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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御史台開始不斷上奏,矛頭直指當朝左相夏明遠。數名御史接連上書參奏夏明遠貪贓枉法、結黨營私、侵佔田地等數項大罪,甚至有一封奏疏將夏明遠稱為竊取皇權的亂臣賊子。
據傳,夏明遠在朝堂上一聽這罪名便勃然大怒,隨後又跪地泣求今上為其伸冤,今上將所有奏摺全部駁回,又稱左相多年來忠心耿耿為國效力,將上奏的御史拖出去杖刑處置。
可申討夏氏專權誤國、彈劾左相夏明遠的聲音卻如洪水一般泛濫起來,哪怕勉強壓下一角,很快又會掀起更大的巨浪。終於夏太后再也坐不住了,她怒氣沖沖地找上了趙衍,一進門便憤憤道:“是誰做得!誰在幕後指使!”
趙衍望了一眼被她斕袖掃落了一地的花葉,垂下手恭敬回道:“母后莫氣,那些企圖挑弄是非之人,孩兒一個都沒放過,全部都狠狠處置了。”
太后卻是盛怒未消,道:“就憑几個御史,哪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參奏當朝左相,他們擺明是有備而來,背後必定有人指使,若不把背後那人找出,長此下去,這悠悠之口,是你能堵得住嗎!”
眼看趙衍目光中露出為難神色,太后的臉冷了下來,道:“怎麼?莫非你還想保那人不成。好啊,你果然是長大了,竟想幫着外人來對付你母后和舅父嗎!”
趙衍忙露出惶恐表情,道:“孩兒不敢,背後那人孩兒確實查出了些眉目,但是……”
他臉上為難之色更甚,偷偷瞥了瞥太后越來越冷的臉色,又嘆氣道:“但是那人身份特殊,孩兒暫時不好動他啊。”
“哦?”太后挑眉道:“哀家倒想聽聽看,到底是誰這麼大來頭,連你堂堂皇帝都不敢動。”
“那人便是朝中的右相,安康公主的夫婿周濟涵,說起來,孩兒還得叫他一聲姑父。”
太后微微一愣,隨後又沉吟道:“原來是他,那這件事還果然不太好辦。”
周濟涵任右相數十年,手中雖無實權,但其學識淵深、行事公正廉潔,是清流一派的砥柱人物,在百姓中也素有清譽。而更關鍵的人便是安康大長公主。安康公主身為先帝的胞姐,向來是巾幗不讓鬚眉,曾經在鄱陽大旱時親往城中視察災情,硬是逼得當地鄉紳撥出糧來,救活了成百上千的災民,被當地的百姓奉為菩薩一樣的人物,如今,還有許多人家中供着安康公主的長生牌坊。若要動這兩人雖不難,但極可能背上謀害罵名,受百姓唾罵。可是……
太后皺起眉頭道:“周濟涵安分了這麼多年,為何會突然對夏氏發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趙衍又嘆了口氣道:“怪只怪舅父家的二公子,我那位二表兄。他自從任了戶部侍郎以後愈發目中無人,縱容家眷侵佔了京郊不少百姓的田地,有一日,恰好被路過的周濟涵撞見幾名百姓討要田地不成還被毒打的景象。據稱,周濟涵當場便發了火,立即派人上門讓歸還田地,誰知二表兄不但不予理睬,還放出狠話,勸周濟涵看在自己父親的面子上,好自為之莫要生事。於是,就徹底惹惱了這位平日裏清心寡欲的人物,開始指使清流一派不斷上奏,寧願捨去烏紗不要,也必須清除夏氏這顆毒瘤。”說到這處,他的話頭稍微梗了梗,抬頭看了眼太后的神色,才繼續道:“這件事說到底,也是二表兄理虧,現在到底該如何處置周濟涵,孩兒也是頭疼的很啊!”
太后聽得眼底竄火,狠狠一拍桌案,幾乎要將尖銳的護甲嵌入檀木桌案之中。趙衍連忙給她遞了杯茶讓她順順氣,夏太後端着茶盞思索了許久,才露出陰冷的笑容,道:“既然他先不仁,就不能怪哀家不義。他周濟涵無權無勢,有得不過是一個好名聲,那麼,哀家就想法子讓他清譽掃地,讓世人覺得他是個喪德辱行、道貌岸然的小人,以後,還怕對付不了他嗎。”
趙衍目光一動,忙問道:“母后覺得,應該怎麼做?”
夏太后美目一轉,慢慢摩挲着手指上嵌了寶石的護甲,道:“周濟涵和安康公主惺惺作態的一輩子,可他們一定想不到,哀家手上握着一樣重要的東西,這樣東西足以毀去他們建立的所有名聲。”
“哦?是什麼東西?”趙衍連忙追問道。
夏太后冷冷勾起唇角,道:“別急,我要做一場好戲,讓周濟涵看看,什麼才叫做趕……盡……殺……絕!”
