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三章
夙夜回憶了一番,怎麼也想不起當初為什麼就沒認出明玄幽來了,不過,那都是上輩子的事,這輩子人家明玄山莊好好的,並沒有什麼魔書出世。
想到明玄幽也是能好好地過個中秋,夙夜就鬆了口氣。
“也許是我多慮了。”夙夜自語道。
恰在此時,一個熟悉的身影悄然轉出側門,消失不見。
夙夜一個激靈,向那邊看去,他方才分明感到,空氣中似有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什麼情況?】閑子感受到夙夜的情緒變化,急忙問。
“剛才有沒有魔息?”夙夜一邊問,一邊放下手中的杯盞,悄悄跟上去。
【沒注意。】閑子老實答道。
“我去看看。”夙夜心裏暗想,閑子既然沒有覺察到,多半不是什麼危險人物,但是,那人行動的方式,卻讓他有幾分熟悉——做賊心虛時,都是那種鬼鬼祟祟的樣子。
【夙聖母,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了,明玄家主母坐鎮,家中治理得井井有條,又沒有魔息入侵,今晚,應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閑子一向樂觀又心大,夙夜則不同,他在人魔街呆久了,從來不會把事情往陽光的方向想,只有做好最壞的打算,當變故來臨時,才好應對。
 
 
夙夜從偏門追出去,那人影已是不見,他豎起耳朵傾聽夜風裏傳來的聲音,除了歡笑嬉鬧、推杯換盞,還有一個低低的聲音在交談。
夙夜不由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小賊,看你往哪兒逃!
 
 
與此同時,明玄幽從席間站起身來。
明玄家主見狀,疑道:“小幽,你這是怎麼了?”今晚家宴本是喜慶之事,這個脾氣古怪的兒子卻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知那雙冷淡的眼睛裏藏着怎樣的情緒,更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自明玄幽回來,明玄家主便感覺到了,他越來越搞不懂他這個兒子,也越來越不喜歡他。
若不是他明玄家只有這麼一個獨苗,他也不必把這麼個礙眼的孩子放在跟前……
明玄家主眼神微暗,反正明玄幽去了御神宗,將來也不一定會回來繼承家主之位,倒不如,另立一個家主。
若是宋君兒的計劃順利實施,在明玄幽他娘北上回娘家之際,動一動手腳,讓她再也回不來,又偽裝成意外的樣子,那便好了。
就算明玄幽再強勢,也不能阻止他爹續弦吧?
想到此處,明玄家主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掩飾嘴角勾起的弧度。
 
 
明玄幽卻並未在意身邊的明玄家主在想什麼。
因為他方才,似乎看到了夙夜的身影。
就在那一瞬間,一個人影從偏門出去,儘管沒看到正臉,服裝也不像是夙夜會穿的,但不知為何,他就覺得那是夙夜。
夙夜為什麼會一聲不吭地跟着他來到明玄家?
明玄幽繃緊了面孔,拳頭,在身側緊緊攥起。
他並不覺得,夙夜是會捨不得他,擔心他的安危,才一路悄悄跟他到明玄山莊的那種人。
如果說夙夜前生,是因為立場敵對,迫不得已執行任務,才會在兩人之間種下血海深仇,那麼今生,他沒有任何理由來明玄家,殺他的家人。
而且,這一次,他的家人也和上一次不同,這一次他的娘親在這裏。
明玄幽深吸了口氣,眼中仍是古井無波,有些事,已經發生了,是上輩子的事了,有些事,還沒發生,就不能讓它發生。
明玄家主放下酒杯,忽然感到一陣風起,他向一側轉過身:“小幽啊……唉,人呢?”
 
 
明玄幽出了偏門,輕身掠上庭院中高大的梧桐木。
他四面一看,沒看到夙夜的身影,倒是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上輩子和他爹沆瀣一氣,逼死他娘的那個女人,叫做宋君兒。
明玄幽神色一變,立刻就要祭出飛劍。
銀光卻堪堪停住。
只因他看到一個人影掠上房梁,那姿勢,那動作,分明就是夙夜。
雖然臉長得不一樣,但是他一眼就看出來了,而且十分肯定。
這輩子與上輩子不同,這輩子他可是和夙夜一起呆了七年,十五到二十二歲的夙夜他可是看了個遍,雖然依然看不穿夙夜的心思,他的小習慣、小動作卻深深記在明玄幽心底。
“小夜……你到底想幹什麼呢?”明玄幽輕聲道,彷彿一聲嘆息。
 
 
那宋君兒並不知道身後綴了兩撥人馬。
她出得偏門,直往一個僻靜的院落里走去,今晚家宴,並不會有人來這裏。
儘管如此,她仍是小心翼翼地鎖了院門。
來到假山後,一個衣衫破爛的壯漢猛地衝出來,一把抱住宋君兒,道:“我的娘,你可來了……”
宋君兒打開他亂摸的手,笑道:“別亂動,我馬上還得回去。”
 
