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番外四
棠落瑾和寧君遲如何用膳,暫且不提。
棠落昱卻幾乎是紅着眼眶回的華溪宮。
原本先帝過世,先帝的妃子都要搬去太妃雜居的宮殿。先帝在世時,妃嬪不多,因此就算搬到那裏,其實也不算是太委屈。只是相比於從前的那般富麗堂皇的宮殿,顯然就是沒得比了。
不過,天睿帝的后宮裏,一共就只有幾個聯姻來的外族女子和先帝指婚的世家女。原本後宮女子少了,平均每人分得的寵愛也就多了。偏偏天睿帝幾乎從未踏入過後宮,給她們幾人的位分統統都是婕妤,然後還放到兩個相鄰的宮殿裏養着,等閑見不着天睿帝的面。
如此一來,天睿帝的後宮就空了絕大部分。天睿帝仁慈,見後宮空虛,便將後宮的三分之一分作太妃住處,令幾個妃位的太妃搬了進去。
皇太弟的生母皇貴太妃自然是首當其衝——皇太弟都封了,都皇太弟繼位,這一位就是當之無愧的皇太后了,誰敢搶了她的先?
皇貴太妃沈氏便也不推脫,直接選了景緻最好最寬敞的華溪宮住着。
棠落昱自從被冊封皇太弟后,便該搬去東宮住着。不過棠落昱年紀還小,棠落瑾又素來寵着他,因此棠落昱三天兩頭的便會“偷偷”跑回華溪宮去。棠落瑾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不曾瞧見。
“母妃!”小豆丁是直接衝到如今的皇貴太妃的懷裏的。
皇貴太妃微微驚訝,摸了摸棠落昱的頭,溫柔道:“小十六這是怎麼了?可是功課沒做好,被師傅罰了?”
棠落昱抱着皇貴太妃就不肯撒手。
恰好端福長公主也在這裏,瞧見棠落昱這副模樣就開始笑。
“羞羞!”端福長公主笑道,“小十六你都幾歲啦,還跟三歲娃娃似的,說哭就哭?想當年,皇帝哥哥三歲那會,都能從福建回長安了,一路上見不着父皇母……后,可也不曾這般哭的。你瞧你,怎的哭的這般凶?”
端福長公主正是九公主,如今先帝過世,新帝繼位,她自然也長了一級,成了長公主。
棠落昱立時轉過頭來,瞪向端福長公主。
“九姐姐壞!小十六才沒有哭!”
端福長公主彎下.身子,歪頭看了他一會,又給個甜棗,道:“呦,還真沒有哭呢。果然還是小十六最像皇帝哥哥了。”
棠落昱這才徹底把要哭的眼淚給憋回去了。
皇貴太妃溫柔的笑了笑,帶着姐弟二人一同用了晚膳,將宮人都趕下去了,這才開始問棠落昱今日是怎麼了。
棠落昱雖年紀小,但身為皇宮裏的孩子,自然沒有真的天真任性的權利。他頓了頓,瞧了母妃和姐姐一眼,才垂頭道:“我、我在皇兄的日曜殿裏,瞧見信國公了。”
皇貴太妃和端福長公主俱是一怔。
雖說女子不宜插手朝廷上的事情,但是她們既是這大棠朝權利最大的女子,自然對朝廷上的不少事情都是知曉的。信國公要回長安城的事情,她們是知道的。可是,信國公已經悄沒聲息的到了長安城,並且住進了日曜殿的消息,她們卻不曾聽聞。
“信國公?”端福長公主瞧了母親一眼,心中略有猜測。畢竟,天睿帝繼位之前和繼位以來,從來不好女色,膝下更是沒有一子。對充實後宮一事更是從不肯做,如今又立了皇太弟,天睿帝心中有人,這件事情,世人皆知。
只是……大概誰都沒有想到,天睿帝心中這人,竟然是信國公。
“或許,只是巧合呢?”端福長公主幹巴巴的道,“皇帝哥哥大約只是和信國公有要事要談,這才……這才私底下先見了面,商討事情,並非是有其他的緣故。母妃,您說是不是?”
