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調查
眾人詫然,面面相覷。
毓珠皺眉道:“太太認得我母親的模樣?”
廖媽媽壓下震驚,猜測說:“大老爺書房中藏有先太太的畫像,太太曾經見過,應是能認出來。”
碧雲似猶豫了片刻,雙唇顫抖,冷汗涔涔,“夜色難辨,真要論起面容,只是有幾分相似,太太和奴婢看得並不真切……然那人所穿的襖子,與太太身上的一模一樣,奴婢聽二小姐說過,織金如意牡丹妝花緞是先太太最喜歡的衣料……”
所以徐氏就肯定了那人是母親王氏?
毓珠不是迷信之人。
雖然常聞世間存在怪力亂神之事,但那些故事也只是人們道聽途說,至今未曾聽說有誰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過。
再加上那些疑點,此事毫無疑問,絕對是有人裝神弄鬼。
目標明確,就是要令徐氏落水小產。
若非王毅逾矩闖入內宅,打亂了幕後黑手的佈陣,及時救起了徐氏,她腹中之子必定保不住。
問題是,此事的幕後黑手是誰?
妄圖殘害大房子嗣者,非常明顯。
毓珠收緊了袖中的手指。
她面色平靜,胸腔內卻已燃起了熊熊怒火,因無法發泄,四處衝撞。
她太大意了!
近幾日諸事順遂,王韜夫婦回到府中,大房下人得到清理,又逢年節氣氛歡快,她心情明朗,難免就鬆懈下來,不料這一鬆懈,就給了他人可趁之機。
對方處心積慮,手段陰毒,她卻渾然未覺,險些釀成大錯。
王毅的出現只是偶然,雖減輕了後果的嚴重程度。卻並不能成為她自我寬慰的借口。
身為死過一次的人,僥倖一詞太過奢侈。
“大哥,你怎麼看?”二老爺盧景源首先打破沉默。
盧景瀚神色複雜,雙眉緊鎖。
他今日看見徐氏所穿的錦襖時。心底是有些不高興的,但不曾表露出來。
王氏是他的結髮之妻,地位無可取代,他常暗自感懷和王氏相守的日子,王氏的音容笑貌是他藏在心中的永恆珍寶。
以至於在他眼中,王氏喜歡的衣裳、飾物、茶點、書籍……都與王氏自成一體,只屬於王氏一人。
徐氏穿了王氏經常愛穿的衣裳,於他看來是對王氏的冒犯,是對王氏形象的一種破壞。若非顧及徐氏有孕在身,依他的脾氣。肯定是要當場暴怒的。
王氏性情剛烈,若按傳統來說,她並不是世人所認同的“好妻子”。她心高氣傲,會吃醋,會妒忌。會發脾氣,會耍性子,如若她在世,亦不會准許旁人與她穿同樣的衣裳,更遑論是和她共侍一夫的女人。
難道真是王氏顯靈?
父親的反應令毓珠感覺不妙。
她正要開口,卻見父親忽然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語棠”便獨自離去。
毓珠心下微沉。命綠蕪跟過去瞧瞧。
同時又有些欣慰。
語棠,是母親的閨名啊。
前世她常誤會父親喜新厭舊,此時此刻,才知父親是如此深愛着母親。
但欣慰是欣慰,她卻不能同父親一樣放着徐氏不管。
即使不為徐氏腹中的孩子,徐氏本身也沒有錯。何況她還是受害者。
毓珠替父親回道:“二叔,侄女以為,此事疑點重重,甚是蹊蹺。二叔是朝廷命官,見多識廣。論起來,算是咱家第一人。二叔覺得,世間真有死去的人還能顯靈的事存在嗎?”
眼下父親是靠不住了,必須先尋個長輩做依靠才是。
盧景源捋一捋頜下一綹短須,問碧云:“你說水裏有人,那人是卧是立?可是溺水之象?”
碧雲回想起來,“那處潭水不深,只齊腰而已,先太太……哦不,那人不像是在水裏掙扎……”碧雲低語呢喃,搖頭道:“奴婢記不清了,夜色深寒,太太落水后,奴婢一心呼救,待太太被救起來后,那人已經不見了……”
燕氏問道:“可有派人去錦鯉潭查看?”
