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我沒爸爸了
“陸遠！”張秀香從夢中驚醒，死死地握住了身邊人的手。
“媽，醒了，要喝點水嗎？”陸笑拍了拍張秀香的手背，另一隻手拿過了床頭的保溫杯，準備為張秀香倒一杯水。
張秀香一把拉住陸笑，不讓陸笑動。而陸笑卻沒有停下自己手中的動作，依舊固執地為張秀香倒了杯熱水。
“我看到你爸的身上都是血，倒在電梯裏，路仁以身上也是血，甚至連……”
“媽！”
陸笑打斷張秀香，將熱水遞她，笑了笑，“醫生說你是老毛病犯了，得注意休息。”
張秀香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一把抓住了陸笑遞杯子的手，眼中痛意漸深，直直地逼視着陸笑:“你告訴我實話，你爸到底怎麼了！？”
陸笑看向張秀香，想了想，又咬了咬下唇。硬是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張秀香癲狂了一般笑了起來:“你瞞着我？你瞞着我！我都看到了！都是血！你爸他滿身都是血！為了給你熬湯，非要回去看看，滿身都是血！”
“媽！”陸笑想打斷張秀香，可一碰到她卻反被張秀香推抓了一把跌了出去，手背上長長的抓痕瞬間浸出了血，腿也撞上了床沿，疼的陸笑咧了咧嘴。
護士聽到響動忙跑了進來，一見張秀香瘋了般，忙使力壓住了她，打了一針鎮定劑，這才鬆了手。
陸笑拉着張秀香的手半天也沒有動過。
陸笑在張秀香的床邊守了一個晚上，這個晚上她連眼睛也沒有合過。
前半夜只是拉着張秀香的手，透過走廊間的光線靜靜地看着她，後半夜躺在了張秀香的身邊默默地抱着她。
一呼一吸間靜靜地聽着張秀香的心跳聲。
“爸。”
黑暗裏的一聲輕喚卻沒有等來任何的回復。
陸笑又抱緊了張秀香，腦袋在張秀香的脖頸間蹭了蹭，如一隻需要安慰及溫暖的貓咪一般。
而黑暗中張秀香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眼睛中滑出的淚浸濕了鬢角的發線。
第二天一早，張秀香醒過來的時候便是看到陸笑睡在自己的身邊，雙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腰，腦袋貼在自己的胸口。
從張秀香的角度看下去，正好可以看到陸笑睜得大大的眼睛，長而卷的睫毛，雋秀的眉，小巧的唇。
“笑笑。”
“媽。”一聽到張秀香的聲音，陸笑忙坐了起來，“媽你醒了，要喝水嗎？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張秀香一把拉住了了陸笑準備去倒水的手，拍了拍陸笑的手背，拉着她坐在了自己的身邊。陸笑看張秀香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忙把後面的枕頭靠墊取過來墊在了張秀香的腰后，扶着張秀香坐正。
“笑笑，去跟公司告個假，回去把你爸的後事處理了吧。”張秀香揉了揉陸笑的手，沒有了起初的瘋狂，此刻的內心竟是慢慢地平靜了下來。
初初看到陸遠，躺在電梯箱中，不信不忍全都湧上了張秀香的心頭，讓她險些瘋了，看到陸笑過來時，見陸笑也不同她提及陸遠她更是怒火中燒。可直到昨天晚上陸笑伏在她的脖頸間叫了一聲爸，剛剛醒時看到陸笑空洞木然的雙眼，她才幡然。
“媽，醫生說你受了刺激，還得在醫院多觀察兩天……”
“去吧，我沒事，我就呆在這兒，等你把你爸的事處理完了，我再跟你回去。”張秀香打斷了陸笑的話，邊說邊衝著陸笑抿唇勾了勾唇角，本來想笑的一個表情，因為心情低落及刻意想笑的原因，而僵在了臉上。
“去吧，我沒事。”張秀香見陸笑沒有動，又開口催促了一聲，陸笑緊緊地看着張秀香，半天才吐了一口氣：“媽，想哭就哭出來吧。”
張秀香搖了搖頭：“你快去吧，我沒事。”
陸笑看了看張秀香，也沒再推辭，拿了包又為張秀香倒了杯茶：“那你好好休息，我安排好了再來接你。”
張秀香點頭，看着陸笑走到病房門前時又開了口：“笑笑，開車注意安全，我不能再沒有你了。”
陸笑抿着唇點了點頭，這才下樓開車回了公司。
一進辦公室時就見到黃臻一臉愁容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陸笑上前兩步，扯着黃臻的衣角，勉勉強強地一笑：“你怎麼過來了？”
黃臻一見陸笑，便是帶了笑容：“昨天不是說好了要送笑笑回家嗎？給你打了好多電話，後來又關機了，我不太放心你就回家等你，可你一晚上也沒回來……”
黃臻說到這裏抬起頭來看了看陸笑，本以為陸笑會解釋些什麼，可看到陸笑微蹙起的眉心，以及眉眼間的倦怠之色，她突然間便有了不好的預感。
“笑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黃臻上前兩步，拉住了陸笑的手。陸笑被她一握，手指尖就是一顫。
她抿着嘴角抬起頭來看向黃臻，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黃臻心頭大駭，忙扳正了陸笑，顧不得外面的人都如何看她們兩，只怔怔地逼着陸笑看着自己的眼睛。
