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劇組與醫院的合同很快敲定。告別了院長助理,製片主任一再催促蔣少瑄一周內翻譯好劇本,以便從荷里活請的攝影師儘早熟悉劇情與導演溝通。
蔣少瑄算了算時間,硬着頭皮給季泊謙打了兩通電話,季泊謙過了半日也沒有回復,她暗暗罵季泊謙小氣,借了本詞典回家鑽研。
晚上七點半,被醫學名詞折磨得沒胃口吃晚飯的蔣少瑄總算接到了季泊謙的電話。
“你找我幫你翻譯劇本?”電話一接通,季泊謙就問。
“不是啊……我是想問替我搞定鄭院長的是不是你……想謝謝你來着……”
“我不需要感謝卡。我明天白天帶學生,晚上夜班,後天六台手術,只有今晚有空,你現在就帶着劇本到我家來。”
“我不認識你家,就不過去了……”
“你昨天才往我家寄過東西。你找顧良愷翻譯也一樣的。”季泊謙掛斷了電話。
蔣少瑄沒敢再問能不能把劇本發送到他的郵箱自己不去,迅速收拾了幾樣東西叫了輛出租車直奔季泊謙的公寓。
出門前麥包抱着她的大腿怎麼也不肯放,白天還好,一到晚上他就特別黏人,或許是沒有安全感的緣故。
望着他小小的臉,蔣少瑄心中一軟,柔聲哄騙:“瑄瑄出門給你買糖糖好不好?”
麥包先是點了點頭,后又搖了搖頭。
“想不想要一隻小狗?我出門給你抓狗狗好不好?”這個理由屢試不爽。
麥包果然鬆開了手,用左手食指點了點右手手心,奶聲奶氣地說:“要。”
蔣少瑄摸摸他的頭:“跟着范奶奶要乖,瑄瑄會給你抓一隻漂亮的小白狗回來,和瑄瑄說再見。”
麥包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到了門前,朝蔣少瑄揮了揮手:“瑄瑄,見。”
蔣少瑄換好鞋子,交待范阿姨:“我應該得很晚才能做完事,今天不會回來了,你們鎖好門。”
“你放心。”范阿姨笑道,“別總騙小孩,給寶寶買只小狗吧,狗很乾凈的,我來伺候。”
蔣少瑄只笑笑,沒搭話。她連麥包的未來尚且不知如何負擔,怎麼可能再給他添只寵物。離散太殘忍,不如不相聚。
一路都很順暢,到季泊謙樓下時才剛剛八點一刻。
蔣少瑄在小區的水果店細細挑了一籃水果,深吸一口氣,敲開了季泊謙的門。
“這麼晚了還來打擾真是不好意思。”有求於人的蔣少瑄笑得一臉諂媚。
季泊謙穿着淺金色睡衣,戴無框眼鏡,看到她時滿臉都寫着不歡迎:“你不是不來嗎?”
“我是怕打擾你休息……你近視呀?第一次看你戴眼鏡。”
季泊謙沒有回答,側過身去:“進來吧。”
蔣少瑄舉了舉果籃“藍莓和芒果都很新鮮,水果店的榴槤其實也很好,但我不知道你吃不吃。”
“那麼臭誰喜歡吃。”
季泊謙話音沒落,一隻肥碩的成年金毛就狂奔了出來,直接撲向蔣少瑄手中的果籃。
蔣少瑄嚇了一跳,大聲尖叫。
“沒嚇着吧?”
“沒。”蔣少瑄說完才發現季泊謙關心的是那隻金毛。
“你家有客用的拖鞋嗎?”