過了幾日,刑部里一件爭搶民女、導致民女無辜枉死的舊案被人重新告上了公堂,這件事初初並不引人注目,那時京城中的所有議論的焦點,仍是夏氏到底會不會被接連的參奏扳倒,而今上到底會不會一如既往的維護夏氏。可隨着那件舊案越查越深,竟牽連到了當朝右相家的小公子周亦揚。
據稱,有人擊鼓鳴冤,稱侄女翠蘭本是寒煙樓的一名歌女,五年前被一名富家公子看上,隨後百般糾纏,甚至出手搶佔,翠蘭不堪其辱,竟從寒煙樓上一躍而下,了斷了性命。而那名公子,正是素有清廉之名的右相周濟涵家的小兒子周亦揚。
光天化日在天子腳下強搶民女,還導致民女枉死,翠蘭的家人日日在長街上拋灑紙錢,攔路喊冤,隨後,周亦揚立即被刑部收押,然後數名御史上奏先帝,請求判周亦揚行兇殺人之罪。可奇怪的是,過了不到一個月,這件事竟這麼不了了之,翠蘭墜樓一案被當作不慎失足草草結案,所有知曉此事的人都三緘其口,周亦揚也立即被放了出來,至今未背負任何罪名。
在有心人的操縱下,街頭巷尾都開始議論這件離奇的案子,安康公主和周濟涵的清名也開始有了質疑的聲音,這時,一名太醫院的院判挺身而出,向今上稟明,在五年前先帝病重時,自己隨當時的院使日日去寢宮觀治先帝的病情,誰知在某一日,卻撞破安康公主隨右相一起奔到龍榻前,先是哀求不已,隨後又步步緊逼,利用先帝當時的病情,誘使他下了一道聖旨:命令刑部立即釋放周亦揚,駁回所有催促其定罪的奏摺,將那民女判定為意外身亡,將案宗永久封存。
然後,夏太后終於出面,稱自己當時也正在龍榻前侍奉先帝,和那名院判一樣親眼見證了此事,手中還握有先帝當年被逼寫下的聖旨。這消息流傳出去,坊間頓時一片嘩然,曾經的清廉名仕、賢明公主,立即變成了徇私枉法,欺君罔上的奸佞小人,連安康公主當年廣為傳頌的鄱陽城救災事件,也開始被質疑是為了私利而偽造出的美名。
在沸騰的民怨聲中,夏氏黨羽終於開始反擊,他們不斷在殿上攻擊周濟涵,稱其為欺世盜名的陰險賊人,今上在重重重壓之下,只得下令必須嚴審此案,很快就將周亦揚定了罪,判其推出午門斬首。
而今上念在安康公主是其姑母的情分上,又對大穆有諸多功績,並未將其定罪,只將周濟涵削官為民,罰其夫婦立即遷出京城,終生不得踏回。自此,持續了數個月夏氏彈劾事件,終於以右相周濟涵夫婦身敗名裂、愛子慘死的結局告終。
夏太后贏了,贏得乾淨利落,瘋狂而徹底。她以為幹掉那個討厭的周濟涵,以後就再也沒人敢對夏氏不敬,可她並不知道,自己早已踏入一個精心設計的泥潭之中,一旦陷入,便是萬劫不復。
十月里的一日,皇城內突然颳起一陣狂風,吹得御花園中一片狼藉,宮道上的宮女太監們捂着臉匆匆而行,還是不小心會被風沙迷了眼。伴着宮門外呼嘯的風聲和樹葉嘩嘩聲,夏太后正斜靠在美人榻上,讓一個小太監為她捶着背,舒服地眯起了眼。
這時,她身邊最為寵信的宮女匆匆跑了進來,跪下道:“太后吉祥,今上有旨,讓您速速到去乾明殿,說有要事相商。”
太后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似是怪她破壞了此刻的清靜,今日宮內狂風大作,她是萬般不願在此刻出去。可既然是皇帝下了諭旨,她也只得不情不願地起身更衣,又坐上鳳輦一路被抬去去了乾明殿。
乾明殿內已經燒了地龍,淡淡的龍涎香熏出一室暖意,太后拖着曳地的長裙懶懶走了進來,正要責怪一聲皇帝為何在這種天氣叫她過來,卻突然望見正坐在龍案旁,穿着一身素白、面容憔悴削瘦,目光卻如刀劍一般狠狠釘在她身上的安康公主。
太后在心中冷笑一聲,昂着頭緩步走到椅中坐下,目光往那邊一掃,道:“怎麼著,安康公主不是要隨你那夫婿要離京嘛,想必府中現在也是有許多雜事要辦,怎麼還有空來宮中敘舊啊。”
她瞅見安康公主頭上驟生的許多白髮,故意嘆了口氣,道:“這生死有命,公主也不要太難過,不然把自己身子也氣壞了,可是不值當啊。”
安康公主被戳到傷處,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她狠狠瞪着太后,突然冷冷一笑,道:“本宮今日特地前來,可不是為了敘舊的,只因本宮正好發現了一件多年前發生的驚天醜聞,必須立即稟報今上定奪。”
“哦?”太后瞳仁一轉,暫時不明白安康公主賣的是什麼關子,這時,她的目光順着安康公主看到了在殿中跪着的另外一人身上,待她看得更清楚些,才發現那人竟是隨她一起指證安康公主在先帝病重之時逼迫先帝寫下聖旨的那名院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