皇貴太妃聞言,卻只是柔柔的笑了一下,不曾開口。
棠落昱卻憤憤然握起了拳頭:“根本不是這樣的!皇兄、皇兄他親自告訴小十六的,說他最喜歡的人根本不是小十六,而是信國公!皇兄還說,信國公回為了他喜歡小十六,所以希望小十六也能喜歡信國公!”
端福長公主一怔。
棠落昱又是憤恨又是鬱悶的道:“可是小十六怎麼可能喜歡信國公呢?從前信國公不在的時候,明明皇兄是把小十六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是現在,信國公一回來了,皇兄就讓信國公住在原來根本不讓小十六進的日曜殿,還對他那麼那麼好……皇兄他都不喜歡小十六了!”
棠落昱原先心裏只是難受,可是現在說了一通話,心裏越發覺得委屈,趴在母妃懷裏,就掉起了金豆子。
端福長公主從前不知道這件事,今日甫一聞言,也是嚇了一跳。她不自覺的看向自己的母妃。
皇貴太妃雖也有一些驚訝,但也只是在一開始小十六說信國公回來的時候露出了一點驚訝,後面的事情……皇貴太妃卻沒怎麼表露出驚訝來。
端福長公主微微一頓:“母妃早就知道了?”
皇貴太妃微微抿唇,道:“也不算很早。你皇兄……你也是知道的,他素來寡言,待咱們雖是細緻,卻也不愛說話。這些事情,母妃也只是瞧着他對信國公格外上心,後來又得了太皇太后指點,這才知道的。”
端福長公主年幼時或許諸事不懂,可是年紀越長,她懂得事情便越多。再加上棠落瑾原本就喜愛她,登基之後,對她的好更是不再掩飾,母妃又對她稍稍暗示了一些,端福長公主便隱約知道棠落瑾才是自己的胞兄,當年的五公主,才是彼時真正的嫡女。
只是事過時遷,如今棠落瑾既做了皇帝,還是以曾經的中宮太子的身份做的皇帝,那麼,當年的事情,無論是誰的過錯,棠落瑾能對她們好,卻不能相認。
“皇兄他總是孝順您的。”端福長公主以為皇貴太妃是在傷心,忙勸道,“無論如何,他只要心裏有您,過得好,這樣就好了。”
皇貴太妃笑道:“母妃知道的。以母妃當年的天真,如今兒女俱都有了前程,平安喜樂,母妃便知足了。”爾後嘆道,“皇帝既喜歡信國公,信國公亦是一心待皇帝,那麼,既皇帝歡喜了,誰待在皇帝身邊,母妃都是高興的。”
說一千,道一萬。當年的馨昭儀再無辜,卻也是個真真正正的糊塗人,並且因為自己的糊塗和信錯了人,將自己的孩子給搭了進去。若非這個孩子自小聰慧多思,福運過人,她們此時的命運都將難料。
如此,重重愧疚之下,皇貴太妃從不曾想過棠落瑾會認她為母親。對她而言,棠落瑾只要能高高興興的,喜歡做甚麼就做甚麼,如此她便能和棠落瑾一樣高興了。
至於喜歡男子一事……棠落瑾能頂着眾臣聲討的壓力,於盛年之時,不納妃嬪,不立皇后,不誕育子嗣,而是立了皇太弟。眾臣雖有怨言,但在棠落瑾決定了這件事之後,誰都不敢再說甚麼。
由此可見,她的兒子,已經成為了一個強勢的皇帝,一個可以選擇自己喜好的皇帝。
而皇貴太妃和太皇太后在其中更是看出來了棠落瑾對信國公的付出。她們終究心疼棠落瑾。因此,既然棠落瑾堅持了,太皇太后見皇太弟亦聰慧伶俐,頗為依賴棠落瑾,便不再多言。