 
夙夜掛在屋檐下,聽着宋君兒和那來路不明的壯漢一陣打情罵俏,不由揉了揉鼻子,他可沒興趣聽這種事。
不過是上輩子見過宋君兒和那明玄家主一同入魔,兩人的關係好像還很親近,所以才跟了出來。
“君兒,你這麼說我可傷心得很哪,我千辛萬苦偷了那墮神淵的黑刃來給你,你就這樣待我?總該給我點甜頭吧?”
夙夜正要走,卻聽到這話。
他不由凝住身形,“墮神淵”?這壯漢竟然知道墮神淵?
閑子也吱聲了:【夙聖母,有情況呀!】
夙夜點點頭,迴轉身,一個金鐘倒掛,翩然貼在房樑上,身形恰好隱入陰影之中。
 
 
夙夜聽到這話,明玄幽自然也聽到,他一路跟着夙夜過來,心中卻是亂的很。
前生種種,不斷侵入腦海。
那時,他也是十二歲,也是中秋家宴,也是這些賓客。
酒過三巡,賓主盡歡之時,外面忽然闖進來一群不速之客,皆是以斗笠覆面,說話腔調也很是奇怪。
這些人上來便踢翻宴席,要明玄家主出來受死,大家一見是搗亂的,便上去理論。
哪知,那為首的怪人掀開斗笠——下面卻是一張噁心的青蛙面孔,偏偏青蛙頭還自普通人一般的身體裏冒出來,一看便知是妖類。
賓客大驚,紛紛逃走,明玄幽當時拿了飛劍,欲擊退那些妖人。
然而纏鬥之間,大堂里的人卻越來越少,直到,只剩下他和十三妖修。
接着,大堂四角承重的柱子忽然爆炸,頂棚轟然下墜。
……
明玄幽閉上眼睛,復又睜開。
他的目光始終凝在不遠處的夙夜那裏。
直至此刻,他才想明白,為什麼自己沒認出夙夜。
照理來說,他一靠近夙夜,就該感受到那種五識六感重新蘇醒的感覺,就該感受到溫暖,色彩,怦然心動。
可是那晚卻沒有。
因為他走出大堂,看到慘死在血泊中的熟悉身形,儘管,他對那些並無感情,甚至還有恨意,可是,他們的死法,看起來是受盡折磨,七竅之中還溢出濃濃的黑氣來。
魔息。
妖與魔,都非自然產生,妖魔同行,這是深植於御神宗弟子明玄幽心中的觀念。
有魔。
魔是名門正道的大敵,師父曾經對他說過,除魔務盡,一旦看到魔,就一定要就地斬殺,不惜一切代價,哪怕同歸於盡。
因為魔,會勾起人心裏最強烈的欲-念,一旦流傳至人界,後果不堪設想。
恰在彼時,明玄幽抬起頭,看到高高的院牆之上,一人當風而立,長發吹拂風中,只露出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
明玄幽感到心猛地跳動,似乎有什麼要從胸口裏飛出來,他立刻抓緊衣襟,寒聲道:“妖-孽,受死吧!”
空裏傳來一聲不屑的笑聲,尾音帶着撩人的高傲,明玄幽不由低下頭去,屏息克制自己“被魔勾起的心緒”。
月亮在烏雲見閃爍了一下,又消失不見。
燃燒的木頭髮出嗶嗶剝剝的聲音,火光照亮夙夜的身形,他倏然落下地,向明玄幽走來。
明玄幽抬起頭,狠狠地瞪着這個妖魔:“你是何人,報上名來,我劍下不死無名之鬼。”
夙夜停住步伐,雙手抱臂,饒有興緻地說:“你真覺得你能殺的了我?嘴上沒毛的小子,膽子可不小啊。”
明玄幽正要出劍,身後卻是數道勁風襲來,他躲閃不及,被埋伏在後的妖修按倒在地。
“你……卑-鄙!”明玄幽不甘地掙扎,兩眼直瞪着夙夜。
夙夜眯起眼睛,火光明滅中,他怎麼也看不清楚這孩子的臉,只是覺得這眼神好像有點熟悉,怪怪的感覺。
他也沒多想,順嘴道:“我叫夙夜,記好了,等你到地府找到你爹娘,別忘了跟他們告狀啊。”
說罷,夙夜吹了吹蛛絲手套,向明玄幽走去。
擰斷這孩子的脖子,想必容易得很。
只是,今天不知怎麼的,天氣太黑,還是心情太差,他有點想打道回府了。
魔書沒找到,知情的人又統統入魔死翹翹了,他回去肯定會被門主懲罰,唉,眼看着就能晉陞,這些日子的努力都白費了。
夙夜走上前,一腳踢在明玄幽胸口,明玄幽悶哼一聲。
“喂,剛才不還精神百倍,要取我性命嗎?怎麼這會就蔫了?”夙夜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