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二章 薔薇山莊
陸鎣一穿着身髒兮兮的衣服,手裏揣着倆包子邊吃邊在路上走。天色已晚,小路上不見人影,只有兩排行道樹在人頭頂投下陰影,彷彿嘲笑着他的無能。
陸鎣一心裏真叫一個悔,他做了七年“金絲雀”,被秦偉鋒養在家裏不問世事,加上秦偉鋒確實有錢,搞得他對世間物價早已喪失正常判斷,他不知道如今連素包子都要賣兩塊五一個,一碗蚝油牛肉蓋澆飯要上二十二,住宿更是貴得要命。陸鎣一臨走前很有出息地交還了從秦偉鋒那兒拿到的所有信用卡,只把自己這些年打掃做飯的人工扣除個人花銷和秦偉鋒“陪*睡”的報酬草草折了個現,拿了五千多塊錢。如今在外流浪了快兩個月,錢是還沒全花完,但未雨綢繆地一想,再這樣下去顯然是不行的。
早知道就臉皮厚點又怎樣!陸鎣一哀嘆,他十八歲離家,沒學歷、沒背景、沒工作經驗,在社會上浪蕩了幾年,之後便將七年時光全浪擲在給秦偉鋒家裏,想也知道拿這樣一份履歷出去,沒人會錄用他。路燈光芒灑下來,黯淡得一如陸鎣一此時的心境,他盤算着今晚是要去公園裏睡一宿還是去車站、醫院混一晚,突然,前方一塊招牌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薔薇山莊家庭旅館,包早餐,一周五十。”陸鎣一將這行字翻來覆去讀了三遍,琢磨着自己身上着實也沒啥可騙的,因此將最後兩口包子吞下肚,順着指路牌找過去。
走到小路盡頭有條狹長巷子,再往裏走一段路,眼前便出現了一棟古舊的小樓。小樓的外觀有點不中不西,分不清楚是哪國風格,既有青磚鋪地,外頭又圍着雕花鐵門,四月末盛開的薔薇從門縫裏透出香來,頗有點“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意境。
陸鎣一疑惑地盯着門口房檐下掛着的“薔薇山莊家庭旅館”招牌看了半天,最後一咬牙,推開門走進去。前院不大,鬱鬱蔥蔥地養着許多花木,青磚石路旁豎著地燈,灑下暖黃-色的光芒,靜謐而安穩。陸鎣一輕輕推開門扇,裏頭是個小巧的客廳,擺着幾張餐桌,有個女人正在櫃枱後頭記賬,聽到聲響,抬起頭來喊:“歡迎光臨。”
陸鎣一走進去,有些拿捏不定地問:“請問這裏是旅館嗎?”
女人看着有二十七八歲,打扮樸素,性格顯內向,她點了點頭輕聲說:“是的,薔薇山莊家庭旅館,住宿一周五十,包早餐,也可以加錢搭夥。”
陸鎣一又問:“五十是……人民幣?”
女人再次點了點頭:“嗯,是的。”見陸鎣一還是一副不放心的樣子,馬上解釋道,“我……我們這個店市口不太好,老闆又是為了興趣才做生意,所以服務沒那麼講究,收費也不高。您要是……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試住一晚再做決定的。”
陸鎣一“哦”了一聲問:“那能給我個最便宜的房間嗎?”
女人說:“一周五十就是最便宜的單人間價格了,不過房間裏看不到景色,浴室和廁所都是公用的,這樣可以嗎?”女人不知道,她越是這麼說,陸鎣一反而越放心,這個價位能有單人間住還包早已經像天上砸餡餅了,而餡餅通常是沒那麼容易吃到的。
陸鎣一說:“行,那我先住一晚試試。”他將身份證遞過去,女人接過來看了一眼,對上面登記的豪華小區住址並沒有發表任何評論,只是手腳麻利地複印、開單據,然後取了鑰匙給他說,“二樓走廊盡頭最後一間。”
陸鎣一爬上樓去。這棟樓里處處都是歲月痕迹,木質的扶梯上頭鋪着上了年歲的編織地毯,兩旁的牆上則掛滿了老照片,最早的照片看起來還是上世紀前半葉的,有一個美麗女子貫穿了照片始終。陸鎣一略一思索,覺得這相片里的女人和剛才櫃枱后的女子頗有幾分相似,不知道兩人是什麼關係。
二樓走廊上去就是一排屋子,沒有對門,再上去似乎還有一樓。廊上沒有點燈,要不是走廊盡頭有扇窗戶,壓根什麼也看不清。陸鎣一放輕腳步,放緩呼吸,豎起耳朵來聽。有兩扇門後傳齣電視機的聲音,顯示裏面是有人的。有人,就好。
陸鎣一找到自己的房間,門牌上寫着222,他忽然間覺得有些好笑,插入鑰匙,打開了木門。