太皇太后尚且不會多言,皇貴太妃對着棠落瑾的決定更是從不反對。而棠落瑾的后宮裏的幾個婕妤,和親之人暫且不提,她們本就是為了政治而來,如今吐蕃也好、高麗也好,處境都不妙,她們所求並非恩寵,而是願以數年孤苦,只求皇帝對族人的一絲絲憐憫而已;至於其餘幾人,棠落瑾曾給了幾人選擇,願意給幾人郡主之位,重新嫁人,她們既彼時沒有做出最好的選擇,今時也只能承受當初的選擇的後果。
端福長公主不意皇貴太妃這般看得開,想了想,倒也覺得如此也好。畢竟,她的皇帝哥哥從前過得太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最喜歡”的人,無論那人是好是壞,是男是女,她都希望那個人能好好地陪在她的皇帝哥哥身邊,讓她的皇帝哥哥接下來的日子,能真正快活自在起來。
“既是皇祖母都應了的事情,想來皇帝哥哥真的是喜歡信國公喜歡的緊了。”端福長公主嘆息一聲,“要知道,皇祖母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皇帝哥哥為了信國公,定然是付出了許多。信國公為國征戰數年,那樣多的軍功都足夠他封異姓王了,如今卻仍舊還領着寧家祖上留下來的一個爵位而已,顯見也是對皇帝哥哥有心的。如今他們既在一起了,哪怕只是私底下,想來也該是件大喜事。”
皇貴太妃自是點頭。
孰料她懷裏還有一個對此十分不高興的。
“甚麼大喜事?明明皇兄最喜歡的人都不是小十六了,這有甚麼可大喜的?”棠落昱攥緊了拳頭,道,“如果讓小十六知道皇兄為甚那麼喜歡信國公,小十六定要學了來,讓皇兄來喜歡小十六,好把信國公給趕出去!”
皇貴太妃母女二人自是開懷不已。
笑過之後,皇貴太妃認真的看向棠落昱:“小十六希望你皇兄最喜歡的人永遠都是小十六,是么?”
“當然!”
“那麼,小十六最喜歡的人,是誰呢?”皇貴太妃道,“不說永遠,只說現在,小十六最喜歡的人,是你皇兄,還是母妃,你九姐姐,或是皇祖母呢?”
棠落昱傻傻的呆住了。
他年紀還小,總想着讓所有人都最喜歡他就好了,還不曾想過,他自己最喜歡的人是誰。
“小十六最喜歡的……”棠落昱急的滿頭大汗,可還是說不出自己最喜歡的人是誰,“母妃、皇兄,小十六都最喜歡!”
端福長公主在一旁道:“要最最喜歡的那個哦!小十六莫要忘了,懷胎十月生下你的人是誰,也莫要忘了,日日將你帶在身邊教導的那個人是誰。”
原本就被急的開始有些結巴的棠落昱:“……”這下他更不知道怎麼選擇了。
皇貴太妃嗔了端福長公主一眼,又看向棠落昱,緩緩道:“昱兒你瞧,你只希望你皇兄最喜歡的人是你,可是,你卻不能說你最喜歡的那個認只有你皇兄,對么?”
棠落昱抿了抿唇,不語。
“可是,若是用這個問題去問信國公,信國公必會說他最喜歡的人是你皇兄。”皇貴太妃看着若有所思的棠落昱,柔聲道,“昱兒,這世上最難能可貴的便是一心人。母妃不曾尋得,你父皇不曾尋得,如今你皇兄尋得了,你該為他高興才是。將來,小十六也會尋到一人,在那人心裏,最喜歡的人定是小十六一個。”
棠落昱似有所悟。
“是啊,母妃說得對,喜歡一個人,就該讓他高興才是。”端福長公主笑着插嘴道,“小十六喜歡皇兄,姐姐也喜歡皇兄,所以,姐姐希望皇兄能快活,希望皇兄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那麼,小十六呢?你也會這樣想的,是么?”
