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除夕夜(下)
從中軍帳篷里出來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沒有月亮,只有細小的雪花時不時飄到眼前,雲楓和幽株各提一個紅燈籠,三人便融在了氤氳的紅光中,遙望四周,除卻營地里的火把,都是一片濃密的黑,邊塞的夜晚當真是異常的寒冷,裹了厚厚的狐裘披風還是能感到強勁的風鑽進毛孔里的滲人涼意。
顧陌寒怕真餓着了孩子也怕自己在大家拘謹,所以只和眾將寒暄一番,喝了幾杯酒,便早早離了席,現下帳里還是一片熱鬧,因了君上親臨,眾人士氣高漲,想來不喝個大半夜是不會罷休的。
遠遠便看到千兮的帳里還亮着火光,有個人影映在帳篷白色的壁上,顧陌寒以為是落雨,沒想到進去看到的竟是那個才帶回來的少年。
少年說話的聲音低沉,像哭過一般,顧陌寒覺得驚奇,便聽到少年說:“少爺,都是小離害了你,不然那個人也不會打你。”
千兮還是趴在床上,腦袋正好被小離擋住,所以也不知道顧陌寒進來了,因而繼續答話道:“不是因為你,你不要自責了,他是我爹,教訓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哭了,那件事我會給你報仇。”
小離抹抹眼淚點頭道:“嗯嗯”然後又道:“少爺,不是親生的總歸不同,小離便是認了那匪徒做爹,可是他只是為了讓小離給他賺錢,那個人打你這樣厲害,還不讓你吃飯,小離想若是親生的就不會這樣了。”
看來小離沒看出來兩人身份,千兮覺得尷尬:“小離,他…他是我親生父親。”
“什麼!”小離驚訝。
顧陌寒聽到這忍不住輕咳了一聲,兩個少年都嚇了一跳,小離趕緊站起來,眼神惶恐卻又帶着探究,千兮則將下巴擱在臂上,側頭低低喊了聲:“爹”
輕輕點了下頭,提了裝吃食的盒子走到了床邊,顧陌寒溫言道:“祈兒,為父給你帶的飯,快趁熱吃了。”
千兮一偏頭,犟嘴道:“祈兒早餓過了,不吃了”說罷又對小離說:“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們再繼續說。”
小離愣愣的點點頭,顯然還在震驚中。
顧陌寒難得沒發火,只一層層的將飯菜從盒子裏拿出來,香氣四溢,惹的趴床上的人不知覺得咽咽口水,又側了頭過來道:“父王不是不許祈兒吃飯嗎?”
“今兒除夕,饒你一回,快起來。”
千兮早餓的昏天暗地了,聞言歡喜的動了動身子,卻未料傷痛難忍,顧陌寒今兒下午可是狠了勁的抽的,現下是一動就疼的淚水直流:“嘶啊…”
顧陌寒聽見兒子的呻/吟聲,忙放下了手中的食盒,動手掀了兒子的褲子,千兮羞得臉紅紅了,小聲道:“爹爹,別看了…”
“別動,傷口處已經流血了,爹爹下午火氣是大了些,趴好,爹爹再給你上藥。”說罷又從懷裏拿出藥膏,“忍着點,破皮了擦藥有些疼。”
“嗯…啊…呃…”千兮剛點頭就被疼的忍不住痛呼“爹爹…輕點…輕點…”
顧陌寒心疼又無奈:“爹爹已經很輕了”
千兮回頭想看看自己屁股的慘樣,一張俊逸的小臉皺成一團,眼眸處已是淚濕眼睫,長長的睫毛上蓄滿淚珠子煞是可憐。
顧陌寒瞧見他額頭上磕的傷,又蘸了點藥膏抹了額頭:“下次看你還敢不敢亂掙扎。”
“爹爹,會不會留疤啊…”千兮很是擔憂,要是讓人看到自己額頭的傷還不嘲笑自己啊。
顧陌寒嗤笑:“放心吧,留不了疤。”
鬧騰一會兒,總算是擦完了葯,千兮整個人都癱在床上了,有氣無力道:“爹啊,您要把您兒子折磨死了。”
顧陌寒正拿了帕子擦手,聞言笑道:“折磨死算了,整天不消停。”話雖說的兇巴巴,語氣卻是寵溺的
千兮知他爹心軟了,便乘機撒嬌道:“爹爹,祈兒想家了~”
逢年過節本該就是一家人歡歡喜喜的過,顧陌寒想磨礪兒子的心性便沒許孩子回家,但自己又於心不忍,這才千里迢迢跑來和兒子過節。
“你祖母年紀大了,孤便留了你哥哥在宮裏照看着,等你傷好了,我們便回去。”顧陌寒說著給孩子盛了碗飯,用勺子舀了些菜配着白米飯,遞到孩子嘴邊:“來,張口。”
千兮開心的張了嘴,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爹的伺候,還未嚼完便道指揮他爹道:“爹爹,祈兒要吃那個。”
顧陌寒聽話的又給他揀了他指定的菜,千兮一時覺得自己就像是老大,笑意止不住的漾出來。
“祈兒,那孩子為父派人去查他底細了,今天風大雪大,又是大過年的,他們興師動眾的攔在我們回去的路上,你不覺得可疑嗎?”