正在此時,外頭報王韜求見。
毓珠道:“快請王管事進來。”她看了眼眾人,輕語道:“侄女回來前,便已吩咐王管事前去查看,想來是有了結果。”
盧景源頷首道:“二侄女安排周全。”
二叔此言,無疑是肯定了她的能力,提高了她說話的分量。
毓珠淡淡地笑了笑。
“小人已查看過錦鯉潭,水中並未發現有任何可疑之物,但錦鯉潭西岸上的草叢,卻有被踩踏過的痕迹,那處的水岸有一灘水,明顯比別處不同……”王韜稟話道。
聞得此言,眾人心思紛紜。
前日雖下過大雪,但昨日和今日皆是大晴天,何況府中每處角落的積雪早已清掃過。
就算地面未乾,也不可能出現一灘水的情況,積雪融化后的濕潤與人為造成的明顯有區別。
毓珠見眾人神色驚訝,起身道:“叔叔嬸嬸們若是不放心,也可再使人去查看,事情總要弄個清楚明白。”
四老爺盧景澤道:“這倒是沒有必要。”
其他人紛紛應是。
毓珠料定如此,不可能有人會質疑王韜的話。
包括那幕後黑手在內。
王管事所言,擺明了徐氏落水有問題,誰這時要是出聲質疑,便是頭一個值得懷疑。
二老爺盧景源面色漸暗,“不排除是有人裝神弄鬼,事後趁亂從錦鯉潭西岸離開。”他加重了語氣,環顧眾人,撐案起身,“我建議搜檢闔府。”
毓珠沉默未語。
對方不蠢,怎會讓人搜出來,盧府這麼大,幾百間屋子,一晚上肯定無法全部搜完。搜檢不是個簡單的事,涉及眾多,根本難以進行下去。
最根本的,二房會盡全力調查配合,但三房、四房或是祖母房裏的人呢?
在場諸人皆心知肚明。
一個下人是不可能去殘害一房子嗣的。
幕後黑手只可能是主子。
既是主子。搜檢形同虛無。
二叔未必沒有對三房、四房起疑。
但事情只是初現端倪,他也不能把話給說開了。
忽然,地上的碧雲猛地直起身,迫視三太太魏氏。脫口道:“三太太,那匹織金如意牡丹妝花緞是您送給太太的,要不是您勸太太過年穿喜慶些,太太也不可能拿來做襖子,太太此前根本不知道那是先太太喜歡的花色!”
毓珠欲阻止卻已來不及。
她並不想魏氏太早成為懷疑的對象。
雖然魏氏嫌疑最重。
但倘若不是她做的,她現在惹上嫌疑,難免會叫眾人先入為主,真正的幕後黑手亦會拚命去引導輿-論,讓魏氏背上黑鍋。
如此可謂一石二鳥。
毓珠暫時不打算往深處想。
面對碧雲的質疑,魏氏勃然驚怒。又見眾人目光詫然,慌忙辯白道:“府里才進了新造的織錦,我也是按例分送各房,過年本就要穿的喜氣洋洋,怎麼我還做錯了不成?”
廖媽媽追問道:“您送什麼樣的不成?非要送先太太喜歡的花色?二太太、四太太身上穿的襖子也是用您上次送的織錦做成的吧。二太太這是織金鳳蓮妝花緞。四太太是花卉樗蒲紋妝花緞,您自己的是桂兔紋妝花緞,這麼多花色,樣樣皆是喜慶之色。再來,往常您都是請諸位太太到一處挑選,怎麼今年卻一反常態,直接就選好了送過來呢?”
魏氏被問得啞口無言。臉皮漲紫。
三老爺盧景洪臉色鐵青地說:“這是在做什麼?還沒調查就要下定論了?”
毓珠適時開口:“三叔不要生氣,她們也是關心則亂,口不擇言。您和三嬸儘管放心,相信事情會水落石出的。”
盧景洪輕哼一聲,終是住了嘴。
卻見門外人影晃動,盧老太太跟前的范嬤嬤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原來是盧老太太要見魏氏。
這個時候點名要見魏氏。可見盧老太太也在懷疑她了。
魏氏暗暗咒罵了一句。
盧景洪見勢不妙,頗為緊張,假意問道:“母親可是要問大嫂的情況?”
范嬤嬤靜靜點頭,也不否認,又看向燕氏和閔氏:“老太太說。大太太有驚無險,應好好休息,確定無虞后再行調查也不遲。二太太今晚就留在大房幫着照料,四太太早些回屋歇息,明兒早還要主持除塵、貼春聯。”
毓珠覺得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
畢竟父親不在場。
而且,她反倒希望眾人各自散去。
聚在一塊,人人都會演戲,只有背地裏,才會卸下面具。
心中有鬼者,必定會露出馬腳,留下蛛絲馬跡。
待眾人離開后,秦氏也帶着藥方回來了。
毓珠接過一張新寫的藥方。
秦氏道:“殷二小姐說,太太不比常人,身懷三甲,正是最孱弱的時候,用藥不慎就會釀成嚴重後果。先前大夫寫的方子,有幾味葯過猛了,太太服用了雖能見效,卻於身體和胎兒不利。殷二小姐重新寫了方子,還說先觀察觀察,若太太發熱並不嚴重,不用藥最好。”
毓珠冷笑道:“看來果真不是我多心。”
秦氏看了眼暖閣的帘子,低聲道:“說實話,現在咱們府上的大夫,那都是在三太太主持中饋時換的。二小姐想來也早就留心了,但貿然不用那些大夫,也是怕惹人閑話,就差一個機會。二小姐不若藉此機會,把大夫也給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