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三叔
徐氏頗感無奈,正要辯白,只見帘子一挑,大丫鬟碧雲從外頭進來,笑稟道:“今日真是喜事連連,方才聽老太太房裏的范嬤嬤說,二老爺一家不出個把時辰就能進京,老太太已經使人出城去接了。”
徐氏聞言道:“那可真好,竟提前了幾日回來,你快去二房看看,院子都收拾好了嗎。”
碧雲點頭道:“三太太一早打點過了,奴婢再過去瞧瞧。”
毓珠卻陷入了沉思。
二叔盧景源,由祖父的如夫人彭氏所出,雖是庶子出身,卻自幼與父親最為親近。
連命運也一樣悲慘。
那一年,薊州爆發瘟疫,二叔身為地方官,深入疫區指揮防疫,卻於一大雨之夜,被發現橫屍山野,當時朝廷經過調查,認定是疫區暴民所為。
大姐宜珠本就為夫家余家所厭棄,在得知父親死訊后第四日,失足落水溺亡。
二嬸燕氏痛失夫女,悲傷欲絕,不久也撒手人寰。
毓珠有些難受,鼻尖兒酸澀難耐,她倏地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先回玉照閣更衣。”便匆匆離開了。
綠蕪向徐氏行禮告退,忙追了上去。
帘子輕輕擺動,有寒風溜了進來,吹動了徐氏鬢邊的碎發。
她聲音微微哽咽,“好好一頓飯吃成這樣……”
姜姨娘暗笑,上前安慰道:“太太,毓姐兒還是個孩子,心思千變萬化,您就多擔待些,來日就好了。”
徐氏幽幽一嘆,默然不語。
……
路面上的冰雪已被下人們清掃乾淨,露出一塊塊久經風霜的青石磚塊,彷彿正默默訴說著盧家昔日的榮耀與昌盛。
據說在開國初年封賞的公侯中,盧家的宅邸可謂風水最佳、景緻最勝。堆山鑿池,起樓豎閣,江南的奇石,北地的異樹,海外的花草,無一不耗資巨大,無一不精緻講究。如今雖已歷時近百年,偌大園子也冷寂了許多,細細賞來倒依然崢嶸軒峻,雕樓畫棟,樓台如雲。
如此美宅,誰不想當它的主人。
毓珠的視線落在山坳間飛出的高閣上。
當夜那些弓弩手,便是突然從高閣上冒了出來,將箭矢對準了她的要害。
心如針扎般疼痛,毓珠猛地收緊了玉指,卻聽得五妹雲珠大聲痛呼:“二姐姐,疼,好疼!”說著極力掙脫毓珠的手。
五小姐雲珠今年十歲,由姜姨娘所出,臉圓似銀盤,嘴巴卻十分小巧,眼睛裏寫滿了委屈和驚惶。
毓珠回過神,歉然笑道:“弄疼你了?”
雲珠哪裏敢點頭,就囁囁嚅嚅地說了句:“現在好了。”看得奶娘吳氏心疼不已,又不敢上前多嘴。
毓珠見雲珠膽小如鼠,心中嗤笑一聲,她萬萬不信雲珠真的懼怕她,這小丫頭有個精明的生母姜氏,自幼便懂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道理。
這也是為何,姜氏母女能在盧府混得風生水起。
倒是得向她們學習呢。
毓珠微微一笑,俯身在雲珠耳畔低語一句。
“喲,兩個小丫頭還在說悄悄話呢。”
毓珠身子一硬,夾道內的寒風格外刺骨,她卻感覺不到疼。
這聲音,不必抬頭去看,也知道是誰。
瀕死之際,看到的聽到的,都如同那刺入她身體的箭,深深地埋在她的血液里。無論重生幾生幾世,都不可能消失,並隨時散發著陣痛,提醒着你大仇未報。
她從容不迫地站直身子,甜甜地叫道:“三叔。”
來人正是盧三老爺盧景洪。
身材高大挺拔,和盧景瀚的樣貌有六分相似,也算是一個魁偉的俊男子。
此時,他手中和往常一樣,提着一個金絲楠木鳥籠,一隻冠羽畫眉立在挑杠上,微微有些發抖,大概是天氣太冷的緣故。
盧景洪就指着鳥籠笑道:“這隻畫眉是三叔才買來的,準備送到你二叔的屋子裏,你二叔的院子空了一年多,放一隻畫眉也能增添點生趣。”
毓珠點點頭,帶着一絲撒嬌的意味,咯咯地笑起來,“三叔可真細心,侄女們也想要一隻呢。”
盧景洪哈哈大笑,“那有何難,明個叔叔就給你們送兩隻過去。”
“三叔真好。”毓珠眉眼俱笑,又看了眼畫眉,擔憂道:“這夾道里風大,瞧它冷得直發抖呢,我們就不耽誤三叔了,您快些去吧。”
盧景洪笑着“嗯”一聲,提着鳥籠匆匆朝二房方向去了。
毓珠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的雲珠心頭一跳。
她想起姨娘說,二姐姐近來越來越古怪,叫她要注意着點,千萬不能惹二姐姐生氣。
現在看來,姨娘所言非虛,二姐姐的脾氣就像六月的天,忽晴忽雨,令人捉摸不透。
毓珠牽着雲珠繼續往前走。
她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臨近泰和堂,早有一眾媳婦丫鬟迎上來。
一媳婦子恭維道:“月荷姑娘才回過話,二小姐、五小姐就來了,老太太正愁沒人說話呢。”
毓珠笑道:“左右沒什麼事,就提前過來陪祖母解解悶,不知二叔一家還要多久回來?”
另有婆子搶答說:“說是已經進京了,三太太在二門迎着。”
毓珠點點頭,牽着雲珠踏進儀門。
寒冬十月,泰和堂的景色略顯單調,花廳前掛着幾隻鸚鵡畫眉,此時也慵懶地窩在籠中,耷拉着眼睛了無生氣。
過了穿堂,便到了泰和堂的正房大院。
毓珠微微抬首,瞟了眼高懸的赤金大匾,上書“泰和堂”三個斗大的字,正是當年高祖皇帝親筆御賜。
“二小姐來了,老太太正念着您呢。”
迎出來的是祖母近身的一等大丫鬟秀蓮,穿戴的甚為體面。
毓珠笑了笑,“此次二叔一家回來,祖母歡喜之餘,難免又要操心二叔的飲食起居。祖母平日最聽秀蓮姐姐的話,可要勞煩姐姐好生勸着祖母,叫她老人家不要費神,嬸嬸們會把一切安排妥善的。”
話說完,綠蕪適時遞去一個琺琅鑲金匣子,“這種胭脂是西域的名產,最適合在乾燥的冬天抹呢。”
都是伶俐的人,秀蓮也不推辭,笑着收進了袖中,“二小姐可真孝順,您放心,伺候老太太原就是奴婢的本分。”說罷引毓珠、雲珠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