第二日清晨,陸鎣一在清甜的花香中醒來。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透入,將屋內照得亮亮堂堂。昨夜沒有細瞧,今早起身一看,發現這家旅館的確不錯,房間雖小,卻佈置得乾淨整潔,該有的生活器具都有,傢具還是老式的木頭傢具,散發著好聞的香氣,比他過去住過的那些又臟又臭的地下室好了不知多少倍。
陸鎣一爬起身來,取了洗漱用具,正要開門,又想到了什麼,他彎下腰,先在牆角摸出一根透明細線,慢慢地抽出來,搭到一邊,然後才跨過去,開了門。盥洗室在走廊中間,陸鎣一過去的時候,有個人剛好出來,他沒能看清,只見着個背影,是個非常高大的男人。
盥洗室裏面整體裝修得不錯,衛生、整潔,洗面台上甚至放了一隻花瓶,插了一枝盛開的薔薇。陸鎣一看着那朵盛開的花,心情也不由好了起來,他哼着歌“呼嚕呼嚕”給自己收拾了一通,又洗了個澡,回去換了身乾淨衣服才下樓去。薔薇山莊的早餐廳就是樓下的客廳,此時已經坐了一桌人,看着像是一家三口出來玩的,昨晚見過的那個女人不見了,櫃枱后是個男人正在忙碌。
那大概就是陸鎣一一早見過的那個男人,一個十分高大的男人!陸鎣一自己長得不矮,一米八十三的身高,但是在這個人面前仍然差了有半個頭左右,陸鎣一懷疑這人至少得有一米九十五以上,此時他穿了件短袖背心,露着健美的身材正在表演煎蛋。陸鎣一的眼神才投過去,後者便馬上抬起頭來,準確地對上了他的方位說:“早上好。”
“早上好。”雖然心中微微驚訝,陸鎣一的面上卻並未表現出來,他走上前去道,“我是222室的房客……”
男人說:“知道。隨便坐,早餐弄好了會給您送過去。”
陸鎣一挑了個靠牆的位置坐下,看男人在餐枱后勞作。看着五大三粗的一個男人,動作卻不可思議地輕盈矯捷,他熟練地煎了雞蛋,煮了面,又用餐刀就着食材削出了小動物的形狀。陸鎣一看着那雙手心想,這可真是一雙用刀的好手啊!
不一會,男人忙碌完畢,給陸鎣一幾人陸續上了菜。那一家三口是意大利培根面加煎蛋,一人兩片黃油吐司,一份蔬菜沙拉配一杯新鮮柳橙汁,小孩子的意麵換成了中國式的爛糊面,配上了削成小動物的胡蘿蔔片。陸鎣一拿到手的則是一碗清淡的蔬菜瘦肉粥加三小碟醬菜,另有一份大包子。陸鎣一挺想問問這早餐不同是怎麼定的,還沒開口,男人已經端了廚具到後頭清洗去了,陸鎣一隻好喝着粥聽隔壁那家人聊天。
旁邊那桌的女的在說這旅館不錯啊,收費這麼低,還以為是黑店,結果住宿條件還挺好的,男的則說,是啊,這次算我們運氣好,要不是小王給咱們訂錯了旅館,咱們也不會有機會住到這裏來,下次可以再來。陸鎣一喝着香噴噴的粥,正聽得起勁,冷不丁耳中聽到“咚”的一聲,嚇了一大跳,跟着是“嗒嗒嗒嗒嗒”的打樁機聲音,震得整座房子都在晃。
“怎麼了這是?”那家人也嚇了一跳,放下刀叉站起身來。陸鎣一的座位正對着落地玻璃窗,遠遠望過去就見一架巨大的挖掘機正揮舞着鋼臂,對着附近地面連挖帶鏟。
先前那個男人從后廚出來,對幾人道:“是工地施工,大家不要慌,我去跟他們談談。”推開門就走了出去。陸鎣一見他跟一個戴着安全帽穿西裝的男人連說帶比劃,過了一會,兩人便一起走遠了。
陸鎣一無事可做,吃過早飯交了一個月的房租就回房裏躺下了。秦偉鋒先前說他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其實也沒大錯,秦老闆有錢,雇了鐘點工打掃家裏,除非陸鎣一下廚做飯,平時並沒有多少家務要做,同時陸鎣一既無工作,亦沒有興趣愛好,自然只能專註吃和睡兩件事。他眼望着天花板,耳朵里全是“嗒嗒嗒嗒”的聲音,樓房顫抖,帶着天花板上一盞燈也一起搖搖晃晃,像是馬上要跌下來。
那一家三口吃過飯就退房走了,他們本來就是因為訂旅館的人搞錯了時間所以將就一晚,另有一對小情侶卻是被這施工的噪音給吵走的。陸鎣一想,難怪這麼好的旅館收費這麼低,要是每天都這麼吵還真是吃不消。
他躺了一會,實在百無聊賴又被吵得厲害,決定去三樓瞧瞧。剛才他聽那一家三口說三樓是個閣樓圖書室,陸鎣一想着可以找份報紙看看有沒有招工啟事能試上一試。他爬上三樓,推門進去,但見一間一百來平米的屋子陽光充足,四壁擺滿了書架,一個人坐在輪椅上正在挑選書本,聽到陸鎣一的動靜,那人轉動輪椅調回身來,乃是一名氣質雍容華貴的老婦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