“平時沒人來。”
季泊謙沒說可以直接進去,找不到拖鞋的蔣少瑄只好脫下鞋子赤腳走入。
“坐。”季泊謙拎起果籃進了廚房。
片刻后,他端出了一大一小兩隻玻璃碗,玻璃碗中有去皮切成小塊的芒果、香瓜和蘋果。
季泊謙剛把兩隻玻璃碗放到地上,金毛就湊過去狂吃了起來。一隻折耳貓慢悠悠地踱到小碗邊,舔了一口,一臉鄙夷地看了眼金毛,走開了。
蔣少瑄覺得這隻貓望向金毛的眼神無比熟悉,像極了季泊謙看自己。
“劇本。”
蔣少瑄立刻把沒翻譯的那一疊遞了過去。
季泊謙拿着劇本進了書房,金毛吃飽喝足後跟去書房卧在了他的腳邊,整間屋子漸漸安靜了下來,只隱約能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
蔣少瑄沒帶筆記本,百無聊賴,把手機玩到沒電后困意越來越明顯,隱約聽到由遠及近地腳步聲,一隻微涼的手擦過她的皮膚,替她披上了薄毯,她想說謝謝,眼睛卻睜不開。
面上雖然冷硬,季泊謙其實很容易心軟,這一點她七歲時就知道。而她卻恰恰相反,看上去活潑開朗,實則憂鬱敏感。
蔣少瑄已經很久沒做過夢,這一夜卻夢到了小時候。
十二歲的季泊謙已經很有大人風範,拉着她從公交車上下來,一路走到了火車站。
買票的時候他最後一次確認:“你真的要和我一起走?我走了就不會再回來。如果你害怕了,我可以先送你回去。”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卻忍不住問:“我們要去哪兒?”
“跟你說了你也不知道!”猶豫之下,季泊謙還是買了兩張票。
火車開動的時候,她雀躍又興奮,畢竟這是自己第一次離開家人。
他們在火車上呆了二十二個小時,最初的新鮮感過去后,疲憊無聊、沒處洗澡、食不下咽讓只有七歲的她開始後悔害怕。
火車終於到站,季泊謙又帶着她坐上了大巴,顛簸了三個多鐘頭才到了一個小鎮。
“這是哪兒呀,房子都好破。”
“帶大我的宋奶奶家,以後我們和她生活。”
“我不喜歡這兒。”她滿心委屈,不肯再搭理他。
季泊謙並不和她計較,拖着她一心一意地找宋奶奶,卻沒料到宋奶奶和兒子幾個月前一起進城打工了。告別了鄰居,望着宋家緊鎖的鐵門,已經是初中生的季泊謙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迷茫。
“先去吃東西。”短暫的慌亂后,他很快鎮靜了下來。
二十年後的蔣少瑄早已說不出那個小鎮的名字,只依稀記得它坐落在山腳下。
在鎮上唯一的一條街上來回走了兩遍,兩個嬌生慣養的孩子硬着頭皮進了一家極其簡陋的麵館。
七歲的她看着面前黑點密集的灰色面碗終於情緒爆發,全然不記得明明是自己非要跟着他。
一陣嚎啕大哭后她摔了筷子跑出麵館,被她哭愣了的季泊謙醒過神來追了上去。
“別哭了,我現在就送你回家。”
她哭得更傷心:“我不回去,我爸爸會打我的。”
“那你想幹什麼?”
“我想吃餅乾。”
“別哭了,我給你買。”
季泊謙把她拉到一間窄小的點心店,問她想吃哪一種餅乾。
她抽噎着看了看油膩膩的櫥櫃,又扁起嘴大哭:“不是這樣的。”
季泊謙終於不耐煩,板起臉訓斥:“你再鬧我就把你扔在這兒自己走。”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被自己扔掉的是錢包。
兩個孩子跑回麵館找,不出所料地一無所獲。
“哥哥我們現在怎麼辦。”
季泊謙指着遠處的大山給她看:“看到那座山了沒,你再哭我就把你賣給山民,這樣就有錢了。”
眉眼紅腫的蔣少瑄霎時止住了哭泣,可憐兮兮地望着他。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拉住了她的手:“宋奶奶說,她家附近的山腳下有條小溪,裏面有很多魚,旁邊有兩棵老柿子樹,晚上還能看到螢火蟲和漂亮的銀河。”
他們走了一小段路,果然找到了這麼一條小溪,季泊謙給她摘了幾個柿子,甜甜的非常好吃。
草叢裏有漂亮的花,她很快忘掉了之前的委屈,纏着季泊謙給自己和娃娃各編了一頂花環,滿心歡喜地等待天黑后看銀河和螢火蟲。
可惜傍晚都沒到就下起了雨,季泊謙把唯一的傘打到她的頭上,但深秋的風太冷,碩大的雨滴隨風橫飛,她又冷又餓又害怕,止不住地發抖。
後來她趴在季泊謙的背上睡著了,繼而發了高燒得了腦膜炎,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迷迷糊糊中是怎樣回到的家,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只記得爸爸見到自己時暴怒的臉。
“蔣少瑄!”
她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幸而不是爸爸,是季泊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