“出了什麼事？”黃臻頓了頓，“陸伯伯難為你了嗎？”
陸笑一聽提到了陸遠，猛然抬起眼來撞進了黃臻的眼底。黃臻被突如其來的一眼看了個正着，卻又徑直看到了陸笑眼底的無措與茫然。
她一句話也沒有再問，提過了陸笑的包，給黃濟打了個電話，告訴黃濟陸笑家出了事，請假半個月。
多年來的相處讓黃臻早已看透了陸笑的每一個眼神所代表的意義，黃臻有見過陸笑哭，見過陸笑笑，見過陸笑撒嬌撒潑，賣萌扮酷，可唯獨沒有見過陸笑剛剛看向自己眼裏的那種無措。
像一個沒了家的孩子般不知所措，直衝擊着黃臻的心，撞得她心口生疼。
辦公室里的人看着陸笑帶着愁容進了辦公室，不多一會又見黃臻眉目間愁色不散地拉着陸笑出來。
陸笑本就在公室剛剛立足，當下這樣的場面又由不得大家亂想，紛紛開始嚼起了舌根。
“笑笑家裏是不是有事要處理？要去哪兒，我送你。”黃臻不由份地將陸笑拉進了副駕駛的位置，小心地為陸笑拉上了安全帶，將車子開出了公司。
“我想先回家。”陸笑沒有抬頭，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腳尖，“爸媽家。”
黃臻也沒有問為什麼，徑直開車來到了陸家小區。
陸笑被黃臻拉着向家裏走，剛到電梯下面便是停住了腳步，電梯因為故障，工作人員正在進行修理。陸笑站在電梯外怔怔地看着沒有動，工作人員察覺到背後的人，忙熱心地開口：“這電梯壞掉了，你們坐旁邊這個電梯吧。”
陸笑還是沒有動，直勾勾地看着面前這台電梯，看到地板上還有些沒有清理乾淨的血跡，想到那個時候陸爸應該是站在哪個位置，沒來由的胃裏一陣痙攣，扶着黃臻就是大口大口地嘔吐了起來。
黃臻被陸笑嚇得沒回神，一個勁兒地拍着陸笑的背，又掏出紙巾來小心地為陸笑擦拭。
工作人員也被陸笑的反應嚇得沒回神，忙幫扶着陸笑走到一側。黃臻抬頭微微瞥向那座電梯，心頭微涼。
黃臻扶着陸笑上了樓，陸笑回到浴室打開熱水，讓熱水直直澆透了自己的全身，黃臻進來時就見陸笑濕着衣服站在灑花下濕了個透。
黃臻一句話也沒說，雖是不太明白從昨天到今天為止陸笑到底經歷了什麼，可陸笑周身的悲傷，她還是能夠感受到。
黃臻抽過疊好的浴巾，二話不說就將陸笑裹了起來。陸笑抬起頭來，濕漉漉的頭髮還滴着水，濕漉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黃臻。
“先去睡一會，我給你熬些粥。”黃臻邊說邊關了水，扶着陸笑走出浴室，手上動作也沒停，不停地為陸笑擦拭着頭髮。
將陸笑的頭髮擦拭得半干后，黃臻壓着陸笑讓她躺着，又仔細地為她蓋好了被子。
從頭到尾陸笑也沒說一句話，獃滯的模樣看得黃臻有些發慌。
“笑笑。”黃臻輕聲喚着陸笑，可陸笑卻死死地拉着被角，閉緊了雙眼。
等到陸笑呼吸放緩，黃臻才關上了門，下樓去買了些東西。
房間裏靜下來后，陸笑才睜開眼睛，翻了個身，看着房間裏的陳設。
買這房子的時候在陸笑高中畢業，那時候陸爸還在拼死拼活地工作，交房子時，陸爸笑着跟陸笑說:家裏如何裝修，就靠笑笑啦。
陸笑愛花，將壁紙也貼着大朵大朵的花，整個房間溫馨暖意不少。
陸遠將陸笑打小就捧在掌心中寵着，陸笑小時候家裏經濟不寬裕，可陸笑記得清楚，陸爸用了一個月的工資，就只給陸笑買了一件兔毛的衣服，毛茸茸的陸笑，笑的很開懷。
初中畢業那年，陸笑因為考完試直接自己填了志願回家，跟陸爸大吵一架。晚上陸爸坐在陸笑的床邊，摸着陸笑的小短髮喃喃:我啊，只是想讓你去更好的學校，並沒有不相信你做不到。
高中畢業，陸爸眼巴巴地等着陸笑的成績，陸笑卻跟着曾寧他們跑出去旅遊，完全不在意成績的事。等到焦頭爛額時成績出來，陸爸又沒日沒夜地忙着幫陸笑物色學校。
陸笑半夜起床去廁所看到書房燈亮着還以為進了賊，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看發現是陸爸的時候才鬆了口氣。
陸爸不希望陸笑離自己太遠了，非要陸笑就在寧城讀書。
“你呀，就算再忙也該每天打個電話回家的。”
“別累着自己了，過幾天回來一趟。”
“你不知道，家裏沒人比我包得好。”
“一眨眼，笑笑你就長這麼大了，要是還是那麼小，躺在我手心裏該多好。”
……
黃臻回來時就見陸笑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微微嘆了口氣，順着躺在了陸笑的身邊，靜靜地也不說話，只小心地拍着陸笑的後背。
陸笑向著熱源靠近，整個人蜷成了一團窩在了黃臻的懷裏，腦袋往黃臻的胸口蹭了蹭。
“阿黃。”
“我在。”
“阿黃。”
“笑笑……”
陸笑咬了咬下唇。
“阿黃，我沒爸爸了。”
外面不知何時開始，下起了小雨，這是寧城入春來的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直澆着所有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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