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媳婦,我等你好久了。”
肌肉潮湧動中,只有他與他,相對而立。
時隔多年之後,夙夜還能回憶起那一幕,那一幕如九曜升空,大地焚燒一般明亮、刺眼、炙熱,深深地烙印在夙夜的腦海之中。
五歲小孩死死地攥着他衣服的下擺,高昂着腦袋,霸道地宣佈:“媳婦,我等你好久了。”
夙夜一個激靈,從五雷轟頂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誰他媽是你媳婦,滾犢子!”
夙夜猛地一抖衣服,小孩如拴在衣角上一般死不撒手,兩腳在空中蹬了一下,整個人以衣角為圓心,身高為半徑,沿着走廊的牆壁踩了半圈,蹬蹬蹬蹬,又落下來。
在這期間,夙夜的翩然若仙月白綉蘭草外紗內棉錦秀坊限量版手工外衣被小孩“嗤啦”一聲扯掉一半,露出裏面潔白如雪的襯褲。
小孩鬆開手,有些慌亂又有些害羞地別過臉,鼓着腮幫子,小聲說:“對不起。”
媽的你才多大看到同性的襯褲都要作嬌羞狀?
那剛才怎麼好意思隨便拉着別人的衣服叫媳婦?
但是,等等——夙夜沉下臉來——這小孩,把他認成女的了?
就在夙夜快要破功之時,男中音恰如其分地出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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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實生活中,許多獨生子女總是被寵愛,被自家人視為小王子、小公主。所有的都這樣嗎?並非。一個五歲的孩子被父親關在黑暗的房間外,加上大風呼呼聲,實在是很害怕。父親卻說:“就會哭,今天沒人給你開門。”一個五歲的孩子,除了哭,還能怎樣呢?難道還會想辦法嗎?父親為什麼不讓別人給一個五歲的孩子開門呢?因為,父親不讓開門,是想讓一個五歲的孩子自己開門進來。成功之門,只能靠自己開啟。】
夙夜的腦袋裏充斥着“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個五歲的孩子”和“一個五歲的孩子”,他實在沒有辦法再去思考別的事情,包括之前他到底在生什麼氣,他下一步打算幹什麼。
“再這樣下去,我會經常失憶,記不住東西,提早進入老年健忘狀態。”夙夜自言自語。
【所以你就不要說髒話嘛,俗話講得好,禍從口出,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一定能夠順順利利地度過一生。】男中音及時地插-入說教。
“嘩”!
眼前的五歲小孩抖開自己的外衣,走上前來,認真地裹在夙夜身上,還在他背後打了個蝴蝶結。
夙夜見狀,哭笑不得,他正好也忘了為什麼生氣了,便想着趕緊走開,去找晉胡。
他這一轉身要走,小孩又騰騰騰跟上。
夙夜疑惑:“你跟着我幹什麼?”
小孩眨巴眨巴無辜的大眼睛:“媳婦兒不要丟下我。”
夙夜猛地想起來他剛才到底為什麼生氣,這個小孩竟然把他當成女人,是時候給小孩進行基礎性-教育了,夙夜兩手拎住小孩的中衣前襟,把他拎到面前:
“看清楚,我是爺們,不是你媳婦兒。”
小孩盯着夙夜胸前,看了一會兒。
夙夜不悅道:“往哪兒瞅呢?”
小孩點點頭:“我知道你是男孩子,但這不妨礙我們兩個在一起,要知道大滌洞天的二洞主和我掌門師兄都是男人,但沒有人敢質疑他們的道侶關係。”
夙夜一個甩手把小孩扔了出去,小孩在空中將身一扭,手掌在頂樑上一拍,翩然落下地來。
這身法委實漂亮,一看就是名門正派出來的。
而夙夜,此時也注意到,小孩的中衣背後綉着三個銀色小楷:御神宗。
御神宗。
三個大字正中夙夜的忌諱。
他臉色一沉,掉頭就走。
御神宗的人怎麼會到人魔街來?人魔街不向來是他們看不起的地方么?再者說這孩子自稱御神宗掌門的師弟,那輩分該有多高?年紀小小,怎麼可能和掌門平輩?
夙夜一邊往外走,一邊琢磨着。那小孩騰騰騰又追上來,臉上已顯出幾分可憐神色:“媳婦,媳婦,你要去哪裏啊?”