棠落昱小小的腦袋,終於有些想明白了這件事情。
“小十六明白了。”棠落昱忽而重重點頭,道,“雖然皇兄最喜歡的人不是小十六,可是小十六最喜歡的人也不只是皇兄一個。所以……皇兄最喜歡的人不是小十六,也是應該的!”
皇貴太妃、端福長公主:“……”
棠落昱又轉了轉眼珠:“皇兄說要我也喜歡那個信國公,可是,我定要問問那個信國公,是不是真的最喜歡皇兄才是。若他真的最喜歡皇兄,皇兄又最喜歡他……”他喪氣道,“那小十六也勉勉強強喜歡他好了。”
皇貴太妃和端福長公主聞言,俱是一笑。
而日曜殿裏,棠落瑾和寧君遲用了晚膳后,歇息一番,在院子裏一同打了套拳法,就歇了下來。
棠落瑾如今入睡很快,剛剛躺下,和寧君遲面對這面說了幾句話,就有些困了。
不過他是側着身子睡下的,這時候覺得有些不舒服,就想轉過身,和平常一樣仰躺着睡覺。
結果卻被寧君遲攔住了。
“說來,小七今年的生辰禮物,舅舅還沒有送。”寧君遲摸了摸棠落瑾的臉,只覺這世上,再無人能比得上他的小七,“欠人禮物總是不好的。何況,欠皇帝的禮物,臣心裏,總覺得十分不安。”
棠落瑾原本還困着,就要睡着,聞言便有了精神,似笑非笑:“不安?罷罷罷,愛卿既不安,那麼,那禮物之事,朕便准了好了。”然後就伸手討禮物,“好了,快快把禮物交出來,若是禮物送的不合朕的心意,小心朕要治你得罪!”
寧君遲接過棠落瑾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就拽住不放回去了,道:“唔,那若是臣的禮物,合了陛下的心意呢?那陛下,要賞臣些甚麼?”然後他便俯身在棠落瑾的身上,聲音沙啞道,“若是陛下高興了,賞臣的東西不合臣的心意,臣,也是會不高興的。”
棠落瑾正要開口,寧君遲俯下.身,就堵住了他的雙唇。
翌日,政務不算繁忙,棠落瑾晌午就處理完了政事,寧君遲看準了機會,就要和棠落瑾往長安城城郊去。
棠落瑾自是應允——他平日裏也有微服私訪的時候,出宮一事,並不奇怪。
只是出宮的時候,既是微服,便不會穿龍袍,可是寧君遲卻堅持要把他的龍袍帶着了,同樣還有他自己的元帥戰甲。
棠落瑾對此十分詫異,寧君遲卻笑而不答。
等到了城郊,湖邊,棠落瑾一眼就瞧見了湖上的一座頗為奢華的船。
棠落瑾微微挑眉,正要和寧君遲一同上船,寧君遲卻道:“換了衣裳,才能上船。”
棠落瑾:“龍袍?”
寧君遲低笑一聲,目光深深地看向棠落瑾:“不,喜袍。”
棠落瑾一怔。
寧君遲緩緩道:“這船上,是我備下成親所用的。上面的物事,俱是我在邊境一一挑選了,送了來的。所以,阿瑾,你可願意,與我成親?從此,一生一世一雙人,生同寢,死同穴?”
棠落瑾微微遲疑。
寧君遲道:“阿瑾安心,這拜堂和洞房之處既是在船上,之後燒了便是,誰也不會知曉你我成親一事。”
棠落瑾看向那座船,此刻才發現,那船上的確掛了紅色綢緞和紅燈籠等物。並非普通船隻,而是真正的成親所用的船。
“燒了作甚?”他認真的看向寧君遲,“舅舅與我成親和……洞房的地方,如何能燒?咱們要長長久久的留下它,等你我入輪迴時再燒,如此才好。”
寧君遲雙目立時亮了起來。
二人相擁良久,才上了船。
天地為鑒,日月為證,自今日起,他們便結為夫夫。
哪怕無人知曉,他們卻是知道彼此是自己最親密的人。
誰也不能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