這種敏感,在和那隻妖怪訂了契約之後變成了某種微弱的特異功能。

他很肯定這位吳老師對他完全是出於善意的關心,而且是很深的善意,深到他無法理解。不過是萍水相逢的幾場公事公辦的指導,這種突如其來的善意讓陳鳴不解地微皺起眉頭。

下定決心離開家裏之後,他拒絕了那個妖怪的安排,終於可以憑自己的意願自由地闖蕩。

真實地走進這個圈子,哪怕只是很外圍,人際關係的複雜程度就已經讓人嘆為觀止望而生畏。

輾轉磨礪了很久,有時候也不得不為了攢置辦行頭的錢而唱些他並不喜歡的歌,打些其實挺浪費時間的工,不過他甘之如飴。

這一次,他是完全自由的,再無後顧之憂的可以向前闖,再也不會有人打着親情的旗號,用眼淚和輿-論勒住他的脖子,把他當成牲口一樣套住拖走。

只要想到這些,什麼艱苦,什麼勾心鬥角,對他來說都是可以愉快地忍受的。

不用吃飯、無法感知冷熱這些在那會兒幫了大忙,食宿都省下了,短短時間就攢了前面七八年都沒有的那麼多的錢。

想到這裏,剛才該沉浸在食物美好中的陳鳴默默地放下筷子,身上又籠上了鬱氣。好在眼下他也算大紅的種子選手,主辦方提供食宿甚至練習室,之後的事情再說吧,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之後。

他現在要想得就只有拿到冠軍這一件事,只要這一件事,這輩子他也就算值得了。

吳老師嘆口氣,她還真是很久沒見過這種能把她徹底無視掉的學生了,不是都說她挺嚴厲可怕的嗎?

“陳鳴,陳鳴?!”

“啊,是,吳老師,抱歉。”對待善意,陳鳴雖然不擅長應付,卻還是誠心感激並且領情的,對這位老師的態度也端正尊敬了不少。

吳老師滿意地點點頭:“我知道你肯定一肚子問題。也沒什麼不好說的,我有個兒子,和你差不多大的年紀就去世了。看着你就讓我想起他,一樣的那麼倔,又那麼絕。你們都是那種完全不給自己留退路的人,不過我兒子是因為身患絕症,可你還有大把時間可以慢慢來,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你有實力,心態要放平,這樣才能踏實的走的更久更高。”

吳老師的眼眶微微泛紅。

陳鳴咬住舌尖,麻木的並沒有感覺到疼。他覺得心臟里,那隻妖怪放進那個東西的地方忽然好冷,冷的他的血似乎都漸漸凝固成了冰。

吳老師並沒有發覺陳鳴的異樣,迅速收拾了情緒,熱情地拍了拍陳鳴的肩,“說起來我兒子也是個歌手,你要是有興趣可以去找找,他的最後一場演唱會我去看了,還登台和他合唱了一首歌呢。那是我這輩子唱的最好的一次了。”

陳鳴渾渾噩噩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把那位吳老師送走的。

等他發覺的時候,正站在一個城市公園的噴水池旁,此起披伏無規律的水柱驀然噴出,周圍的小孩子們就是一陣尖叫大笑。

陳鳴站着看,又發了一會呆。

轉身找了家超市,買了包煙。

自從豁出一切要實現夢想之後,他已經不碰任何會傷害嗓子的東西很久了。可今天,他需要這種東西。

——喂,你說,尼古丁對殺滅蟬卵有效嗎?

——看看不就知道了。

藍扇和藍翼一路好奇地(主要是藍扇)跟着,完全忘記了他們的初衷是要請客吃火鍋這件事情。

范周兩口子吃的痛快了之後就立刻遁地回了園子。

這兩個說是要掏錢的也隱身成了跟蹤狂。

也就是說,那進了范周兩口子肚子的兩桌火鍋吃的是再地道不過的霸王餐了。

儘管如此,這個黑鍋還是要算在那兩隻蝴蝶身上,誰讓他們臨時放了鳥,說請客還要客人自掏腰包可不像話,所以被金老闆罵,被飯點當成黑名單人物,乃至被人報警抓什麼的,都是自找的啊......

...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綜]化蝶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綜]化蝶
上一章下一章

12.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