夙夜瞥了他一眼,暗想,這孩子多半是腦袋有問題,隨便買了一件地攤貨,就真以為自己是御神宗的人了,但是他裝誰不好,非裝御神宗弟子,正好觸了夙夜的霉頭,夙夜一上來便不想給他好臉色:
“我家人便是死在御神宗手裏,我與御神宗不共戴天,因此並不想看到你。”
小孩愣了一愣,低頭看看自己的中衣,一咬牙,“嗤啦”一聲。
夙夜疑惑地回頭,卻見小孩亮着半截膀子,上衣被他扯掉一半。
“你不喜歡,我便不穿。”小孩堅決地說。
夙夜暗想,果然是地攤上買的衣服,他也不多說,仍是往門口走。
卻說晉胡從千紅院出來,並沒看到夙夜的身影,問道:“夜呢?”
兩個小廝慌了神,剛才那位夙公子還在這裏,怎麼現在就不見了。
晉胡臉色變得十分難看,立刻下令小廝去周圍尋找。
晉胡走了兩步,向賣糖葫蘆的大伯打聽:“大伯,你有沒有看到一個穿月白衫的公子小哥,大約十五六年紀,相貌……很漂亮,應該很顯眼的。”
大伯一聽,就指向路對面的清風館。
晉胡心下有些奇怪,夙夜從來不去千紅院、清風館這些污七八糟的地方,大伯會不會是看錯了?但是他又轉念一想,夙夜也許只是好奇,就進去看看,心下又緊張起來,因為清風館不是什麼好地方,夙夜這樣的白羊一進去,少不得被豺狼虎豹盯上,萬一遇到危險,他可難辭其咎。
晉胡立刻大步走向清風館,幾個龜公見晉泰的少東登門,急忙狗腿地迎上,臉上笑得春花一般燦爛:“晉爺,稀客啊,稀客!快請進來,我們這清風館人才濟濟,既有石敢當,也有兔子臼,不知晉爺好哪一口啊?”
晉胡咳嗽一聲,道:“剛才來了個清秀公子,不知……”
話音未落,就聽裏面“嘭”地一聲震響,整個清風館都搖動起來。
接着是各種粗壯的尖叫聲,跑動聲,一群小倌和客人狂奔出來,慌不擇路地往外跑,其中有幾個不長眼的撞到晉胡。
晉胡將眉一挑,真氣流轉,向四面八方撐開,瞬間撞開三尺之內的閑雜人等。
“嚄!”龜公也在飛出去的行列。
清風館裏的人不一會兒就跑光了。
晉胡一看,人總算給他找到了——夙夜正在前面和一個小孩說話,腰上還不倫不類地圍着一個破布頭。
這身衣服是晉胡特別委託錦秀坊三姨給夙夜定製的,他自以為這衣服配合夙夜的氣質,簡直天衣無縫相得益彰,因此,他很看不順眼現在系在夙夜衣服下擺上那玩意兒,雖然料子看起來不錯的,但是剪裁款式,也只能說是個破布頭。
遠在千里之外的御神宗綵衣閣,閣主玉梭長老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晉胡走上前去,習慣性地攬住夙夜的肩膀,問道:“夜,我找你好久,以後不要來這種地方了。”
夙夜回頭,見是晉胡,皺眉道:“你應酬完了?身上一股怪味。”
而這純潔無比的對話,映在那小孩眼裏,卻是赤果果的不堪入目。
小孩一把扒拉開兩人,橫在中間,氣勢洶洶地對晉胡說:“走開點,別離我媳婦那麼近。”
晉胡一聽,笑噴了:“你誰啊你?誰家不長眼的嫖男人還拖家帶口的?龜公,龜公!”
小孩卻一指夙夜胸前,說道:“帶着我家信物的人,就是我媳婦,我找我媳婦很久了,誰敢攔我,就是死。”
夙夜低頭看去,那黑乎乎的石頭從衣服里掉了出來,正襯在月白前襟外面,分外顯眼。
“你——”夙夜一驚,他實在是沒想到,重生之後,世事變遷,他竟然還能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遇見當初那個小孩。
那個送他黑石頭的小孩。
夙夜仍是不敢確認,只因前生那孩子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眼前這孩子卻錦衣加身,坐在清風館的貴賓室里逍遙快活。
“你叫什麼名字?”夙夜隨口問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姓明玄,單名一個幽字。”小孩昂首道。
夙夜差點摔倒,明玄幽?不就是前生他放走的那個明玄家的小屁孩,十年修成金丹把他給弄死了的那個嗎?
這時候夙夜也不管明玄幽為什麼和黑石頭小孩那麼像一個人了,他承認他有些輕微的臉盲,不過無所謂,他根本不在意這些細節。
“既然你是明玄幽。”夙夜伸出手,從晉胡腰畔“錚”地抽出一把長劍,指着小孩,“那就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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