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六月黃昏的驕陽,猶在透明的玻璃窗外耀武揚威地展現它教人難以招架的熾烈光芒。

這棟位於新店山區的小別墅內,其蒸騰的燠熱完全不亞於外頭悶死人的天候。

「柳青、柳綠!」蘇家的女主人洪燕慈尖拔着嗓門,不斷催促着女兒們,「快點、快點,宴會就要開始了,要是去晚了很不禮貌的。哎呀,你這眼線怎麼畫的?你的腮紅也不夠勻,口紅顏色不對,睫毛膏上要沾點銀彩,欸!我來、我來。」笨手笨腳的還敢睡到中午才起床,全世界沒有比她們更懶散的女人,一點都沒有遺傳到她數都數不完的諸多優點,沒出息!

打理好兩個女兒的彩妝和衣飾,洪燕慈猛地一轉身,突見門口立着一名扮得艷光四射的女孩,她倒抽一口氣,立即垮下濃妝艷抹的臉。

這個身段玲瓏,五官鮮活亮麗,極其標緻的女孩也是蘇家的千金,名叫蘇柳紅,不過她不是洪燕慈所生,而是蘇家一家之主蘇朝棠在外頭所留下的風流種。

想起二十三年前的舊帳,洪燕慈就一肚子怒火。丈夫偷腥,已經令她羞憤交加了,他居然還帶了個餘孽回來,並要她不計前嫌,視如己出。

若非那個狐狸精早早作古,蘇朝棠又軟硬兼施,逼得她毫無選擇的餘地,她才懶得理會這個出身卑賤的私生女。

太可恨了。當時她才幾歲?根本沒有一歲,只有區區兩個月大,整天除了哭,就是吃喝拉撒睡,若非她善心大發,一路拉拔,這小狐狸精早成了野貓野狗的營養午餐了。

不當她是眼中釘就不錯了,還視如己出咧?哼!

「準備好就到車上等着,杵這兒幹什麼?」豬不肥,肥到狗去,真是沒天理!

洪燕慈回頭望着她的兩個女兒,一個眼小如綠豆,一個口大如血盆,再抬頭瞧瞧蘇柳紅。沒事長那麼漂亮幹麼?將來想必跟她媽一個樣,人盡可夫!

「爸爸要我來提醒你,賀禮別忘了。」蘇柳紅倚在門邊,懶懶地開口,眼尾不經意投向她那兩個同父異母,正卯足勁在自己臉上作畫的姊姊們,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徒勞無功,越描越黑。

「他倒是記得這個,」洪燕慈吊稍眼翻飛向上,嘴角跟着往上揚,「我講了八百多次,要他先到卜哲夫家拜訪,順便打探他兒子人品長相如何,他卻從來也沒往心上放。」

卜哲夫是知名科技公司「卜氏企業」的董事長,據說光是去年一年卜氏企業的稅後盈餘就高達二十多億元,今天的宴會就是為了慶祝公司股票即將上市而舉辦,地點則是卜家那位於陽明山上的豪華別墅。

老天,現在都已經有錢到不行了,等股票一上市,那豈不是金山銀山堆滿間,幾輩子都花不完?!

洪燕慈上個月才知道,卜哲夫尚有一個兒子未婚,今年三十歲,剛自美國學成歸國。如此上上之選的金龜婿豈能失之交臂,當然嘛要發揮她長袖善舞的好本事,替兩個女兒的婚事處心積慮謀劃一番。

至於他們蘇家為什麼會和卜家搭上關係,人家又為什麼會特地邀請他們一家子赴這麼重要的宴會?

話說三十多年前,蘇朝棠和卜哲夫同時考上北部一所知名國立大學,蘇家是殷實的商人,卜家則是貧寒的佃農,雖然學校提供了廉價的宿舍,卜家東湊西湊卻還是租不起。

蘇朝棠看同學窮成這樣,非常阿莎力的將家裏每個月寄來的大筆生活費,分一半給卜哲夫交學費和租金。

三十多年後,風水輪流轉,當年的窮小子,奮發圖強成為企業界的大老闆;而蘇朝棠則因為養尊處優,把偌大的家產花得快見底了。

儘管彼此財富地位日漸懸殊,但卜家並不因此而心生倨傲,依舊和蘇家偶有往來,結為不錯的好友。

早知道蘇朝棠是扶不起的阿斗,當年她就應該選擇卜哲夫的。洪燕慈不知為此偷偷捶過多少次心肝了,可惜她一代校花,如今卻淪為形同枯槁的歐巴桑。命哦!