千兮愣住,他爹說的沒錯,自己一直沉浸在相逢的喜悅中,到沒考慮過這一層,當下不顧傷痛就要起來。
顧陌寒按住他:“吃完了再說。”
“爹爹,祈兒想把他叫來問清楚。”千兮抬了腦袋看着他爹。
顧陌寒回頭吩咐了雲楓去叫人,又將被子拉至孩子肩頭,端了碗道:“還吃嗎?”
千兮趕緊點頭:“吃,祈兒還沒吃飽。”
顧陌寒笑笑,又細心的喂兒子吃飯,當小離進來時不緊心神恍惚,恍若隔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少爺找小離有事?”
千兮正咬下他爹餵過來的勺子,聞言趕緊胡亂嚼了幾下就吞了,“小離,你們怎麼大過年的還在…那個打劫來着。”
顧陌寒幽深的眸子也注視着他,不怒自威,小離莫名其妙的很怕他,跪下道:“我爹,就是我認的爹,他新娶的夫人跑了,我們是去找她的,然後在路上遇到一個奇怪的女子,她說在後山見到有人的蹤跡,那地方就是少爺你們經過的地方,最後夫人還是沒有找到,我們就順帶準備找你們拿一些銀兩。”
“小離你先起來吧,地上涼的很。”千兮說這話的時候,他爹看了他一眼,忙嘟囔道:“地上本來就涼。”
顧陌寒沒理他,朝外打了個響指,立馬有人進來,來人身材高大,全身黑衣,想來定是暗衛。
那人對着顧陌寒和千兮作了個揖,然後單膝跪地。
“他說的是否屬實?”顧陌寒看了黑衣人道。
黑衣人拱手:“回主上,屬下查到的便是這些,他並未說謊。”
顧陌寒這才點點頭:“下去吧。”
看着瞬間消失的黑衣人,小離又是嚇得不輕,普通人誰見過這般武藝高強,又受過嚴格訓練的暗衛。
正欲將害怕的眼光投到千兮身上,耳邊傳來威嚴的聲音,不同於與千兮說話時的嚴厲,這聲音帶着讓人透不過氣的壓迫:“以後好好跟着你少爺,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小離又惶恐的跪地,他本來就膽小,現下被顧陌寒嚇得諾諾點頭。
“爹爹別嚇他了。”千兮趕緊給小離解圍。
顧陌寒又道:“奇怪的女子究竟是哪裏奇怪?”
“回…回大老爺,那女子蒙面,頭髮用一根明顯斷着的木簪束髮,所以…覺得奇怪。”
“什麼!呃…啊!”千兮猛的起身碰到傷處,差點當場落淚。
小離趕緊擔憂的望向千兮:“少爺沒事吧”
顧陌寒眼眸深深,沉聲道:“你確定是斷了的木簪?”
“是的,小離不會騙少爺。”
千兮忍住激動,問道:“在哪裏遇到的?”
小離想了想說道:“她是有武功的,她說要去清水鎮,當時我爹說要帶她回去,被她打了一頓。”
顧陌寒立即起身,“爹爹!”千兮情急之下喊道。
“你好好養傷,爹爹去清水鎮。”顧陌寒將孩子按下,攜了一股幽香的淡風揮袖出去了。
“祈兒也想去!爹爹!”千兮大喊,顧陌寒已是人影都沒有了,連外面的雲楓和幽株也沒了影兒。
千兮生氣,喊道:“來人!來人!”