「唉,你們究竟還要搞多久啊?」在樓下等得不耐煩的蘇朝棠拎着報紙上樓,一看到嬌美如花的小女兒,馬上笑得闔不攏嘴。

「爸,我先去把車子開出車庫。」蘇柳紅雖沒有被眨為辛蒂瑞拉,卻是蘇家永遠的免費司機。

「好好好。」一踏進大女兒卧房,蘇朝棠一張笑臉登時僵凝住。「老天爺,只是去吃頓飯,你們有必要把自己弄得像歌仔戲裏的花旦嗎?」

「歌仔戲?哈哈哈!」蘇柳綠聞言,一點也不以為忤,反而指着蘇柳青笑道:「我是花旦,你就是小生,那媽媽就是老鴇了,哈哈哈!」

「閉嘴。」真要給她們氣死,鬼話連篇!洪燕慈氣呼呼的衝著老公問:「你有沒有看到我擺在客廳的賀禮,兩瓶法國紅酒?」

「哪有兩瓶紅酒?」蘇朝棠一臉茫然。

「就是放在茶几上的呀!」

「是不是用紅色燙金紙包着,上頭還系有一條藍色綵帶的那兩瓶?」蘇柳綠詫異地問。

「對對對,就是那兩瓶。」還是她女兒聰明,一說就明白。「快去拿到車上,免得——」

洪燕慈一句話未完,蘇柳綠已禁不住慘叫,「啊!完了。原來……那是要拿來送的禮,而不是人家送來的禮。」

知女莫若母。光聽到這兒,洪燕慈差不多已猜到八九成。她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兒,篤定已經把她花費不貲的賀禮給搞砸了。

「說下去!」在她嚴厲的喝令下,蘇柳綠已嚇得全身皮皮挫。

「不是我一個人喝的,」她趕忙把妹妹拖下水,「柳青也有份。」

「你們把一瓶三千多塊的紅酒統統給喝了?」洪燕慈咬牙切齒的問。

「沒有統統,只有一瓶啦。」蘇柳青顫着嗓音說:「昨天晚上,我和姊姊看完午夜場電影回來,覺得口乾舌燥,就……」

「就拿紅酒當茶喝?!」洪燕慈相信她的眼睛已經火光四射了。

「也、也不是啦。其實本也要怪你,怎麼不把它收好?」她不知死活的將過錯推到母親身上。

「還敢辯駁!」

「算了,算了。」蘇朝棠深知他的女兒們做事嚴重欠缺大腦思考,就算用口水把她們淹死也於事無補。「我叫柳紅再去買一瓶,你們快點準備好,遲到是很不禮貌的。」

「等等,」洪燕慈擋在樓梯口,「你去見過卜哲夫了?」

「沒。」

「我就知道你從來就不關心女兒的婚事,」她立即發難,「好,就讓她們變成老姑婆,一輩子嫁不出去,這樣你就稱心如意了。」

這話從何說起呢?蘇朝棠原本想解釋幾句,但話到喉間又咽了回去,只是無奈地揚了下眉頭。

事情哪有這麼嚴重?全台北市至少有三十萬適婚而未婚的男性,不嫁給卜家的兒子,也可以嫁給別人嘛!他這把年紀,雖不算是一事無成,但至少比起人家的確差了那麼一大截,偶爾跟人家客客氣氣應酬還勉強可以,但若真要提着老臉去攀談親事,未免就太不自量力了。

蘇朝棠走向客廳,邊搖頭嘆息邊喊,「柳紅,柳紅,你過來一下好嗎?」沒回應?奇怪,這孩子在這節骨眼上哪兒去了?

須臾,只見蘇柳紅笑吟吟的從玄關處轉了進來。「爸,你找我?」

他注意到她手上拎着兩瓶用綵帶包裝精美的XO。

「我就知道,只要有你在,啥事都不用擔心。」對這個女兒他是百分之一百的滿意。

蘇柳紅僅淡淡地牽起嘴角。從小到大,她始終抱着寄人籬下的心態,謹慎做好每一件事,但絕不居功,否則她怎能在這個家風平浪靜的度過二十多個年頭。

「可以出發了嗎?」她下意識瞄了眼牆上的掛鐘,六點四十五分,就算不堵車,她也必須飆到時速八十以上,才能在七點以前將大夥送達卜家別墅。

「還有得等呢。」蘇朝棠見她身上那襲粉紫色禮服固然出色,卻少了幾樣首飾襯托。「我去拿條項錬給你。」

「不必了。」她了解他的心意,「今晚我又不是主角,越樸素越容易當藏鏡人。」她只求洪燕慈別借故找她麻煩就阿彌陀佛了。

「不覺得太委屈自己?」蘇朝棠頗心疼她處處示弱,事事忍讓。

她一笑,很輕很輕地。

「再過五天我就大學畢業了,往後的每一個日子,我都會要求自己活得理直氣壯。」老爸一定不知道,她連工作都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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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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