小離忙過去:“少爺,你怎麼了?”
落雨的帳篷就安置在旁邊,聽了他家殿下的喊聲,急急跑過來道:“殿下,怎麼了?”
“去,派人跟着我父王!”
落雨噗通一聲跪地:“殿下,上次已經被發現了,這次…”
“怕什麼,出了事我擔著,本殿下養他們幹什麼的,快去!”顧陌寒人雖趴着,氣勢卻是絲毫不弱。
落雨無奈,他們家殿下四年前提出要培養一支打探情報的隊伍,在君上默許的狀態下,四年來不斷壯大,並取名望月,意喻黑夜行動,但在殿下手裏將他們變成了白天黑夜的跟蹤狂,且這跟蹤對象還是殿下的父親,北齊的掌權人。
“殿下,金牌在落源大哥手裏。”落雨剛準備走,突然想起來這茬來,上次讓落源去找人,順便把金牌給他了。
小離站在床尾,聽着二人一番交談,心裏已是明白了八/九分,難怪那人一身凜然之氣,小時便覺得少爺不是平常人,現下看來倒還真不是平常人。
“落源你去。”千兮頭也沒抬,朝外喊道。
落源早在千兮喊人的時候便悄無聲息的落在帳外了,這是千兮知道的,所以聽了這番話,忙進來為難道:“殿下,屬下這就去,只是殿下安危…”
千兮是不怕自己有危險的,不過轉念一想,小離什麼事也沒有,自己身邊也不缺人照顧,便一指小離道:“讓他跟你去熟悉一下,以後我會讓他試着管理望月,省的你們一個個離開我像我不會活了似的。”
落源和落雨頗為尷尬,小離則很是局促的叫道:“少爺,小離不行…”
“沒事,我相信你,以後你跟着落雨,他比你大兩歲,讓他教你習武。”說罷看了落雨。
落雨拱手作揖:“屬下知道了。”
“落源你們去吧,我在軍營待着,還能有危險不成。”千兮已是有些疲乏了,累了一下午,現下只想好好睡一覺,想着或許能找到娘親,心裏更是美美的,全身一放鬆,睡意也自然來了。
落源見千兮已然乏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好帶上小離走了。
落雨默默收拾了飯盒便出去了,心裏不緊嘖嘖讚歎:君上對殿下還真是好,這般珍饈美饌,就這樣浪費了。
雪還在靜悄悄的下着,帳內熊熊爐火,一片溫暖,千兮這一覺卻是睡的頗為不踏實,他夢到了他娘親。
女子白衣似雪站在一片寂靜盛放的白梅下,那樣親切溫柔的笑着,她緩緩走來抱了千兮,神情里滿是寵愛,可明明是那般溫暖的感覺,抱着他的身子卻是一片冰冷,直冷到心裏,打個哆嗦,仰頭看了女子的容顏,就和顧陌寒宮裏的畫像一般溫婉清麗,不緊喃喃道:“娘親,你是不是很冷。”
女子沒有說話越發笑的詭異,面目開始猙獰,突然間猛的伸出雙手緊緊掐住千兮的脖子。
“呃…娘…娘…”千兮掙扎,那女子用了很大的勁,感覺越發喘不過氣來,淚水朦朧,已然看不清女子的容顏,卻清晰地看到女子背後顧陌寒正從容的走來,想呼喊爹爹,卻是叫不出聲。
“殿下!醒醒!怎麼了,夢魘了。”落雨的聲音傳來。
千兮猛然醒來,外面已是大亮,落雨擔憂的看着他“殿下,屬下見你表情痛苦,可是夢到了什麼?”
千兮這才驚覺自己已是一身冷汗,摸了摸脖子,心神不寧道:“落雨,可有我父王的消息傳來?”
“君上才剛到清水鎮,這是望月飛鴿傳書來的消息。”落雨將絹布遞給千兮。
千兮打開看了一眼,道:“收拾東西,我也要去清水鎮。”
“殿下,傷都還沒好利索,就算雲凝露是神葯,也好的沒這麼快吧,您去清水縣幹嘛。”
“給小離報仇,正好趁我爹不在。”千兮笑笑,將那個夢壓在心底,安慰自己不過是一個夢罷了,以後有了娘,也不怕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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